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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夫子賈道

  你是不是想死啊?

  簡單,而直白。


  賈道事先想過郭磊最大的可能是辯解,或者嚇的直接磕頭認錯,可怎麽也沒想到,眼前這半大小子竟會給他來上這麽一句。


  一時間,竟被頂撞的愣了一下,這才放聲大笑,手按腰間的劍柄,道,“某何以罪死?”


  “君辱臣當死,母辱,子何存?”郭磊也笑了,眼中卻透著凶光。


  你不讓我活,我不殺你殺誰?


  “隻恐我非那乳虎,你尚殺不得。”


  賈道似笑非笑,一尺長須在身前飄蕩,眼神頗為銳利。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郭磊道,“小子非夫子對手,可為自證青白,便死於夫子劍下,與德何虧?”


  賈道有些怔住了,是啊,若真的動起手來,自己殺了郭磊,便等於是坐實了他的孝道。


  人家這是為母而戰!


  可不動手,郭磊直接問他是不是想死,大有揍他一頓的架勢,若是真的被學生打了,那自己不也照樣成了他揚孝名的工具?

  這一回,賈道是真的有些傻眼了。


  本來是想為難一下他,怎就被他給為難住了?

  嘴角抽搐半晌,賈道冷哼道,“師者,尊長也。爾就是如此尊師敬長的?”


  “束脩尊駕未收,何以為師?”


  郭磊話音才落,賈道直接伸手,速度快,力氣大,等郭磊反應過來,賈道已經將束脩幹肉搶了去。


  這才得意道,“如今便是了。”


  “小子改主意了……”


  “束脩已收,你已是老夫門下。”


  “弟子郭磊,拜見夫子。”郭磊滿臉無奈的躬身再次行禮。


  “子為母隱,慎終如始。”


  賈道淡淡的道,“在上位,不淩下,在下位,不援上。今日之事,老夫有以上淩下之過也。”


  “弟子不敢。”郭磊保持著行禮的動作,眼中不由閃過一抹笑意。


  他最大的依仗便是扼虎救母的孝子名聲,可最大的破綻也在此。郭磊在來拜師之前,豈敢不多思慮一番?

  所以,早還在家中的時候,便差了三人來縣城暗中打探這位賈道夫子的所有消息。


  賈道師從郭林宗,通經史,主治卻是公羊。


  郭磊對此略知一二,所謂公羊,便是公羊春秋,是一個治春秋經文的學派。


  這個學派有個特點,血性。


  公羊有個主張,號稱九世之仇猶可報也。由此可見,治公羊的人都是記仇的主。還容易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針對賈道的特點,郭磊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應變的預案。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


  有了明廷的點讚,賈道的背書,如今他的孝子名聲,才算是徹底的瓷實了下來。


  “且起身吧,以前學過經?”


  賈道擺擺手,隨即正了正衣冠,又洗了手,這才朝著大堂走去。


  “偶聽過隻言片語,算不得學。”郭磊跟著他做了一套,進了大堂。


  賈道居中跪坐下來,一指旁邊的側案道,“且坐下。既是如此,今日便從大學開蒙。”


  “案上有老夫賜予你的大學一卷。且隨老夫誦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有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


  郭磊跟著巴拉巴拉的這一通誦讀,若不是這大學他還留有挺深的印象,還真不一定能念的出來。


  難道不應該是先教他認字麽?


  這可都是繁體啊,還有一些發音,娘希匹的,十分饒舌。


  “此為雅言,為我朝通用之音。”


  賈道解釋了一句,說白了,雅言就相當於他那個時候的普通話。


  郭磊老老實實的應著,心裏則默默的琢磨著這大學篇的意思,順便將那些陌生的字盡量都記在心裏。


  “為何學文?”


  郭磊兩眼一亮,來了,這夫子果然都是喜歡考試的。微一收神,朗聲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說完,頗為有些得意的看向賈道。


  這可是千錘百煉的答案,這有些暴躁的老師還不得立即驚讚,果真非常人也!


  哪成想賈道眼一瞪,怒喝道,“何以修身,何以齊家,何以治國,何以平天下?”


  郭磊眼睛眨了眨,我哪知道啊,這不古人都好這一口麽?


  為毛你跟人不一樣?

  不過他馬上就靈機一動,迅速道,“正其心,誠其意,格物而後知至,心正而後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


  “為何學文?”賈道繼續問,手指還在劍柄上搭著。


  郭磊嘴巴微微一張,答案不對麽?

  “明明德,親民,至善。”


  “何以明明德,何以親民,何以至善?”賈道喝問。


  你大爺的,是你教我還是我教你啊,我要是什麽都知道,跑你這幹什麽?

  一篇大學,哪有這麽多何以啊?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郭磊腦海中靈光一閃,蹦出了這麽一句。


  這話的意思就是所,自己站穩後要幫別人站穩,自己發達了也要幫別人發達。當然,也可以解釋為,自己品德高尚,也要把別人帶動成高尚的人。


  賈道挑眉道,“孺子也知論語?”


  論語我是知道,可這話我是當名言警句背過的,莫非是出自論語麽?


  郭磊心中暗自嘀咕,嘴裏卻道,“隻是聽過。”


  “哼,聞而能訟,卻並不知其真意也。”


  賈道冷哼了一聲,“你可知大學為曾子所著,曾子乃孔子門徒?欲知大學,須知孔子。子曰,為政以德。修己以安百姓。”


  “冉有問,既富有何以加焉?子曰,教之。是故欲教之,須養之。養民者,富民也,民富而後教之,方可使明明德。何以教之?己明德。”


  郭磊使勁眨巴眨巴眼,腦子朝死裏轉,半晌才隱約明白,賈道的意思是,想讓別人的德行高尚,有兩個前提,首先得嚴格要求自己。也就是先正己,再正人。


  換句話說,要是自己都做不到,你怎麽要求別人?


  另一個則是讓人吃飽飯,飯都吃不飽,都跑去當流氓了,誰跟你玩德行?

  “夫子之意,是不是指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


  “此為史記,管子傳,你何以知之?”


  我去,跟你嘮嗑真費勁,你就說意思對不對就行了唄?


  郭磊嘴角抽搐,這也是個名言警句啊,你不說我都不知是出自史記,說管仲的。


  “咳,弟子偶爾聽聞。”


  賈道眼睛眨了眨,“你倒是聽聞頗多。既如此,你當記住,使之倉廩豐後使之知禮儀,使之衣食足而後方能使之知榮辱。”


  郭磊這才恍然大悟,感情這話的意思,不是糧食多了就能知禮儀,而是先管飯,再教育?很有條理性!

  “善者,聖也。何以至之?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也。故而習文者,在明德。明德後而親民,親民後而至善。”


  學習經文的目的就是修煉自己的品德,有了好的品德,帶領大家致富,最後帶著大家一起成為高尚的人,層層遞進,明白!


  “正心者,知善惡,是非,對錯也。是以心正而身修。何以正心?格物,致知,誠意。格物者,手觸知其度,眼觀知其形。致知者,感物之極,知己之過。誠意者,心誠意正也。”


  這話可以理解為,想要辨別善惡好壞,是非對錯,必須得實事求是,尊重自然規律。也能引用為通過學習事物變化,增長見識,也能解釋成學習別人的高尚品德,彌補自己的不足……


  總而言之,微言大義,明白。


  不過格物致知話說不是物理學麽?


  郭磊心中暗自揣摩著,對於古人的這種簡單到極點的表達方式實在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隨便扯出幾個字,都夠你旁征博引弄一篇論文的。


  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何古代的人那麽容易引起學術爭鬥了,沒辦法,同樣的一句話,你怎麽理解都成,誰都認為自己對,不掐起來才怪了。


  “這大學,是禮記的一篇文,你須熟誦。下午的時候,老夫教你書寫。”賈道一通之乎者也後,總算是停了下來,說完站起身來。


  禮記?大學中庸不都是四書麽,啥時候成禮記了?郭磊暗自疑惑,他哪裏知道,大學,中庸本就是禮記的兩篇,被後世的朱熹老夫子給摘了出來,這才作為了四書五經中的一員?

  見賈道起身,郭磊忙起身行禮,“弟子恭送夫子。”


  “誰說老夫要走了?”賈道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對門口的仆人招了招手。


  很快,那仆人便拿了一壺茶進來,賈道坐在主位上一邊喝茶一邊看書,好不快哉。


  我這也渴啊。


  郭磊抿抿嘴,得了,先背吧,好在以他的底子,這點字實在算不得什麽。


  過不一大會,郭磊便掏出了老娘給他準備的毛筆,還有新的竹簡,又拿出一塊石硯,弄了一點墨在那裏。


  沒水?吐了幾口唾沫,好歹將墨給浸染了,這才沾了墨汁書寫起來,俗話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順便還能認幾個字。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此字,汝自何處習之?”郭磊正寫的過癮,冷不丁耳邊傳來了一聲咆哮,嚇得他手一抬,毛筆直接戳到了賈道的鼻孔裏!

  哎呀媽呀!


  郭磊一抬頭,看見眼前的車禍現場,頓時嚇的直接竄了起來。


  結果卻是用筆杆頂的賈道一個趔趄,疼的他眼淚都下來了,捂著鼻子大聲疾呼,“豎子,果欲殺師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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