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流民將起
方麻不時搓搓手,臉上笑容都有些僵了,卻仍盡力保持著。
看著郭家門口站著的趙四,郭磊還沒露麵,心底越發不安起來。
前日裏他便隱約聽聞說貴人相中了郭家子,卻隻當了個笑話。郭家有什麽?一個半大的孩童,一個獨居孀婦罷了。
若不是衝著那些田地,他都不會讓方正打潘氏的主意。
就這等光景,如何能引來貴人?
可當昨日眼見劉何為郭磊出頭,且一口一個郎君的捧著後,方麻便猜到,事情可能出了岔子。
後來讓人去郭家打探來的消息,讓他差點沒昏死過去。
坊市扼虎救母,三老縣裏揚名,明廷賜予縣學……
郭家子竟悄無聲息間,做出了此等大事。得虧是劉何出現,方家昨日沒有動粗。
不然,那遊俠絕對敢踩著方家的屍骨,為他自己揚名!
方麻越想越是後怕,不由狠狠的瞪了一眼身邊跪著的方正,方強。
兩個逆子,長了一雙眼睛有個屁用?
郭磊洗漱一番,收拾利索這才走出家門。
方麻露笑,上前,施禮,“老朽見過郎君。”
“裏正乃我長者,何須如此?”郭磊回了一句,手上卻沒有動作。
方麻滿臉自責道,“豎子無知,衝撞了郎君。老朽回去之後,便已罰此二人在族祠跪了一夜。今日更是特意帶他們前來,向郎君請罪。”
說著,取出一麻布錢袋來,“聽聞郎君入了縣學,老朽不勝欣喜,特奉上五千錢,以為郎君賀。”
郭磊輕輕的掃了他一眼,慢悠悠道,“裏正倒是豪富。”
方麻見他不接,心底叫苦。
本以為郭磊年幼,他姿態低些,最不濟出些錢財也就將事抹平了。可如今看來,此子雖年少,卻不好糊弄啊。
一咬牙,捧著錢袋繼續道,“老朽願將十畝上田送與郎君,聊做縣學費用!”
十畝上田?
郭磊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整個方家占了安平裏所有的上田,也不過這個數罷了。
方麻自家占了多半,可剩下的卻是要用其他的田地跟族人交換才行。
這方麻怕是下了血本了。
“裏正莫不是說笑吧?”
方麻深吸一口氣道,“不敢。這兩個崽子衝撞郎君,老朽也將他們帶來了,聽憑郎君責罰。隻望郎君看在鄰裏的份上,能寬恕一二……”
“錢和地就算了,”郭磊伸手將錢推了回去,又將方正二人扶了起來,順帶幫他們拍了拍土,“我這人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還一丈。人打我一拳,我斷他一腿。不過是鄰裏紛爭,二位既有了這態度,此事便哪算過去了。回吧,讓鄰裏撞見了不好。”
方正和方強驚訝的看著他,一臉的不敢置信。
郭磊揮揮手,讓兩人離開。他們這才半信半疑的朝回走。
方麻也滿臉驚訝,半晌才又深施一禮,長歎道,“今日才知郎君仁義,老朽慚愧……”
郭磊微微一笑,他已經搞出了兩壇高度酒,他是打算一壇賣十金的。
兩壇就是二十金,便可抵二十萬錢,若能將東邊的地拿下,方家的這點錢跟地,他又如何看的上?
“裏正且莫誇我,小子還有一事正想麻煩您呢。”
方麻聲音頓時矮了下去,“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郭磊當即便將自己想要購買河對麵荒田的事情解說一番,“靠山亭長陳君與我相識,裏正可先尋他托個底。”
“既有陳君周全,此事容易。”
方麻長出了口氣,“隻是河灘之地多是水窪,要之無用。便是買,郎君也隻需購置一部分也就是了。”
額,你們怎麽一個個的都想侵吞公家財產,這不是蛀蟲麽?
郭磊尷尬道,“若是有可能,最好是靠水到山之地全都買下,免得日後麻煩。不過,我眼下沒錢,需籌措幾日。”
方麻身子微一哆嗦,張張嘴,幹笑道,“若隻買三五十畝,老朽先代郎君付上便是。可全部……老朽這就去往鄉裏走上一趟,成與不成,定會盡快告知郎君。”
說完便急忙告辭離去。
沒錢還要全買下?
方麻不敢多呆,不然誰知道這郭家子還能有什麽大膽想法?
不過此事若真能成,隻怕鄰裏上下都要受益,方家也能跟著沾光。所以,他倒是有心全力促成此事。
漢末基層編製本是五戶一伍,十戶一什,百戶一裏,十裏一鄉,各設伍長,什長,裏正。鄉設有秩薔夫,遊繳,三老。
可隨著時間推移,裏內的伍長,什長製早就名存實亡了。
鄉內薔夫,遊繳也多有空缺。而至於所謂的十裏一亭,跟十裏一鄉則是不同的概念。
後者的裏指的是安平裏這般的農戶裏居,而前者的裏則是指的路程距離。
亭並不是行政單位,而是獨立的郵驛傳訊係統,當然,也有的地方,就以亭為鄉名,或為裏名。所以有的時候,還會有某某亭裏,某某鄉亭之說。
他們眼下的這個靠山鄉,有的時候也可稱作靠山亭。
陳五既是亭長,也是鄉裏的遊繳,有負責緝拿盜賊之責,算是鄉中貴人了。
所以,方麻在聽說陳五能夠相助後,才會有把握買到地。
可能否如郭磊所言緩付地資,這就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了。
郭磊卻是沒有方麻的忐忑,心情愉快的回了家。隻要鄉裏願意賣地給他,那便等錢到了再辦手續也成。讓方麻出麵,不過先去探個口風。
當即叫了侯三,趙四一起用過朝食,郭磊將酒交給了兩人。
“勞你們將這酒交給劉兄,此酒一壇至少十金。”
“讓劉兄找找買主,若能賣出最好,若是賣不出,便給我換一車酒回來。”
侯三趙四哥倆對視一眼,麵麵相覷。這酒他們買的時候,不過百文,您一轉手便要賣十萬錢?
“郎君,這,這價格是,是沒人要啊。”侯三鼓起勇氣道。
“劉兄是識酒之人,你二人將酒給他,便可知我所言非虛。”
“可大兄讓我等守護郎君……”
“方麻已經認過錯了,你們都瞧著呢,我在裏內能出何事?”
郭磊笑笑,催促二人上了馬車去尋劉何。
侯三趙四滿頭霧水的驅車離開了,郭磊這才找到潘氏,“阿母,我想去南山凹拜訪王甫王老君。”
“自該如此。”潘氏點了點頭,“待我收拾一下,與你同去。”
“阿母連日為孩兒裁衣,已是勞苦,豈能再讓您奔波?孩兒自去便好。”
潘氏不由點頭,倒也是,再過幾日便要去縣學了,的確耽誤不得。
當即將王甫的住處告知,“方家本是鄰裏,你如此處置,可見是個有主意的。可阿母仍要囑咐你兩句。說話做事還須小心,萬莫失了禮數,招惹是非。”
“孩兒謹記。”
“帶上兩塊臘肉,喊上斧子與你作伴。”郭磊出門時,潘氏又叮囑了一句。
郭磊帶了臘肉,鹽巴,自去喊了熊大,這家夥沒啥事正在院子裏劈柴呢。
聽聞郭磊要帶他去山裏,熊大便跟了出來,腰裏還別著斧子。
順手接過郭磊拎著的東西,“阿樹,你去那裏作甚?”
“尋人。”
在安平裏東南,大約十五六裏處,有一個殘敗的裏舎,名為南山裏,因為南靠一座大山而得名。南山凹就在南山裏外的南山。
比起安平裏,南山裏更加貧窮。
此處多是山地,地淺力薄,流經裏內的一條小河因為去年幹旱,早就幹裂了。
一些麵有菜色的農人,正忙著用木桶挑水澆地,試圖讓地裏蔫頭耷腦的禾苗振作起來。郭磊走在地頭,不由輕歎道,“若是十天半月的再不下雨,今年怕是要歉收了。”
“我聽阿翁說,去歲南山裏便有一半人沒能熬住,討飯去了。可有啥辦法?也就咱們那有大河,不然,隻怕也跟他們一樣了。”
如此,隻怕今年這南平裏的人都得變成流民。
郭磊心中不安,正想著,忽然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郎君,可能給奴些吃食麽?”
郭磊扭頭一看,隻見一灰頭土臉的女孩,正赤腳站在田攏內,半截黝黑的小腿露在外麵。她頭發枯黃,臉色黑瘦,有些灰色的眼睛,正緊緊盯著熊大提留著的臘肉,偷咽著口水。
熊大猛的抽出了斧頭,舉目四顧,瞪眼道,“爾等想要作甚?討死不成!”
郭磊這才看見,有不少衣衫襤褸的漢子,正在周圍盯著他們。
等看見熊大手裏的利斧,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得貪婪才陡然化作驚懼。
一個個忙低頭,不敢做聲。
那女孩卻恍若未聞,依舊盯著熊大手中的臘肉。
“此地誰是裏正?”郭磊忽然大聲道。
很快,地間便有一老者快步走來,遠遠的便施禮道,“哎,老朽錢四,是本地裏正,見過兩位郎君。”
郭磊跟熊大雖然都穿麻衣,可身材高挑,特別是熊大,跟頭小牛犢似的,一看就是能頓頓吃飽的主。
“錢裏正,小子是安平裏郭磊。”
郭磊微微揚聲道,“路過此地正好餓了。想以一半臘肉,換裏正兩升粟,討借個釜甕,在此地做些吃食,不知可否?”
“郎君稍等,稍等。”錢四聞言頓時大喜,立即扭頭吩咐家人去拿米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