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機械蟲

  (故事發生在架空世界,藍星別碰瓷。武器皆為外星武器。另,以上純屬虛構)

  太空戰艦龐大如一艘巨型氣墊船,正巨鯨般,航行在茫茫宇宙裏。


  閘門打開,炮管一一伸出。萬炮齊發,火球飛向深不見底的黑暗深處。


  它們原本要去往銀河係的藍星,但世間萬物都會老,別說藍星了,銀河係都早已不在。


  它們隻能轉而選擇銅河係的“畫星”了,不同於其它或灰或紅的,顏色單一的行星,畫星表麵看上去擁有多種顏色,故得此名稱。


  畫星與藍星有相同有不同,相同的地方嘛……至少都是圓的?總之前後兩者已毫無關聯,一個生機勃勃,一個早已隨時間而毀滅。(太怕和地球沾上關係了呀)


  於是,跨越空間與漫長的時間,炮彈經過一顆灰星,來到了畫星的外空。


  它即將抵達這畫一般的星球。火流從陸地的最上空出現,衝破雲層,劃破夜空,墜落田野。


  深坑中央,煙塵嫋嫋。坑的邊緣被忽閃忽滅的火點灼燒著,一坨史萊姆般的血塊,蠕動著爬了上來。


  它沒過野草,後者像腐蝕了一樣被它吃掉,它也變得能將自身轉變為綠色。


  它吃掉昆蟲,體型微增,背後也伸展出了透明的裂紋狀翅膀。


  一輛拉柴的藍色小卡車經過,黃土路上留下了胎痕。車主發現了深坑,停下,走了下來。


  他穿著白背心,背著農夫帽,皮膚蒼老幹癟,身形消瘦。


  而他剛邁步擠進雜草叢,一低頭,正好看見蠕動過來的血塊。


  血塊被發現,默默停下,抬起頭。


  兩者對視。


  殺戮無聲。


  連開車路過都遭了殃,這片田野裏的唯一住戶,還能逃得掉?

  隻是可惜了這家農戶的獨苗了,明明那麽的單純善良。


  晚飯過後,男孩一如既往地來到家門口放鬆。


  他坐在台階上,家裏燈光的照明範圍有限,眼前是隱約可見的田野,更遠處是深不見底的黑。


  窸窸窣窣聲響起——


  老濃從黑暗走出,投影出現在地上,隨著向光源靠近,斜影愈發清晰。男孩也借燈光看清了他,修長瘦弱,背著農帽,穿著背心。


  老人看著憔悴,雙腿健全,步調卻有點一瘸一拐,還一直直勾勾地盯過來,眼睛裏沒有一絲神采。


  男孩想著自己也許有能幫上忙的地方,遂按地起身,短褲上沾了點沙塵,不太確信地示好:“要來點水麽……?”


  老人稻草人一般,死氣沉沉地站他麵前,一言不發。


  “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找父母幫忙…”男孩的善意,眼底都透露著微光。


  老人卻默默地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左肩。男孩轉頭看去,前者的血手,也正好陷進了他的肩膀肉裏。


  這一晚,農戶家的燈光,一夜未熄。


  深夜,玻璃窗外,臥室投影退隱,城市燈火通明的夜景,變得清晰。


  齊定勝已經在聊天欄打好內容,可拇指懸在發送鍵上,久久按不下,過了好會才鼓起勇氣發出。


  “假期結束前,久違地一起吃個飯吧?”


  而後他便如釋重負地躺下,拇指一劃,聊天記錄上翻,剛好停在兩人的最後一次聊天上。


  那是快一個月前的事了,當時,他主動道歉:“抱歉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可備注名“唐雪聰”的好友,直至今晚,仍一個字也沒回。


  幾分鍾過去了,對方仍沒一點動靜。齊定勝的期待很快變為自責,覺得自己突然約人吃飯,好蠢好蠢,最後心如死灰。


  他十點發的消息,十一點十二點,玩遊戲刷視頻的同時,等待著女神的回信,一直到了淩晨一點左右,他終於熬不住了,慢慢慢慢地鬆開手,手機脫落,睡了過去。


  他床靠窗台,窗沒關緊,冷風進,窗簾動。


  一條機械蟲也悄然掉落在台上,食指般細長,外形像是魷魚,金屬頭部,尾部那好些觸手,在昏暗裏散發著淺藍的光。


  它身體左右擺動,尾巴也跟著甩動,這樣慢吞吞地遊向齊定勝。掉下窗台,落地,爬上床沿,來到他身邊。


  齊定勝睡得平穩,機械蟲也一步步地爬上他的後背、胳膊、肩膀、脖頸、頭部,最後——對準他側睡故而朝上的左耳,一頭鑽入。


  齊定勝睡眠依舊安穩,甚至開始輕輕打鼾,“哼—啾哼—啾”。


  而他人在熟睡,右手卻發生了異樣。


  一顆一般安在懷表外側,用於調設時間的“表冠”,自下而上,鑽破了他的血肉皮層,出現在他食指與拇指中間那塊,即虎口的位置上。


  “嗡-嗡-嗡——”


  第二天一早,齊定勝被手機接收消息的提示音給吵醒。


  他想的是唐雪聰可能回信了,便趕緊拿起手機來看。


  果不其然。


  終於……!!他不由得有種舒暢感。


  畢竟女神終於回消息了啊,連著好幾條,最新一條是“不許遲到”,這條之前是她同意一起吃個飯以及她選好的餐廳的詳細地址。


  一大早就有好運好事,棒極了。


  齊定勝仍有點睡眼惺忪,他躺在床上,舉著右手,拿著手機。這時要鬆手,臉必然被砸。


  也因為他舉著手,他眼睛平移,無意一瞥,立馬便發現了手上的血痕,以及長在虎口上的那枚銅黃色表冠。


  ……?

  他不禁迷惑,眉眼微凝,後放下手機,伸出左手。


  表冠就好像他與生俱來的一樣,拉扯時,拽不下來,並且還會有種皮膚被輕輕揪起來的感覺。


  那…按一按,會怎樣?


  他按下了表冠,等待。


  啊這,什麽也沒發生嘛。


  然而,齊定勝並沒注意到的是,其實在他按下表冠的那一刻——


  時間,靜止了。


  窗簾輕盈易動,靜止;晨日下原本飄舞著的塵埃,靜止;就連窗台下,街道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也無一不靜止在了“剛要邁步”、“邁步到一半”、“邁完步”的時刻。


  整個世界都共用著時間,整個世界都跟著停轉了。


  變化已經發生,隻是齊定勝沒有注意到罷了。


  他反而隻感到莫名其妙,連忙拿起不知為何,有點沉重的手機,緊緊按下Home鍵,想呼喚Siri,想讓它幫忙搜索下“手上長了個表冠該怎麽辦”。


  可手機明明有電,也沒故障,智能助手卻沒半點反應,連屏幕都沒亮起。


  “停止的時間裏,隻有我們能動。你想用手機的話,得把蓋下的表冠拔回原位才行。”


  回應齊定勝的反而是陣在腦海響起的男聲。


  !


  單人公寓,卻突然清晰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齊定勝驚得彈坐,左右顧盼。


  房間裏確實隻有他一個人。


  “你看不到我的啊,因為我寄生在你體內。”


  齊定勝隨即按住自己胸部,同時低頭看往心口。


  “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學習這的語言與文化。我看你們的小說,裏麵的係統和我有些相似,你以後稱呼我為係統就好。”


  係統緊接著補充:“我是在昨晚你入睡之後,進入的你的家,鑽入的你的耳朵。”


  “那枚表冠便是我的能力‘懷表’,能夠貫穿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而一艘外星戰艦正在夜以繼日地行駛向這顆星球,來這畫星,為了掠奪。”它語出驚人,“這本不應該,但確實間接、直接影響了我們同你們,兩個種族的未來。我們不得不伸以援手,我,為此而來。”


  齊定勝已經察覺窗外異樣,表冠蓋下時,世界靜止著,他照係統說的做,把表冠撥回,世界居然真就恢複了運轉。


  “我相信你是外星人了……神通廣大。”他回過頭,低頭看向虎口之上的表冠,“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對吧?可我又要如何相信,你們單單隻是為了阻止敵人而來,而不是為了其它事?”


  “睜大眼睛。”係統提醒。


  齊定勝還沒來得及照做,一個恍神,他原本坐在床上,現卻來到了一棟廢棄大廈的樓頂。


  他仰視,超級戰艦,遮天蔽日。


  他俯視,熟悉的城市,炮火連天,戰火紛飛。


  戰鬥機呼嘯而過,想開火,被艦炮向下擊落,以機身發起衝撞,爆炸火光在艦底盛放,煙火散去,艦身卻毫發無傷。


  人類還不了手。


  而他看得出神、乃至失神之際——他看見艦炮轉向,對準了自己。


  驚慌失措之際,齊定勝又瞬間返回到了臥室床上。


  “這是我們袖手旁觀的話,你們的未來。”係統冰冷地補充說明。


  “而且,如果我們,如果我有惡意的話,我昨天晚上就已經占據你的腦袋,奪取你的身體了,但我沒有這麽做。”


  “你現在還能奪取麽…?”齊定勝小心試探。


  “時機已過。”係統也有那麽一丁點無奈。


  “不過你大可放心。”它繼而安慰,“雖說它們從不放過獵物,但距離尚遠。最快也要一年才能到,晚的話要五年,甚至十年。”


  齊定勝鬆了口氣:“那你們來這麽早幹嘛?”


  “因為它們提前派遣了小隊。”係統回答,“而那就夠把你們搞得亂七八糟了,我們也得爭分奪秒。”


  “而如我之前所說,我的能力是懷表,掌控著時間。”


  齊定勝一邊聽著,一邊看回表冠。


  “那個表冠,按下,時間停止,順時針轉動,加速自身,逆時針轉動——回到過去。”


  “我想用就用?”齊定勝不由得驚喜。


  “如果你願意幫我抵禦外敵,可以。”係統提出條件,“你不需要特地做一些麻煩事,隻需要在一些特別時刻,聽從我的指令,即可。”


  “我要不聽呢?”


  “那那枚表冠會變成毫無用處的裝飾。”係統回道,“這份操控時間的能力,萬中無一,你可以隨意使用,前提是——我們必須得達成合作共識。”


  “喔——”齊定勝悟了。


  “合作嗎?”係統詢問。


  “合個屁,告辭。”齊定勝臉上卻再看不出半點興趣。


  “我們應該友好交流。”係統提醒。


  “可我就算罵你,你也拿我沒法子啊。”齊定勝下床穿鞋,懶散地來到衣櫃前,“‘時機已過’,不是?”


  “我不是英雄,沒有理由把自己牽連進來。”他拉開櫃子,隨便拿了幾件出來,“而且,像現在這樣,享受生活,偶爾再和女神一起出去吃個飯,它不香啊?”


  會麵地點在一座綠樹成蔭的公園。樹碧綠,路灰白。


  來之前,齊定勝請教了係統,把手上的表冠藏了起來。


  動動念頭的事,但要隻是讓表冠縮回皮層下的話,虎口那塊看著會腫一大塊,所以齊定勝把它藏在了身上有衣服遮掩的地方。


  他早來了十五分鍾,可唐雪聰好像來得更早,遙遙可見。


  她一身黑,穿得比男生都帥,頭頂著個壓低著的黑色鴨舌帽。


  帽簷下,她的長發或垂落或披肩,臉蛋白白嫩嫩的,卻有點蠻橫,眼睛寶石一樣漂亮,卻寫著不滿。


  “我等了你十分鍾。”唐雪聰毫不留情地說道,直盯著他的眼睛,但不像是在埋怨,隻是帶有一丁點情緒地陳述。


  “可約定時間是……”


  齊定勝有點無辜,他想說自己也有提早來,卻又被唐雪聰無情打斷了發言:


  “換別人我早走了。”說時,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又打量了幾下他的打扮。


  “謝謝…”齊定勝能明白她的好意,弓身點了下頭。


  然而唐雪聰已經轉而評價起了他的穿著:“你這一身比起上次是要好很多,但仍隻是勉強及格。”


  說著,她調頭,自顧自地走遠:“那家餐廳我預訂了位置,但午飯以前,”她停步,回頭,眼神不冷不熱,“先給你這個穿搭白癡挑幾件更像樣的衣服吧。”


  說完,她繼續走遠,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齊定勝原本是想快步跟上,可加快速度時,愣了一下,放慢了腳步,看著她的背影,保持著距離。


  在此之前兩人的最後一次交流,都快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從幾乎不話不談到長達一個多月的無話可說,隻因他搞砸了唐雪聰的生日,他會愣住也是因為突然想到了這事。


  或許他就不該把表白選她生日那天,現在想想真是又蠢又遜。好端端一場生日會,現場還有那麽多同校的人,他選在那時候做那種事,就算有精心準備,把她表露過喜歡的東西都買來當禮物送出了,起到的也隻會是反效果。


  現實也確實如此。


  唐雪聰沒有接受,甚至把他那麽多件禮物全灌垃圾桶丟了,還罕見的大發雷霆了次,叫罵著讓他滾。


  當時他心如死灰,現在他依然慚愧。


  所以他才隻敢默默跟在後頭,不敢走近。


  他覺得很是對不起。


  係統也在這時,又惦記起它合作的事情來了:

  “合作的話,停止的時間裏,你對她為所欲為,她也隻會感覺不對,但無法發現喔?”


  “她用帥氣來武裝自己,你大可以扒下這層皮,再逼她露出你從未見過的柔弱一麵;她不是喜歡凶巴巴的對你嗎?你可以時停,把她帶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再解除能力,隨心所欲地……”


  齊定勝聽不下去,直接打斷了它的話:“我永遠都不會這麽做。”


  係統沉默幾秒,解釋:“我隻是認為我們必須加緊合作,因為你需要懷表的能力。”


  “我說過我不可能……”


  這回輪到係統打斷了他:“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外星戰艦早已派遣了小隊的事嗎?”


  它接著補充:“我還感受不到,但那些怪物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這意味著你出門在外,更有遭遇襲擊的可能。”


  燈光淺白的廢棄大倉。


  青年人都快被切碎了,衣衫襤褸,血肉模糊,但他居然在自愈,他居然還沒死。


  血怪坐在他一旁的水泥管上,巨大的手裏捏著那隻剛剝離出來的、格外渺小的機械蟲。


  今非昔比,它已從最初的血塊,一路吞噬,成長為如今的血怪。


  它左手小臂上,長有一道顯眼的槍栓,寬闊胸前,也安有一麵計時用的玻璃板。


  它吃掉機械蟲,片刻過後,針筒尾部,鑽破了它的右手,從虎口位置上長出。


  “按下針筒,我將免疫一次死亡,對吧?這可是我剛從你那搶來的能力。”血怪打量著手上多出來的零件,頭也不回地問向青年。


  青年趴在地上,連喘幾聲粗氣,然後咬牙切齒,死死瞪著,冷罵了聲:“怪物。”


  下一秒,他表情都沒變,仍是那副誓死不從的模樣。


  血怪看上去也沒出手。


  但青年的腦袋已從脖子上飛出。


  這一次,他沒法再重生。


  血怪甚至都懶得吸收掉他屍體,按下針筒,獲得一次重生機會後,便開始操作胸前的玻璃板,設置時間。


  很快,它按下了確認鍵。


  玻璃板裏隨即傳來了親切的女聲:“您將在十分鍾後引爆自身,做好準備。”


  玻璃板連接著的,竟是一枚炸彈。


  宿主體型越大,殺傷力越廣。


  而血怪按著膝蓋起身——


  它竟是一頭身高十餘米的巨人。


  金光洋溢的西餐廳。


  齊定勝提著一個袋子進門,交前台保管好後,跟著唐雪聰,後者跟著服務員,找到了預留好的座位。


  “下不為例。以後我們再出來吃飯,你就穿我給你挑的這幾身。”唐雪聰落座時,菜單也由服務員遞至麵前。


  她隻負責挑,但也好心送了條領帶。齊定勝本想推辭,“對男人而言,總會用到的”,唐雪聰當時卻這麽表示,然後硬把領帶塞進了袋子裏。


  “大小不一誒……”齊定勝指的是新衣,身上穿的還是出門時的那身。


  “但適合你。”唐雪聰眼神依冷,但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


  而齊定勝仍未落座。


  “我去趟洗手間。”原來他是有急事。


  嘩嘩嘩。


  洗手台前,水龍頭一直開著,齊定勝雙手撐著台邊,麵前便是鏡子,手上臉上都留有水珠。


  “那是叫pua麽?我咋老感覺她給你顆糖,又給你一巴掌的。”


  鏡子裏,齊定勝唇齒緊閉,別樣的聲音卻在腦裏響起,來自係統。


  “她對所有人都一樣。”他一邊鬆開洗手台,邊說,正要返回座位。


  “廣撒網啊?”


  “她會凶所有人。”齊定勝走出通道,遠遠能望見窗邊的位置和人,唐雪聰一會下單一會看手機,也不知在和誰聊天,“但隻對我又凶又好。”


  他返回、走近,唐雪聰抬頭正好看見他,將手中厚本合上、遞出:“我基本都點好了,包括你喜歡的和我喜歡的。”


  “但你可能還要吃點什麽,所以——”沒有後話,她默默地把菜單再推近一點。


  齊定勝有接過翻開,但隻為看幾眼價格。


  唐雪聰好像看出了他的意圖,靠著、看著窗外,開口道:“不便宜,但你放心,我們AA。”


  窗外,城市忙碌,她靠坐在角落,眼神、語氣都變得平靜:“雖說是你把我約出來的,但我沒有任何要你買單的理由,所以AA。”


  唐雪聰的家境是比他要富裕。


  齊定勝本還想說自己請客,被她搶先,打斷。


  但這份好意,哪裏憋得住。


  他弱弱地低下了頭,不敢看向她的眼睛:“我想說的其實是……”


  他十指相叉,抱緊。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請。”


  唐雪聰默然轉過頭來。


  齊定勝也終於鼓起了點勇氣,一點點地抬起了頭,“我是沒什麽錢。”他繼而投以奶狗般的眼神,“但……值得。”


  唐雪聰凝滯了會,眼神罕見的呆滯。


  係統也在這時帶著笑意調侃:“檢測到她心跳加速?”


  齊定勝沒回應它,忽然自言自語會很傻。


  他也沒把這句調侃當真。


  因為我搞砸了她的生日嘛。


  他這樣告訴著自己,讓自己不要多想,讓自己有自知之明。


  而唐雪聰的回複果然和他猜想得一樣,心跳加速不一定是心動,也可能是生氣。


  “你沒什麽錢,那你那天送我那麽多禮物?”她環抱著手臂,冷冷地盯著他。


  齊定勝答不上來,又一次低下了頭。


  誰知——


  “但……”唐雪聰又一次看向窗外,可這次,好像不是因為感到無聊,而是為了……移開視線?

  “你送我的那些東西……我不討厭。”她好像隻是在簡單表述,又好像話中有話。


  結果便是,用餐時,氛圍安靜到有點燥熱,明明餐廳有開冷氣。


  結賬,齊定勝主動聯係了服務員,買了單,正如他先前所言。


  這直接招來了唐雪聰的不滿視線。


  “我不想讓你花錢嘛……”齊定勝無奈地笑。


  兩人到前台拿購物袋時,唐雪聰一路沉默,此刻開口:“各回各家吧。”


  這無疑是句拒絕,很可能連帶著拒絕了從今往後,齊定勝可能發出的所有邀請。


  這也讓他拿到袋子時,先是一怔,然後垂下雙手,肩膀聳拉。


  唐雪聰卻還有後半句。不知是有意無意,她扭頭看向門外,垂下來的長發遮擋了她的眼和臉:“當然,我們也可以趁時間尚早…多走一會?”


  比起吃飯時的沉默,兩人在外麵散步,都聊開了。


  從高三備考——兩人大學誌願居然一致,還都是文科生,各自擅長的還都是對方的弱項,正好互補,所以經常相互補課,還一度鬧出了傳聞。


  再到高二運動會——齊定勝被迫拉上了一百米跑道,本來是極不願意的,畢竟沒有揚短避長的道理,但一看男女組同時進行,再一看唐雪聰也是參賽選手之一,男生跑完了就到女生跑,便立馬有了大展雄風的想法。


  他的身體也確實對得起自己的想法,至少前半段是這樣。


  他原本遙遙領先,跑到一半卻摔了,血肉從膝蓋一路裸露到小腿,當場報銷。


  他不可能再衝線了,隻能一瘸一拐地,可憐兮兮地去往醫務室。


  可他轉眼卻成為了眾人羨慕的對象。


  唐雪聰看他摔了,居然直接棄了賽,陪他去看腿傷。


  而她事後對此的解釋是:“我也是被生拉硬拽上的跑道。”


  最後是高一,兩人的初遇。怎麽說呢……夢開始的地方?

  齊定勝被爛仔們圍堵在校內小賣部的背麵區域,那兒基本沒人經過,這場霸淩,他本該孤立無援。


  可唐雪聰偏偏路過,還關注到了這幕。


  她不僅正義感很強。


  她阻止了他們。


  她居然還賊能打。


  她…打跑了他們?

  “那時你就像個女惡霸,但又和常規印象裏的完全不同。”齊定勝當時真覺得她美而帥氣,女神?女武神。


  兩人散步依舊和會麵時一樣,唐雪聰走在前,他跟在後。


  而這件高一時發生的事,間接甚至直接促成了唐雪聰生日會上鬧出的糗事。她大概也知道這一點。


  “或許我當初就不該救你。”她在前邊一個勁地走,說著,但不回頭。


  “這樣你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生日,也不會變成汙點了嘛…”齊定勝能聽出她的耿耿於懷,嘴上笑,心裏苦地附和。


  沉默。明明兩人好不容易才聊開了的。或許比起唐雪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話題終結者。


  唐雪聰卻放慢了腳步。


  她仿佛鉚著一股勁,以致於開口時,聲音突大:“但!現在想想…”她停下腳步,頭低下,睫毛也低垂,語氣認真,“讓我再重複經曆那一場景……”


  她微微顫抖著,慢慢地轉過身,睫毛微掀,眼如光海。她罕見地笑了,卻因不太擅長,生硬,不過真誠:


  “我更不可能放棄你。”


  齊定勝也聽得愣住了,挪不動腳步。


  這是什麽意思?他一瞬間產生了無數美好幻想,但又因為有著前車之鑒,不敢再多想。


  她不把話說清楚的話,他什麽都屆不到。


  唐雪聰左手緊緊抓住了右手食指,垂於下身前。她居然還有點扭扭捏捏的,不敢和他對眼,耳根也異樣地紅:

  “那天的事,我也非常抱歉……”


  她頭埋低,唇咬起。


  這表態的架勢,仿佛故事來到了終點,即將迎來美好的結局。


  “檢測到自爆的高能反應。”


  如果係統的警告聲,沒有緊跟著在齊定勝腦海裏響起的話。


  “當時…人本來就很多嘛……”唐雪聰有點語無倫次,太緊張太難為情,以致於她好像一副快哭出來的神情,“你對我吐露那些,我頭本來就很熱了…還準備得那麽好,我頭太熱了,就,就……”


  兩人麵對著麵,都全神貫注,專注於眼前人。


  與其說是沒聽到,倒不如說他們都沒在意、下意識地忽略了,遠處中心區裏,發生的爆炸。


  火浪衝天,但這也應該波及不到他們才是。


  可爆炸有好幾輪,有點像是俄羅斯套娃,一個最大的炸了,好幾個小的被炸散炸飛,再發生第二次爆炸。


  “我不應該讓你滾的…”唐雪聰“咕嗚”地鼓起嘴,委屈巴巴地說,“我應該把你留下……”


  “你送我的那些,我其實有從垃圾桶裏,翻找出來……”


  火石飛散,從高空拋落。它們看著像火石,其實正是會炸第二輪的小炸彈。而其中一枚,正好落在街對麵,離兩人不遠的,一家便利店門前。


  唐雪聰笑了,特別燦爛:“其實啊…我也是從一開始,就喜……”


  轟!

  更燦爛的火光,照亮、覆蓋了她的側顏。


  齊定勝很幸運,隻被擴散的衝擊波傷到,被震倒。


  他還能爬起來,可他剛半跪在地,便怔住了。


  因為唐雪聰再也不可能站在他的麵前了。她側倒在地,臉一半完好一半被燒傷,血橫著流下,覆蓋麵頰。


  她的黑帽被風吹得飛滾,一塊冰錐般的碎石有一半插進了她的頭蓋骨,有一露在外。傷口被她散亂的黑發遮擋了不少,但齊定勝想象的到,卻不敢想象。


  唐雪聰倒在地上,如睡美人,靜而美豔。


  同時也意味著一擊斃命,香消玉殞……


  齊定勝無助地跪在地上,大腦一片混亂,目光匯成兩根細針,盯直了,腦袋也跟著嗡嗡地振動起來。


  血液從她身下漫出。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一下。猩紅裏混著點腐黃,腥臭十足。


  “啊…啊……”齊定勝嘴巴微張,好似窒息,明明並沒有被誰勒住脖子,呼吸卻時斷時續。


  與此同時,血怪咆哮著、猙獰著拔起而起,一頭頂破了一家購物商場的屋頂。


  它血色的外皮,正冒著蒸汽,獨眼之下,牙床沒有嘴臉遮擋,完全裸露,兩排尖牙,合攏在一起。


  它後背像老人一樣佝僂得很低很低,脊椎也裸露,骨刺一整列的凸顯。


  它雙臂垂下,指尖幾乎要碰到地麵,一如一頭渾渾噩噩的餓狼。


  血怪理應和齊定勝八竿子打不著,可隔得遠遠的,它原地掃視一圈,正好瞄到後者,便再也挪不開視線。


  像是鎖定了獵物。


  它開始行動,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走動,天橋從中斷裂,車站一下就變得扁平,就連寫字樓,頂部還完好,血怪穿過,缺口就變成了這血色怪物的形狀。


  鋼筋水泥擋在它的前路上,都像是一張張吹彈可破的白紙。


  一頭頂天立地的巨人,橫穿城市,所到之處,自然都是斷壁殘垣。


  “唐雪聰…?唐雪聰……?”齊定勝聽到了,卻根本沒管它,手在她半閉著的灰色眼眸前晃了晃。


  可她靈動的眼睛如今如一小麵樸素的鏡子,他從中能看見映照出的,自己的手指頭,再看不見其它。


  他繼而摸她的手腕,甚至破格地,俯下身,耳朵貼上,聽她的心跳。


  她不是木偶啊…?她不是木偶啊……?

  沒有一絲生機。


  跳動、觸動,齊定勝什麽都沒感覺到。


  人們滿大街地逃竄,好幾輛黑車,卻逆流而上。


  血怪每次呼吸,都伴隨著一道肉眼可見的熱氣。它舉起左手,小臂上一道身細頭圓的灰色槍栓,它將其拉動——


  血色的小臂繼而變成了灰色的金屬,而後匯集、形變,一挺帶瞄鏡的、和它一樣巨大的加特鱗(畫星就叫這牌子,已經爆了的球球,別碰瓷)機槍,就這樣替代了它半條左臂,彈鏈連接著胳膊。


  槍管束成一捆,抬起,對準了齊定勝,紅點上的點,也指準了他。


  黑色車流正好齊刷刷地甩尾急停,車門踹開,和齊定勝一樣的、被機械蟲附身的“選中者”們,紛紛下車,紛紛亮出武器。


  有人拉動手腕上的拉繩,電鋸從手心破血而出,咆哮著轉動;有人把彈匣拍進手掌,再對著血怪做出槍的手勢,食指變成了槍管,拇指變成了瞄鏡,隨時開火;


  還有人把腦後的伸縮槍托拉長,整個頭部繼而變成了鋼鐵,鋼鐵向前匯集,形成一杆重狙,槍管和槍身都是扁長長方體,槍口對準了血怪。


  狙擊手開槍,勢如開炮,彈殼,不,炮殼從他腦後退出,伴隨著硝煙。


  血怪的麵部發生爆炸,火浪先是噴出,然後迅速擴散。狙擊手的炮轟似乎有了成效,雖然烈焰遮擋住了血怪的臉,但血怪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死了吧?死了麽?

  可煙火散去——


  血怪毫發無傷。它臨時決定先把齊定勝放一放,於是,槍口對準這批膽敢忤逆的選中者們。


  槍管轉動、彈殼頻飛、機槍咆哮。


  槍聲響徹在街道上空,金色的槍林彈雨也橫掃了街麵。


  這一邊,齊定勝慌急了,害怕到手機都拿不穩。他一廂情願地咬定唐雪聰還能救治,於是打電話給醫院,可不是忙線,就是無法撥通。


  “接啊…接啊……M!你給我接啊……!”齊定勝急得跳腳,恨不得把手機都摔了。


  可這終究隻是無能狂怒,他想打通,救人要緊,可一個都通不了。


  他心如死灰地抱起唐雪聰,抱緊,正好,消息接收聲,響起,震動,也從她的口袋,傳來。


  齊定勝知道自己不該窺探她人隱私,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掏出了唐雪聰的手機。


  然後,他不再顫抖,隻是麵目呆滯。


  血怪那邊,槍彈掃在地上,濺起的火花,比一些矮樓都高。巨大的血怪,用巨大的外星機槍,打出的也是巨大的子彈。


  選中者們胸口中彈,身體瞬間爆成血點,隻剩腦袋;手臂中彈,圓形的血洞,在半邊身子炸開;腿部中彈,下半身瞬間消失,腸子流一地……


  “你們應該早點找到、再消滅它的。”齊定勝沒留意這邊的戰鬥,但係統有在旁觀,冷淡點評。


  槍聲停了,戰鬥結束。


  血怪把選中者們殺完,幾乎沒付出代價。它放下手,槍管點地,燒紅,冒著煙。


  這件火器暫時不能用了,變成廢鐵脫落了,它重新擁有了左臂。


  它繼而悠悠轉身,重新麵向齊定勝,邁步,靠近,踩扁滿地彈殼,撞破、摧毀前路上的建築。


  齊定勝跪在地上,唐雪聰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裏。


  他默默地放下她的手機,再輕輕地放下她。他能聽見令地動山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可隻有唐雪聰的死,令他恐懼、手足無措,現在,他沉默,而鎮靜。


  “給了它太多時間了啊。”血怪遠看如塔,近看如山,單單一條小腿,便能霸占人的整個視野,係統卻還是一副閑聊的語氣,“它吃得太多,長得太大了。”


  “但你能贏它吧?”齊定勝低頭看著地上一睡不醒的人,垂下的頭發擋住了眼,隻見他側麵緊繃,咬牙切齒,聲音含怒,“你的能力,怎樣都輸不了吧?”


  係統不語。


  齊定勝輕輕伸出手,先是撇開唐雪聰的額發,再按下手掌,為她閉上眼。


  然後,他按著膝蓋,單膝跪地,站起身。


  “我記得你說過……”額發晃動,臉陰沉,他頭發擋住了臉,“你的能力,除了停止時間,加速自身,還能回到過去……”


  係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要開口。


  齊定勝已扭過頭,額發搖晃、叉開,目眥欲裂地瞪向血怪,卻又矛盾地保持著冷靜:“我和你合作。”


  被他放地上的,唐雪聰的手機,屏幕再度亮起。


  時間從後往前,她好閨蜜發來的消息,分別如下:


  “收到請回話。”


  “我看新聞……你們約會地點附近好像出大事了,都沒事吧……?”


  “他是叫齊……齊啥來著?你不是總跟我誇他好棒他好棒的嗎?你們到底搞上沒有哇?”


  偷看到這些之前,齊定勝會救她,偷看到這些以後——


  他-一-定-會-救-下-她。


  “合作的話……即使今後你有一次不聽我的指令,你身邊再有誰死去時,我不會再允許你使用懷表的能力,都無所謂?”


  “都無所謂。”齊定勝一邊回答係統,一邊走動。血怪朝他走來,他朝血怪走去。


  血怪如山,他卻平凡。一個自左往右,一個自右往左,後者卻要幹碎前者。


  血怪怎樣就能殺了他?抬起腳,踩下,即可。簡簡單單。


  但齊定勝也垂下了雙臂,左手握住了右手,食指拇指,繞過了手心手背,穩穩當當地握住了虎口之上的,那枚表冠。


  “因為我要殺了它。”


  血怪低下頭,獨眼眯,尖牙咧,衝他笑。


  他眼皮也壓得極低,這樣殺意凜然地,熊瞪著血怪。


  “我還要救下她。”


  血怪慢悠悠地抬起了腳,陰影頓時籠罩住了齊定勝。


  “我們回到這一切的起點。”


  陰影在他腳下擴大,他即將變為一灘血泥。


  “我們更改這無力回天的結局!”


  他惡狠狠地轉動表冠!

  但…現在想想……讓我重複經曆那一場景——我更不可能放棄你。


  我也一樣。


  第一章:我會回到你絕對打不贏我的過去,再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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