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266章 開源還是節流
凜冽的西北風呼嘯而來,北海國氣溫每日俱降。
山林中,草木枯黃,鳥獸絕跡;田野間,穀物在瑟瑟發抖,毫無生氣;唯有村落、鄉堡間騰空而起的炊煙不耐寂寞,在空中翩翩起舞,訴說著難言的愉悅。
冬天,對於勞累了一整年的百姓來說是一個難得休憩的日子。
從青州逃難到北海國的流民們經過大半年的勞作在北海國內安頓了下來,秋天,借著水車的便利,他們獲得了一個豐收的季節。
原本從李賢手中借到的糧秣種子,青州百姓都已經償還完畢。
相對於其他郡縣,北海國內稅賦極低,這使得百姓繳納雜稅之後完全可以度過一個豐腴年份。
家中有在東萊軍中服役的,他們更是收穫了驚喜:為了鼓勵軍心士氣,褒獎有功之士,李賢按照軍牌等級,依次給軍卒發放了過節費,最低級別的木牌,每人兩百錢,而最高級別的銀牌可以獲得兩貫錢的賞賜,軍牌之間,每兩百錢一個檔次。
負責後勤事宜的周東昌對此極力反對,因為此舉一旦施行,必會形成慣例,每一年,李賢都會為此額外支付四千貫的銅錢。
要知道,李賢麾下的兵丁都是由他自討腰包支付俸祿的,都昌城的孔融只提供大軍日常所用的米粟。
前些時日,李賢剛剛招募了滿額的兩萬兵馬。
招募新卒,按照東萊軍的慣例是要先行支付一個月俸祿的,滿打滿算,單是養兵這一項,每月李賢就要付出兩千貫的銅錢。
若是算上李賢創立的這勞什子「年終獎」,這一個月就要付出六千貫!
將近年尾,各項開支更是大的驚人,即便李賢有豐厚的家底,長此以往也將消耗一空。
李賢一向只管花錢,從來不管手中有多少錢。
這一日,周東昌特意登門拜訪,為的就是入不敷出一事。
甫一進門,來勢洶洶的周東昌就沒給李賢好臉色,「都尉可知如今府中有多少錢糧?」
李賢茫然不解,「我記得前些日子你給我算過一筆帳,庫房銀錢尚有幾千貫,咱們在糜氏那裡還有五千多貫,怎麼了,難道錢貨不夠?」
周東昌深深吁了口氣,這才把滿腔的憤懣之意壓制下去,「都尉,你家大業大,花錢的地方也多,再這樣下去的話,庫房早晚會揮霍一空的」。
李賢咧嘴笑道:「我知道,掌管庫房很是辛苦,偏偏我又是個花錢沒譜的主兒,這幾年來倒是苦了你了」。
這一番話讓周東昌大為觸動,頓時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跟著李賢青雲直上,周家堡雖然也獲得了不少好處,可周東昌確確實實在盡心儘力的幫助李賢。
有的人一句話讓人跳,有的人一句話讓人笑。
李賢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就讓周東昌滿腹的怨言不翼而飛,情至深處,他不禁動情地說道:「都尉客氣了,如果不是都尉賞識,我只不過是一個平民百姓罷了,況且,周家堡因為我的關係很是得了不少好處,這些恩情,我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李賢連連擺手,道:「說這些話就生分了,我李賢從來不虧待自家兄弟,你的辛苦我看在眼裡」。
「都尉!」周東昌很是感動,不過這時候他還沒忘記謙讓:「其實元直先生也助我良多」。
「你有你的功勞,元直自有他的功勞,兩者不必混為一談」
周東昌不再堅持,嘴裡道:「其實今日之事只怕還要勞煩元直先生」。
「喔?不妨事,我已經把他請來了」
話音未落,徐庶便笑著踱入廳內,「怎麼?東昌莫非是來討債的不成?」
李賢大笑,周東昌頗為尷尬。
徐庶在李賢身邊的地位超然,就算是胡庸這等夯貨見了他都頗為客氣,其餘的將領就更不用說了。
文人殺人不用刀,徐庶的能耐大傢伙兒都早有耳聞,誰也不想得罪了他。
再者,徐庶為人處事讓人無可挑剔,他從不結黨營私,拉幫結派,也從不與人為仇,更不會仗勢欺人。
在都尉府中,徐庶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獨攬的角色,可他日常生活卻過的頗為清廉。
徐庶婉拒了李賢賞賜的豪宅,只在府衙旁邊選了個清幽的屋舍。
不大的院落中只有一老一少兩名僕人,若不是李賢擔心徐庶的安危,為其增派了六名護衛,說不定這院落更是清冷。
此番,進入廳堂之中,徐庶尋了個蒲團坐了下來,嘴裡道:「東昌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猜猜看,今日都尉喚我前來,只怕也一定因為錢糧之事」。
李賢笑著頜首,並不多言,周東昌卻答道:「先生一語中的,今日我就是為了錢貨一事而來。承蒙都尉厚愛,讓我掌管庫房錢糧,可最近錢貨消耗太大,頗有入不敷出之感,我才低學微,實在想不出好法子,又怕辜負了都尉的信任,這才尋來先生相助!」
徐庶勾著手指,清點道:「牟平的鐵礦冶鍊、軍卒的日常開銷這都是吞金獸,要不是都尉想出商團生財的主意,這府庫早就幹了」。
李賢非但沒有自豪的感覺,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發放年終獎之前,徐庶的態度也是模稜兩可,那時候李賢只顧著開心,覺得自己此舉一定可以收買人心,卻忘了府庫的承受能力。
按照徐庶、周東昌的說法,李賢的府庫只怕很快就要空掉了。
歸根結底,造成這種窘境的罪魁禍首還是李賢,但凡他花錢的時候收斂一些,府庫內的錢糧也不會消耗的這麼快。
周東昌不敢催徐庶,李賢卻沒有這顧慮,他嘴裡道:「先生就不要賣關子了,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辦法無非有兩種,一種是開源,另外一種就是節流了,不知都尉想選哪一種?」
周東昌微微頜首,到底是徐元直,這一開口就顯得條理分明,讓人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李賢撓著腦門,說道:「節流的事情就不必想了,弟兄們跟著我很是辛苦,絕不能苦了他們,還是勞煩先生想一想如何開源吧」。
徐庶搖了搖頭,並沒有反駁,身為謀士,為主公出謀劃策是本分,越俎代庖,替主公做決定的事情,徐庶做不來,當下他接著說道:「要想開源,首先手裡得有錢源,我思來想去,如今都尉唯有打一打牟平的主意了」。
李賢眉頭一動,牟平可是鐵礦冶鍊,軍械生產的所在,徐庶讓他打牟平的主意,豈不是告訴他不能敝帚自珍,是該發賣軍械的時候了嗎?
周東昌眼前一亮,他知道牟平一直被李賢視為禁臠,而牟平出產的盔甲、軍械精良無比,只是過往的日子裡一直第一時間裝備到東萊軍中,這才沒人敢打它們的主意。
可徐庶卻不是等閑人,他好整以暇想出的招數,李賢絕不敢視若無睹。
誰都知道,千金易得,良甲難求。
對於權傾一方,富甲鄉間的豪族們來說,甲胄可遇不可求!
牟平李賢匠工營打造的軍械如果發賣的話,肯定會有不少人趨之若鶩!
在徐州諸郡內武裝巡弋了一個來回,李賢麾下的重甲卒早就給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如果可以,誰都想擁有這樣的甲胄。
只可惜,漢末鐵礦稀缺,價格高昂無比。
鐵甲只在官府中出現過,等閑私軍中從未有人裝配過。
李賢思量一番過後,頜首應道:「好,以後牟平送來的軍械可以發賣,不過,僅限於徐州,如此可好?」
如果賣給曹操、劉備、呂布,日後反而有可能為其所害,賣給徐州就不一樣了。
徐州是北海國的盟友,只要曹操的威脅一日不曾消除掉,徐州就不可能與北海國為敵。
徐庶與周東昌深以為然。
不過,李賢把徐庶喚來,自然不可能讓他出一個主意就算了,秉承一事不煩二主的想法,他說道:「先生,能者多勞,你再給合計合計,看看還有什麼開源的法子?」
徐庶目光如電,一字一句地說道:「辦法還有一個,就看都尉可否應諾了」。
「喔?什麼辦法?」李賢很是好奇,到底什麼辦法只得徐庶這麼重視?
「以戰養戰!」
周東昌吸了口冷氣,徐庶這法子可謂大膽至極,竟然鼓動李賢發動戰爭。
對於儒家子弟來說,修身齊國安天下才是終身奮鬥的目標,像徐庶這法子,頗有些法家的味道。
當年,法家的代表者李斯為始皇帝出謀劃策,進而一統六合,奠定了萬世之基。
以戰養戰?
李賢倒是並不意外,骨子裡,徐庶更有些俠客的血液,要不然年輕的時候他也不會為了朋友一怒殺官差了。
這麼些年過去,表面上看,徐庶已經磨平了稜角,可實際上,一旦需要,他依舊可以鋒芒畢露!
「先生以為我該與誰作戰?」
這時候才真正考驗了謀士的水準,好在徐庶早已胸有成竹,當下回答的很是乾脆:「兗州,無論是曹操還是賊寇,都可與之一戰,相反,若是遇到呂布、劉備的兵馬,我建議暫且與其友善,這樣才可以牟取利益最大化」。
道理是這樣,只是戰場上的事情千變萬化,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尤其是箭在弦上,勢同騎虎的那時候,雙方都別無選擇,只得廝殺一陣再論其他。
李賢對徐庶的觀點頗為贊同,「賊寇打家劫舍,劫掠商賈,手中肯定肥的流油,而曹操佔據兗州多年,手下定然有不菲的錢貨,兩者只要取其一,一定可以大為緩解用錢荒!先生大才,我不如也!」
周東昌也討巧說著好話:「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我看來無法可解的難題,先生輕易間就想出破解之道,著實厲害的很」。
徐庶笑道:「其實都尉接連大勝,庫房內受繳的軍械堆積如山,這一次不如一同發賣,將庫房清理乾淨」。
李賢笑道:「好,就依先生所言!」
三人又笑談了一陣,接著李賢便訂下了甲胄、鐵刀的價格。
市面上,甲胄的價格在三十貫上下,李賢把牟平重甲的價格定到了五十貫,如果是稍微單薄些的盔甲,也要三十五貫。
自古以來,軍械生意一直是發家致富的不二法門。
之前李賢一直忙著南征北戰,所以疏忽了錢糧一事,這一次,大軍常駐劇縣,李賢終於有時間了。
新軍械也罷,舊軍械也罷,李賢手中還有不少,唯一的問題是,到底該如何發賣?
李賢對後世里的直銷手段深惡痛絕,原本明明想要的東西,可一旦送上門來,總是覺得欠缺了些什麼。
這賣東西都是一樣的道理,倘若李賢表現的太過熱切,反而會被人因為其中大有利潤可圖。
想明白這一點,李賢也就不著急了。
那日分別之時,李賢特意贈送了陶商十套甲胄。
堂堂徐州牧陶謙的長公子,他麾下軍卒裝備的甲胄看上去就絕非等閑,李賢把盔甲給他,也有一部分讓他代為宣傳的意思。
想必迴轉下邳之後,牟平的甲胄一定會聲名鵲起。
周東昌在李賢面前不敢多言,徐庶就完全沒有這種顧慮:「都尉稍安勿躁,酒香不怕巷子深,咱們有好東西再手,只要放出風來,必定有人絡繹來尋!」
李賢微微頜首,法子都想出來了,只要一一施行就可以了,還怕什麼?
商議妥當之後,沒過多久,李賢願意發賣軍械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這一下子頓時引得無數人蜂擁而至,富家大族全都表態,願意出高價買下,徐州的陶商更是躥啜著陶謙購買一批。
眾所周知,陶謙麾下丹陽兵精銳無匹,如果為他們裝備上牟平的甲胄,他們的生存能力一定可以大為提升。
等到後來,連樂平國的劉備都派來了使者,按照他的說法,願意採購牟平的甲胄,只是錢貨一事不能一次結清。
李賢對此嗤之以鼻,他又不是窮瘋了,不賣就不可以,就算軍械發賣不出去,還有以戰養戰的說法。
來自徐州的使者一開始是奔著都昌來的,聽聞使者的要求,孔融陷入了沉思,
牟平每日生產的軍械有一部分都在孔融手中,真要是發賣給徐州,獲利的一定會是轉手的官員,而那樣以來,孔融招募私軍的計劃就要流產了。
想到這裡,孔融便把使者打發到了劇縣,讓他找尋李賢,商議購買軍械事宜。
一個想買,一個想買,自然一拍即合。
見了徐州使者之後,李賢直剌剌地問道:「你們要買牟平軍械?」
「不錯,還請都尉割愛,發賣些,這樣我才好回去交差」
「好說,我與你家大公子有舊,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絕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
使者大喜,「如此,那便謝過都尉了」。
「嗯,先不要急著感謝,有句話我還要說在前頭」
「喔?都尉請講」
「這軍械絕不可流傳到徐州以外的地方,如果被我發現牟平的軍械到了曹操的手中,以後徐州就別想再買到一副盔甲了」
這就是限購令了,對徐州有百益而無一害,使者拍著胸脯應諾道:「都尉放心,曹操在徐州屠殺了幾十萬百姓,我徐州軍馬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又怎麼會把軍械交給他?」
李賢微微頜首,忽而,他想到了陶應,按照時間推斷,孔融撰寫的書信應該早已經到了陶謙手中,只是不知道陶謙會作何選擇。
最疼愛的次子竟然是下邳破城的幕後黑手,得知這一情況之後,陶謙又昏厥了過去,這對他的打擊猶勝以往。
誰能夠想到為了權勢,陶應竟然喪心病狂到了這般田地?
劇縣距離下邳太遠,下邳城內發生的事情李賢一無所知,所以,眼下有了大致的買賣意向,李賢便開口問道:「不知道陶使君身體如何,可曾妥當了?」
「勞煩都尉挂念,陶使君身體每日都在恢復當中,用不了多久就會痊癒了」
「喔,大公子如何?」
「大公子忙著救濟流民,一直沒有閑下來」
「二公子呢?」
使者微微一滯,可還是說道:「二公子被使君禁足了」。
李賢心頭一跳,看模樣,陶謙虎毒不食子,即便得知了真相,也依舊下不了狠手。
「喔?二公子犯了什麼過錯?」
使者看了李賢一眼,朗聲說道:「二公子曾經放言要對付都尉,陶使君為了顧全大局,只得把他關押起來」。
顛倒黑白不過與此!
李賢明知道對方是在說場面話,可卻也不好揭穿。
很顯然,陶應是因為下邳城勾結曹操的事情才被關了起來。
陶謙動用的是私刑,只要時機妥當,用不了多久,陶應便會毫髮無損地走出院落。
李賢對陶應很是不爽,可卻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怪只怪陶商太過老實了,如果換成別人,早就對陶應落井下石了,可陶商竟然還為陶應求情。
無奈之下,陶謙只得告訴了陶商真相,即便這樣,陶商還是沒有改變初衷,他始終認為陶應本質不壞,應該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