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8.第488章 徹底爆發的非洲馬瘟
兩萬多匹戰馬的屍體,與數千戰死士卒一般,圍著明軍軍陣自然地散布著,那些都是在白天交錯對射的戰鬥中陣亡的。遼人沒有收屍的習慣,何況也不可能在兩軍交戰的當口到陣前收屍,只能是如此堆在那裡,任由初秋的余燥助長群屍的腐臭,隨風飄散,到了晚上,整片草原都彌散著奇怪的味道。
其實,戰鬥的激烈掩蓋了一個事實——這兩萬多匹死馬中,大部分或許確實是射死的,但是也有那麼四五千匹,其實是已經馬瘟纏身,原本如果靜養還能扛個十天半個月的,而如今因為激烈的騎射作戰,跑著跑著便自行倒斃了。只是來往飛射的箭雨之中,根本沒有人可能檢查每一匹死馬是否都是中箭罷了。
草原的夜,冷卻地很快,明軍也沒有能耐正經紮營,只能是在偶爾的陣雨中坐地休息,為了防止疫病流行,明軍是稍微往南徐徐挪動著陣型后再停下歇息的,所有戰死者全部拖在一起,澆上少許火油,再拿點火藥做引子,一火焚之;只有記載了士兵性命籍貫的鐵牌子被收著,上繳歸檔后帶著拿回去頒發撫恤祭奠之用。
明軍吃了一頓飽的,留下部分人輪流看守,交替休息,一夜過去無話。遼人習慣了露宿,而且也便於高速機動回到附近營地;只是次日起來一看,一夜之間,全軍一統計又死了上萬馬匹,隱隱然有疫情爆發更加加速的趨勢,這一次可是連皇帝耶律賢、皇后蕭綽和南院大王耶律撻烈都已經注意到了,引起了高度的重視,然而如今的局勢是騎虎難下,唯有一邊想辦法控制疫情硬撐,一邊加快決戰。看究竟是遼軍先被馬瘟折磨到失去戰略機動型,只能靠兩條腿作戰,還是明軍先斷糧,被餓得打不了仗。
又是半個上午的騎射騷擾作戰,明軍的神臂弓比前一日更加稀疏了,看那箭矢的密度,一個指揮使方陣只有十幾二十把弓弩在射擊。兩軍從辰時開打,到了巳時遼軍各部就注意到在持續的奔射作戰中跑死的馬居然比被明軍射死的還多,而且因為馬匹跑著跑著自己倒斃而摔死摔殘廢的遼軍騎兵就有超過千人——這可是毫無來由的白白非戰鬥減員。
遼軍前軍各部指揮官不得不改變策略:鑒於明軍依然是結陣對射的姿態,絲毫不願意衝鋒,遼軍也可以站定了對射,沒必要讓馬匹持續中速小跑。不過遼人這邊一停下來,對面明軍的神臂弓箭雨密度一下子密集了兩三倍,有板甲鋼盔之利的明軍根本不怕站定了之後的精準對射,遼人失去機動性后,在對射中被命中的概率也大增,傷亡瞬間陡增。
到了這一步,遼人基本上也就看出來了,明軍這是「你跑起來,咱也不浪費箭雨,反正打移動靶命中率太低;但是你只要敢站定了打,咱就火力全開和你對擼」。這相當於是一種在明軍箭矢不夠用情況下的權宜之計,也從側面逼著一線遼軍騎兵跑起來打。若是放在尋常,這樣的逼迫對於遼人來說自然是笑納即可,因為遼軍根本不怕多耗費一些戰馬的體力來換取更好的殺傷比,然而此刻全軍不知道有多少戰馬染病,而且是跑著跑著就可能掛的肺病的情況下,遼人又怎麼敢放開了奔射呢?
到了午時,遼人終於按捺不住了,耶律休哥的西路軍那裡,各種請戰之聲不絕於耳:「招討大人!惕隱大人!打吧!我大遼勇士,何曾這般窩囊過?看明軍也是箭矢用盡了,無非還有些火槍射程不夠,咱靠著馬速,拼著被齊射六七輪,衝過這一段和明人白刃,也就是了。若是再拖下去,不用兩日,咱大遼鐵騎連一人一馬都不夠數了,到時候還如何作戰?」
耶律休哥還在那裡猶豫,卻看到對面剛剛用過午飯的明軍終於忍不住了,在遼軍騎射對抗的同時,有明軍外圍空心方陣撤去了背面防備,改成了三邊形,然後開始徐徐突前靠近,試圖與遼人騎兵隊拉近距離。部分遼軍人馬沒有接到退卻的指令,只顧繼續騎射,被明軍拉近了百步距離之後,爆豆一般的排槍聲終於開始連番響徹,戰場的某幾個突出部瞬間爆發了一場排隊槍斃騎兵的小規模高烈度屠殺。
整排整排被火槍隊籠罩進有效射程的弓騎兵,在橫向通過陣地的時候被整齊地射殺,馬匹的巨大橫截面在排槍陣面前成了絕好的靶子。當然也有動輒數十的明軍步兵在接敵過程中因為中速行進無法被鋼盾遮蔽,產生了額外的中箭傷亡。整體上來說明軍一下子佔據了不小的局部優勢,只是這個局部優勢涉及的面太小,絕對數量微不足道罷了。
「明軍定然是箭矢用盡,只能槍陣衝鋒了!打,還是不打?此刻若是再下令各軍保持距離,定然還要混亂中多死傷數千,到時候消耗敵軍完成、再次接戰時,衝鋒還要多挨一次排槍……」耶律休哥的大腦飛速運轉著,高度激烈的思想鬥爭讓額頭汗水涔涔而下,不過猶豫了幾十秒,看到明軍又有十幾個小方陣開始變換隊形突前,耶律休哥便下令,打旗號,遼軍重甲騎兵展開兩翼衝鋒!
擦槍走火的火槍****,瞬間轉化成了全面高烈度的血戰。數萬騎兵在綿延十里的蜿蜒正面上如同海潮並進,爭先恐後撞在如巉岩危立的明軍大陣上。
數萬挺燧發槍以早合擊,在兩軍接戰前普遍射出了六七輪排槍——若不是兩軍相對行進,而且明軍陣型無法瞬間轉入排槍姿態,以如今明軍的訓練程度,以及燧發槍的射程,至少可以射出十輪以上槍彈才會接敵。所以說遼人的布局至少也是讓明軍少發揮了三分之一接敵之前的火力。饒是如此,也有至少萬餘遼人騎兵在衝鋒中被密集射殺,倒地被踐踏入塵泥之中,戰爭的慘烈,在這一刻表露無遺。
耶律休哥遠遠在後軍督陣,看著成千上萬的大遼勇士在接敵的過程中如同刈麥一樣倒下,軍陣則如被梳子梳了一遍那般稀疏了不少。他心中如同滴血,卻猶然咬牙堅持,他知道,畢竟戰爭的形態已經改變了,縱然是大遼無敵於天下的鐵騎,在接近火槍陣的時候仍然必須付出瞬間的重大傷亡。
前仆後繼的槍斃短暫而劇烈,很快就被肉搏陣地戰所取代,如林的十文字槍和陌刀捅入身披鐵鱗甲與釘皮甲的遼軍重騎兵體內,戰馬與人體骨肉撕裂乃至金屬摩擦帶來的牙酸聲響不絕於耳。同樣因為正處在陣型移動之間,明軍也沒有機會如陣地戰那般先挖溝埋拒馬乃至把鋼盾插入土中,以緩衝沖陣的衝擊力。所以明軍第一排的士卒在劇烈廝殺之間也免不了戰馬的巨大衝力撞飛,筋斷骨折死傷無算。尤其是板甲這種重甲雖然可以抵擋劈砍捅刺,卻不能避免鈍擊,戰馬撞擊往往可以讓鋼甲整個凹陷下去、震碎胸腔內的臟器,顯然是不得活了。
「穩住陣腳!別慌!狗韃子陣地戰不是我大明雄兵對手!殺!咱殺退了宋豬,遼狗自然也不在話下!扎穩了!殺!」一群群基層軍官聲嘶力竭大呼酣戰,督促著各個陣腳鬆散之處死命投入預備隊堵漏,最外層明軍的方陣很快被剝蝕得薄了一層,然則縱然被遼人鐵騎合圍,他們也沒有絲毫動搖的表現。
……
肉搏戰從正午時分爆發,足足維持了兩個時辰,明軍外圍被全殲的指揮使級別小方陣也有十幾個之多,畢竟遼軍也是四十萬之眾的雄兵,不是吃素的。只是這種民族戰爭本就是你死我活,又不是漢人內戰,明軍也是驍勇非常,知道戰鬥唯有非生即死,沒有一個有動搖投降的打算,這種徹底四面合圍的戰局,也不可能有潰散逃亡的可能性,背水一戰之下自然激發出了死力。
鮮血漫溢,萬古同枯;十萬生靈,一日消亡。日暮時分,反覆沖刷血戰的遼人至少付出了六七萬人的傷亡——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一開始接敵時被明軍火槍攢射擊殺的;也獲取了殺傷明軍將近兩萬的戰果,細細算來,在肉搏戰中明軍好歹也有以一敵二乃至以一敵三的犀利戰果。
仗打到這一步,原本也是不可能輕易停得下來了,尤其是遼軍在遠程火器方面不利,一旦脫戰之後再次衝殺上來肯定還要反覆付出無數射殺傷亡,自然不肯罷兵。遼軍人多勢眾,同一時間也沒法把所有兵力全部投入戰場,自然有資本玩車輪戰。當下從黃昏時分連續廝殺到亥時,才算是實在撐持不下去了,借著黑幕掩護退走。遼人退走時,外圍的明軍陣線還不忘對著遠方的黑暗反覆射了許久排槍,只能隱隱聽到黑暗中的慘叫,卻無法確認獲得了多少戰果。
……
遼軍退回去后,計點損失實在是觸目驚心,除了人員傷亡,因為連續一天日以繼夜的大軍機動賓士、車輪接戰,非洲馬瘟的總爆發也進入了最高潮,十幾萬匹戰馬在作戰中批量倒斃,尤其是鐵鱗甲重騎兵騎乘的戰馬因為負重賓士,幾乎是在一日決戰中死了一大半,宋人的僕從軍——捧日軍那兩萬騎兵,在這一天的血戰中也沒少當炮灰,少打硬仗,午夜時計點損失,騎兵戰死者不過五六千,然而戰馬損失佔到了全軍八成之多——顯然大規模感染馬瘟的捧日軍戰馬,是扛不住鋼製板甲騎兵整日衝鋒了,連宋王趙炅麾下如今僅剩的名將、捧日軍都帥王審琦也在這一日的戰鬥中陣亡,算是為趙炅的嫡系兵馬敲響了最後的喪鐘。
耶律休哥、耶律斜軫痛定思痛,合計了一番之後,覺得如今無非幾條路——
第一便是堅持現有思路速戰速決,等著馬瘟沒有徹底殺光遼軍大多數戰馬,和明軍繼續換命血戰,然而事實已經證明了明軍在陣地戰中的戰力顯然是遼人數倍,這種打法相當於犧牲了游牧民族獨有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拖死敵人後換個時間再打」這個最逆天的外掛。而且這樣打就算不輸,也是慘勝。而且天下漢人人口四千多萬,契丹人全族只有不足三百萬,換人命這種戰術,遼國有從長遠來說又玩的過呢?
第二個,就只有忍住馬瘟的爆發,繼續拖幾天,堅持餓死明軍的戰術,但是因為馬瘟爆發期持續的不確定性,誰都不敢賭。
第三,便是放棄此前一切戰果,細軟跑等著扛過這一次的馬瘟,畫個三五年時間重整大遼的畜牧業,恢復騎兵部隊所需戰馬規模,而且順帶研究一下馬瘟的原理,下次好生準備一些基本防疫措施再戰——不過這條路子的後果也很明顯,那就是至今為止戰死的勇士都白死了,西京大同府也白白送給了明國,前面的布局都會變成明軍實打實的戰果。最致命的是,耶律賢這個病秧子皇帝和蕭綽這個剛剛死了親爹的十七歲少女,他們的威望會大受打擊,在遼國這麼一個弱肉強食的狼性環境下,哪怕整個遼國還能存續下去,但是其中某些家族支脈就不好說了。
……
半夜時間,還不足以遼人決斷。第二天明軍繼續緩緩而前,遼人只敢騎射為主、白天再也不敢衝殺,只能輔之以入夜後小規模騎兵部隊依靠夜幕掩護接近肉搏,可惜效果只能說是遲滯有效,殺傷不足。到了第三天一早,遼國軍隊中終於開始出現部分士兵不得不下馬步行的情況——一人雙馬級別的備用馬全部病死或過勞死了,所有備用馬匹已經全部投入了進來,沒有了輪換用馬。普通行軍的時候,遼人大量下馬步行,苦不堪言,只有隨軍衝殺時才能騎馬。雙方的交戰態勢,倒也頗似於當年匈奴圍李陵一般。
可惜,第三天清晨,明軍新的動向讓遼國人不得不被敵人的節奏牽著鼻子走——這一天上午,明軍到達了馬邑縣城,隨後錢惟昱進入縣城布防,讓顧長風、楊繼業、薩達姆帶著鐵騎都全部人馬脫離主力,加速直奔雁門關,而十萬步軍則全部留駐在了馬邑縣城內。
明軍這是打算讓四萬駱駝隊集中使用,為大軍運來軍糧。以駱駝的速度,從馬邑回到雁門關,再帶著糧食回到馬邑,最多三天就可以做到。哪怕明軍已經快斷糧了,省著點吃在守縣城的情況下,扛三天還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有水喝,人三天不吃飯也是死不了的,最多餓的眼冒金星罷了,何況明軍多少還是有那麼一口半口吃的。
如果明軍運糧回來了,遼人前面就白玩了。現在擺在遼國人面前的問題,便是:明軍主動分兵了,兵力進一步削弱,親從都剩餘十萬步軍留在了馬邑,只讓三四萬馬軍和四萬駱駝兵,合計七八萬人單獨趕路。你遼國要是傾國之兵可以幹掉這七八萬大明騎兵,那大明就完了,你要是三十六七萬殘餘兵力、三十萬匹戰馬都打不過明軍七八萬,那大遼就徹底完了。
遼人被逼無奈,決定打這一場。
可惜遼人想打的時候,明軍卻想拖時間了——此前明軍有步軍拖後腿,機動性飈不起來。現在明軍分兵了,以純馬騎兵、駱駝騎兵編成一軍獨立行動,加上是清晨時出其不意突圍,等到遼人大部隊追趕時,已經拉開了十幾里地路程差——這還沒算遼軍數十萬人馬分佈在馬邑各個方向,本來就沒法一瞬間凝聚到一處集中使用。
養精蓄銳的明軍騎兵部隊賓士得很快,不惜馬力地疾馳向南,已經憋屈了多日的楊繼業顧長風等將領前幾天看著步軍林仁肇等人血戰,騎兵卻一直被雪藏中軍,早就躍躍欲試了。而且明軍中即使有戰馬,也都是小時候就染過非洲馬瘟后熬過來的,不易再傳染;明軍知道非洲馬瘟的傳播原理,紮營的時候也盡量選取高地紮營,杜絕低洼的濕地沼澤,寧可取水麻煩一些,對蚊蠅蟲豸的滅殺也很上心,所以明軍如今的騎兵受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遼國騎兵跟著全速追擊,至少跑了一個上午不能停,各軍沿途倒斃跑死的戰馬數以萬計,戰馬屍體堆砌拖了幾十里地,如果從上帝視角看,活脫脫就渾似海灣戰爭時行進中的伊拉克裝甲師被美帝的A10攻擊機群屠宰過一般。追著追著,遼人各部脫節越來越嚴重,兵力分散再也無法凝聚起來。
明軍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們沒有如同遼人所想的那樣一門心思逃回雁門關。楊繼業在通過運動戰把遼軍先鋒吸引到馬邑南部六十多里的句住山時,居然整好軍陣,反戈一擊了!而那時候,只有耶律斜軫所部人馬跟在楊繼業身後,其餘耶律休哥、耶律撻烈的兵馬都遠在二三十裡外。
楊繼業反戈一擊的同時,在馬邑縣城內休整了半天的明軍步軍,也從馬邑縣城內開出來,一改固守待援的樣子,向南疾行。而留在馬邑縣城監視明軍步軍的,只有遼國漢臣韓匡嗣、韓德讓父子帶領的步兵,乃至劉繼元的嫡系人馬——說是步兵,其實應該叫下馬騎兵,因為留在馬邑的這四五萬人,是馬瘟中失去了戰馬的,並不是天生的步軍。
等待被運動戰拉扯得四分五裂的遼軍的,是明人的夾擊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