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第485章 潘多拉封印
雁門關外,大軍駐紮於一處草原荒野之中。天幕低垂,四野一隻牛羊也無。此處原本多有漢人、沙陀人聚居,按說還有一些農田壟畝,到了七月份,哪怕是北地也該是夏收使節,然而如今望去,只有稀疏草原和滿是灰燼裸露出土壤的田園。
遼人退走之前,把所有農田都縱火摧毀了,草場若不是蔓延太廣,野火燒不盡,加上遼軍自己也需要牧草養馬養羊,只怕也會摧毀不少。
頂著植被破壞后掀起的風沙,大軍頗為困頓苦楚,哪怕是御帳都免不了被風沙侵蝕其外部,變得灰撲撲的。錢惟昱坐在帳中看地圖,一旁坐著目光猶豫的太子錢曙,讓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吃一吃漠北的苦,著實有些不易,但是這也是掙資歷,防止亂世驕兵悍將心生雜念的必須應對。
林仁肇一同看著地圖,憂心忡忡地說道:「陛下,此去出關三百里,方得到雲州,至今前頭還有將近二百里路程。其間縣城鄉邑,遼人俱可輕易棄守。且遼人控弦鐵騎數十萬,一旦分兵各處斷我糧道,我鐵騎都騎軍集結至今,滿打滿算不過七八萬眾,除去護衛中軍所需,最多抽出六萬機動兵力,如何處處設防?一旦糧道被斷,非同小可啊!」
「士卒隨軍攜行食可帶多少?周遭可有因糧於敵之可能?」
「如今正是夏末,北地一樣炎燥,我大軍已經用了醋梅浸漬的飯糰、乾菜,靠熟食攜行也只保得七八日口糧。另有河東各處籌集隨軍羊群五千餘只,可隨軍就地放牧,提供羊奶,急切也可得肉食。至於就地籌措,實在是不可能了,遼人退卻時堅壁清野,定然要和我相持,消耗我軍。」
「那也夠了,我軍便是不利,糧道被斷,大軍至少還可撐持十日,雲州至雁門關三百里,哪怕及時退卻,日行軍三十里,十日也能退回關內,大不了便是無功而返,又不虞遼人圍殲我軍。而且遼人應該不知我軍攜行食分量,只要他們斷我糧道成功后,我軍退兵,他們便會疑惑我軍糧將盡,到時候還是一樣捨不得放棄與我決戰的機會。」
「話雖如此,陛下萬金之軀,不可輕涉險地啊!」
「林愛卿,朕不是還有最後一招對付契丹韃虜的『絕戶之計』沒用么?月前朕已經秘令司馬球帶上他藏在濟州島的貨,小心謹慎送來雁門了。」
林仁肇聞言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良久才震驚的說:「陛下準備用那一招了?可是末將曾經聽陛下說過,這一招只有第一次使出來才最有效、最有突然性。試過一遍之後,便會讓敵人有了防範之心,下次效果便可能會折去大半。不是應該到滅亡遼國的時候,再用這一招么?如今僅僅為了擊潰遼軍主力,收復河北失地便提前用出來……而且那畢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毒計……」
「不早了,是時候了。自損八百的事情么,一旦我大軍逼近雲州,讓鐵騎都第三軍、第四軍先回返入關便是,作為後備隊,風頭過去了再出關,或者換上多年來籌備的戰駝出關再戰也行。朕御前只留下鐵騎都第一軍、第二軍即可。這兩軍四萬匹戰馬都是日本關東平原上放養的,最大的一批馬也沒有超過八歲,不會殃及池魚。」
聽了這句話,林仁肇馬上不說話了,他知道鐵騎都上兩軍的戰馬在這些年的畜牧中都是幼年時耽羅島上處理過的,然後確認扛過之後才送到關東平原放養。為了上兩軍這四萬匹特種戰馬,在剛出生的幼年階段,也不知道養死了二十多萬匹一歲以下馬駒,才精選出來的。哪怕是日本這塊大馬場被大明佔了至今已有七八年了,算上耽羅島改名濟州島更是有十五六年了,依然只建設處這麼多特種戰馬隊伍。
至於錢惟昱提到的戰駝,那便是軍用的駱駝了,駱駝隊的建設,是從十一年前錢惟昱剛剛當上吳越王時開始的,那時候吳越國剛剛開始大航海計劃,發現了澳洲,並且進一步讓漢人主動通過西洋航線去到黑衣大食國。後來隨著戰馬馬種的本土化,吳越官方也高價收購海商運回的駱駝,因為駱駝食性雜,耐饑渴,餵飽了上船后可以很久不吃不喝,安靜時代謝也很慢,所以雖然體積重量較大,海運時卻反而比馬匹更方便一些。加上那時候吳越國逐步滅了大理、用丁部領這個傀儡控制蒲甘,所以大量駱駝可以走曼谷地峽和滇緬陸路進入漢地,然後同樣逐漸在日本、高麗飼養起來。經過這些年建設,拿出四五萬頭可以用於作戰騎乘的駱駝,對大明來說擠一擠還是可以做到的。
……
遼軍自以為得計,拖著明軍步步騷擾,至少派出了十幾萬騎兵分成多股此進彼退、此退彼進,焚燒明軍后隊糧草不止,只不和明軍主力硬仗。明軍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也把前中后軍分成三股,各相距三四十里以為應援,同時也算是拉長了受保護的後勤線範圍。遼人始終沒有做出徹底下死力氣截斷明軍補給的行為,顯然也是怕把明國人嚇回去,不敢再繼續向前沖向雲州。雙方拉鋸七八日,三十萬明軍主力終於行到了雲州城下,擺開攻城架勢。
期間只有一樁事情讓遼人百思不得其解:明軍中,鐵騎都第三軍、第四軍的番號在大軍距離雲州還有三天行軍路程的時候,突然離開大隊往回賓士,直趨雁門關回返。一開始,蕭綽接報后不得其解,問計於耶律休哥,耶律休哥但對以「明軍定然以精銳騎軍一部置於后隊,以圖在大軍攻堅時逡巡防護己方糧道。」
然而,耶律休哥的猜測很快被證明錯了,雖然這支明軍入關后休整不到兩天又再次出關北上,然而卻換掉了全部戰馬,改乘了党項人和回鶻騎兵才用的駱駝!軍中馬匹雖然也有,然遠遠觀望只有寥寥數百匹而已。既然想不明白明軍為什麼在大戰在即的時候讓其精銳騎兵部隊半數改為駱駝兵,遼人也就不去多想了。
倒是已經成了漢奸的趙炅揣測說:莫不是明人為了發揮火器之利,這才如此施為?蓋因駱駝騎兵在騎行中使用重型火銃的精度和裝填速度,顯然比騎馬更為快捷,若是使用潘美髮明的「騎馬趕路、下馬結火槍陣廝殺」的戰術,駱駝在漠南草原上也是大有作為。包括耶律休哥在內的的遼軍將領對火器的認識全部來自於漢奸,聽了這個言論自然頗覺有理。
當然,明軍鐵騎都兩軍與主力脫節,孤身一軍殿後逡巡糧道,也不是沒有遼人動過以優勢兵力截殺、各個擊破的念頭,然耶律撻烈、耶律休哥、耶律斜軫均以為此有可能是明軍急於求戰、以此為誘餌誘敵的奸計,勒令大軍不得輕動。
結果,只是偶有燒糧遼軍對落單的鐵騎都試探性進攻。因為沒有絕對的優勢兵力,遼人猝一接敵,明軍鐵騎都兩軍便以駱駝陣展開圓陣、以駝隊木箱展開為版屏遮蔽,取燧發槍依託版屏做早合擊退敵;遼軍若是退遠,則換神臂弓夾射,更兼鐵騎都至今還有騎兵輕炮配屬,只是此番改為駱駝拉炮,如此火力之下,遼軍劫糧部隊數次下來付出幾千人死傷,根本啃不動這塊硬骨頭,只好依靠戰馬騎兵的速度優勢高速脫離,打不過就跑——駱駝騎兵終究有一個劣勢,那就是在對方騎馬的時候,若是敵人要跑,以駱駝的速度肯定是追不上的,故而戰與不戰的選擇主動權自然在馬隊騎兵一側。
明軍換裝駱駝之後的戰術,在如今的遼人看來自然是稀罕不已的,但若是延後數百年,便會發現這一戰術正是火器在北地應用的一種精妙實踐——戚繼光用偏廂車組成車陣多次擊潰韃靼,與此便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在戚繼光之後百年,北疆悍將葛爾丹也利用過駱駝的巨大負重能力,把車隊改為駱駝隊、加以木質甲板箱格為女牆,配合羅剎國火槍痛擊過康麻子——只是葛爾丹這慫貨好色太過,最後馬上風死在女人肚皮上,才讓另一個韃子在狗咬狗的戰爭中僥倖勝出了。
擊退了遼軍劫糧隊的阻擊,大明鐵騎都三、四軍成功與已經展開了雲州攻城戰的大軍主力回合。四萬頭駱駝的龐大負載,還為大軍帶來了額外十天左右的口糧——都是炒干后可以直接加水食用的炒麵、炒米粉、乾菜,便於夏末季節的保存;也帶來了額外火藥、鐵彈各數十萬斤、硝化棉五萬斤的補充物資。
大軍匯合之時,唯有數百匹鐵騎都三、四軍隨軍帶來的戰馬沒有隨軍進入大營,而是悄悄分散放逐,散布在雲州之外的草原上。還有上千個裝了各種蚊蟲蛆蛭等吸食馬血的昆蟲的紗籠,被明軍斥候提著遠遠散布拋棄——這些蟲子在這些日子裡,可沒少吸馬隊中馬匹的鮮血。
……
同一時刻,東南偏東三千裡外,濟州島正北的黃海洋麵上,有一處氛圍猶如九幽鬼蜮的小島。
這座無名小島面積或許只得濟州島的百分之一,還不足五百頃。往南距離濟州島一百裏海路,往北距離大明朝鮮行省羅州南岸也是一百餘裏海路。
雖然地理條件不錯,這裡卻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所在,大明水師逡巡,決不允許商船在此中繼停靠。而島上蚊蟲自然也不會有自行飛行一百裏海路、蔓延到濟州島或羅州的能耐。若是有專門運貨的朝廷水師船來一次這個無名小島,也會被要求開船后全部船員用海水刷洗全船,不在海上飄夠半個月不許重新停靠產馬區島嶼。
馬政監的一名官僚,乃是司馬球早年帶出來的心腹幕僚,此刻依然在專心致志地觀察一處臭氣熏天、血腥遍地的所在——事實上,這整座島都是這麼一個所在——群群病馬各自奄奄一息,口吐白沫,體液發黃,顯見是熬不過了。不過相比於至少佔了八九成抗不過去的幼馬之外,也有一些體格特彆強健,熬了半個月後反而逐漸好轉的,那些熬過了病魔折磨的馬,便會被打上一個特殊的戳記,隔離觀察半個月後,才允許裝船運去日本,進行後續飼養。
島上,每時每刻都有數以千計奄奄一息的病馬,一個月一輪換,腐爛明顯了便焚燒銷毀、骨灰填埋。每年至少在這座島上病死三萬匹一年懷胎生下來的馬駒,若是有時候一批馬中全部死得快,沒有倖存的,還得繼續運來少數健康的成馬,作為毒源的培養基,免得毒源斷種。
這個時代的人,還沒有傳染病病毒的概念,他們也無法理解。他們只要嚴格執行上頭嚴格規定的措施便可以了。世上只有錢惟昱一個人知道:這種大明水師打通西洋航線后、從後世東非索馬利亞、坦尚尼亞地區引入的、路上就用了數百匹馬做接力染病而亡帶回來的病毒,叫做非洲馬瘟。
在這頭潘多拉魔獸出盒之前,它已經在這座無名小島上與世隔絕了數年,在對付宋人的時候,錢惟昱也憋住了這個最高機密沒用,等的,便是今日這個開閘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