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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第475章 六代史

  孫晟最終還是沒能勸動錢惟昱,對於專利稅制度的堅持絲毫沒有鬆動。又恭聆聖訓了一會兒,便垂頭喪氣自去辦事,招撫賑濟不提。不過五七日,汴京城內好歹剩餘人口都大致統計了出來——城外各門列著舍粥的棚區,每日上千大桶玉米粥土豆粥摻雜著稻米施捨,凡是領粥的第一次都要登記籍貫所在,這才收拾得利索。 

  在這期間,也陸陸續續有原本趁著兵荒馬亂聯絡親信伺機留下的北宋舊臣,凡是不想給趙炅繼續賣命的,如今也都出來通過孫晟的渠道投奔新朝。錢惟昱耐著性子每日尋到便接見一番。小官執事總有過百之數,卻是不能原職留用,要麼降一級,要麼日後重新參加大明的科舉,凡是降級任用的,則是在原本負責領域內給空降過來的大明科班出身官僚打下手,這些降官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原本在宋廷做到侍郎、都御使、翰林以上級別的文臣,因為投奔而來的人數較少,錢惟昱倒是可以特事特辦,基本上給他們行政級別待遇不變的情況下安置,只是因為和大明本身的六部九卿翰林位置重合,故而只能是先副職或者閑職安排。徐徐算來,也就是陶谷、薛居正這些執掌禮部和翰林的、原本就極力反對趙炅遷都西幸的文官伺機窺便留了下來。另外便是那些在五代時至少已經侍奉了三個朝代、對於改朝換代無所謂,只要誰占著汴京就給誰賣命的老臣,如劉熙古之類;又或者是那些雖然在趙炅一朝已經位在中樞,然而惡了趙普或是盧多遜的老臣,如沈倫。這些人大多都已經五六旬年紀了,也做不了幾年,錢惟昱一一特辦安頓。 

  尤其是在趙匡胤一朝時,就被任命修《五代史》的薛居正,在投降之後得到了錢惟昱特別的接見,其中也難免頗有尷尬之處。只見接見薛居正、陶谷的那日,錢惟昱端坐紫宸殿上,也不讓別的大明朝臣陪侍,只有孫晟一個文官在場,免得降官覺得丟人。而後錢惟昱才氣度雍容地開始問話:「素聞薛卿學問深湛,大宋太祖皇帝時,便受命修《五代史》,不知可有此事?」 

  「罪臣惶恐!北地文教殘敗,武人當國,罪臣這點微末學問,若是放在南朝,定然是車載斗量的了。也只是忝列北朝,才得以略得伸張而已。至於覥顏修偽史一事,乃是昔年趙匡胤曾與罪臣言及,說是……說是……」 

  「事到如今,還有甚不可對人言的,薛卿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多謝陛下贖罪!當年趙匡胤卻是對罪臣言及,說陛下心志素以『君子不居下流』自處,如此恭順朝廷而依然自守不降,許是因國朝立國不久,不知天下人心定否。若是能修成《五代史》,使宋得大義正朔之名分,告天下亂世凡五代而終,則陛下庶幾有望來歸……今日思來,此論自然是虛妄之談了。」 

  「是何言哉!何謂虛妄!宋太祖皇帝昔年起於高平,達於驅逐韃虜,朕昔年對他自然是仰慕得緊。若是大宋真箇能掃平四夷、八方藩鎮,朕當年未嘗不會納土歸宋,以減天下百姓無辜殺傷!然嗣後趙炅弒君殺兄,橫徵暴斂,殘虐蜀地,孟昶見誅,朕見天下無主,不得已而起兵,豈有他哉!薛卿此言,莫非以為朕早年便素有不臣之志耶!」 

  薛居正聽到這個帽子扣下來,登時雙膝再次一軟,噗通跪倒,磕頭如搗蒜出血,「陛下仁聖,古今未有!是罪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臣罪該萬死!」 

  一邊說著,薛居正乃至身邊一起恭恭敬敬地陶谷,甚至站在上首的孫晟,都是心中大汗不已,心說世上居然有如此無恥之人,到了這一步都奪了天下了,依然如此愛惜羽毛,絲毫不授人話柄。曹操桓溫等輩古之奸雄,不及當今聖上多矣! 

  錢惟昱面不改色,不讓人看出一絲喜怒,轉而淡定地勸慰薛居正說:「朕相信薛卿不過一時口誤,定然不是真心如此想的。不過今日既然來歸。便在禮部繼續修個纂修之職,到時候自然可以在閩王屬下一此稿為原本,續成《六代史》便是,薛卿可願為此?」 

  「閩王殿下治史之嚴謹,學問之淵深,詩文之瑰麗,罪臣在北國也是素聞的。能夠得在閩王屬下為國效力,實在是不勝之榮幸!」 

  兩人口中所說的閩王,自然是錢惟昱的十三叔錢弘儼了。歷史上錢弘儼空有一身學問,卻因為北人得了天下,他只能修修《吳越備史》,如今局面倒轉了,《六代史》的總纂官自然是非錢弘儼莫屬了。 

  錢惟昱又安撫了降臣一陣,也頗得了些題外話的見聞:比如說從陶谷等人的言辭中,錢惟昱大略知曉了說是北宋朝廷除了武將為保自己地位,多選擇跟著趙炅撤走外,文官其實還有更多願意在北宋遷都這個當口投降大明的。便是位在趙普之下不遠的盧多遜,其實原本也動過這個腦子,只是盧多遜此人文名德望不顯,在趙炅一朝全靠揣摩上意爬上去的,得罪人又多。若是投降了大明,那麼沈倫、劉熙古、陶谷之類因為文名德望較高,在新朝地位肯定比他盧多遜高,如此一來,被一堆仇人騎在頭上,那日子還怎麼過?故而盧多遜雖然已經不看好北宋,卻不得不做趙炅一條繩上螞蚱了。這樁事情錢惟昱聽了也就一笑置之,他對於盧多遜之類阿諛奉承之人本來就沒什麼需要重用的地方,不願意來正好。 

  …… 

  整個七月里,錢惟昱便暫且駐紮在趙炅留下的偽皇宮內,整合新佔領區的安撫工作,逃去了長安的趙炅顯然是也需要時間重新部署,倒也是安分得緊。到了月末時,終於有一點打破沉靜漣漪的變故,卻是遼人派了秘使到了黃河北岸的澶州,發出試探想請大明也出人去會河上之盟,處置兩國「共伐宋土」之後的邦交問題。 

  汴州雖然有一小段靠近黃河的河岸,不過其東北邊依然有一處滑州隔著,不緊鄰黃河。從滑州過河后,便是澶州了,所以澶州也算是黃河以北第一處正對汴州之北的要衝了,歷史上後來才會在這裡發生澶淵之盟。如今遼人得了河北,選在這裡先兩國接觸,也是很正常的。 

  使者消息傳到后,孫晟便立刻入宮請示:「陛下,臣打聽得遼人派來為使的乃是一個在遼國官居惕隱的宗室重臣,名叫耶律休哥,此人在之前策動遼兵南下奪取河北的過程中也該是頗有定策出力之功。另有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率領十萬騎軍坐鎮澶州,似是為耶律休哥壯聲色。臣請陛下聖裁——此番卻是讓何人過河與遼人商洽呢?」 

  「要朕派人過河?遼人不過契丹蠻夷,我大明伐無道之宋,難不成還算是和韃子聯手不成?遼人若是有誠意,便讓他們親自過河來——所帶隨從護衛,不得超過三千之數。若是不願,那就休談了,朕在汴州駐紮不久,馬上還要趕去房州前線看看中路軍進展,嗣後便回京了,等不得這些韃子。」 

  「陛下!此番遼人也是先以禮而來,若是不派大臣赴約,豈非有損我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體面?陛下自然不能親身犯險,然若是遣一文臣接洽,想來遼人也不會暴起扣人,又有何不美呢?若是覺得汴州無人可用,臣願意行此一遭!昔年臣在南唐時,也曾出使虎狼之國,周世宗雖刀斧加身相脅,臣也不曾屈從,今日若以臣為使,定然不辱使命!況且遼人只說河上之盟,並非深入澶州遼境,我大明水師之利,比之宋人尚且十倍,若是和遼人相比,只怕有百倍之利,河上之盟還能有何危險?」 

  「朕當然不是怕你孫晟有危險,朕是怕你們這些腐儒在和蠻夷的外交場合上拉不下臉來,刮不到足夠的好處!」錢惟昱在心中不無惡意地想著。他對於宋明兩朝中原外交官和蠻夷韃子扯皮都扯不過的歷史實在是太了解了,關鍵還在於一個韃子不講理,卻懂得野獸一般的獸性,懂得叢林法則的天性。加上沒有禮教束縛,蠻夷們在談判上可以足夠的不要臉,而漢人只要要臉,那便先輸了七八分了。因此錢惟昱是絕對不放心交給文官去處置的。 

  遼人如果要談,必須是來汴州朝見他,由他錢惟昱親自掌握全局,劃分談判尺度。而且那樣的話,還可以免得落下和遼人勾結伐宋的惡名,對於爭取中原民心是頗有好處的。若非如此,一旦是大明主動湊上去和遼人分贓,別的不說,單說河北之地的漢民,將來說不定都會覺得自己是被大明出賣了,才在韃子手下過了那麼多年凄慘的日子,那樣將來大明在河北統治的民心凝聚力就完蛋了。 

  當下他自然是找盡千般借口,對於孫晟懇請的派出使節密商一段阻著不讓,咬定了非要遼人過河來談。孫晟無奈,也只有回復了遼人的信使,往複討價還價四五日,遼人才答應以耶律休哥為正使,率三千護衛渡河至滑州,朝覲大明天子。而護衛只能留在滑州,不得進汴州。耶律撻烈的十萬大軍,則是只能屯駐河北的澶州,明軍水師在黃河上逡巡布防,免得遼人暴起發難。 

  又遷延數日,遼人的使團終於臨時備好了朝覲天子所需進獻的禮物,修改了國書,過河來到了汴州,錢惟昱便在紫宸殿內接見了耶律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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