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第463章 天予弗取
趙炅在汴京對新建號立基的大明朝恨得牙痒痒,謀划著動刀兵南征討伐的當口,錢惟昱那邊,對北宋的敵視也是絲毫不弱的。
自從去年秋天開始,吳越軍隊在短促的半年征戰之後得到了半年的休整期,損失的人員得到快速從預備役中補齊的待遇,經歷大戰磨礪的部隊也獲得了總結與成長。甚至有了曹彬這塊投降的招牌之後,對於那上萬的原北宋禁軍、水軍投降戰兵,吳越人也進行了為期半年的洗腦教訓,挑出本性不算惡劣的良家子兵員充實到吳越軍隊里去。反正基層士兵在同一民族內戰當中也談不上啥民族大義;有錢、待百姓好的、施行仁政的一方自然可以爭取到更多士兵真心投效——一言以蔽之,對於洪武元年的對外戰事,錢惟昱的準備絕對比趙炅更為充分。
趙炅那邊,所缺少的,無非就是一個合理的機會把大明軍隊主力一部引誘過淮河決戰。單但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畢竟宋軍不能直接把宿州撤守,或者削弱宿州兵力來引誘大明軍隊渡河攻城,那樣誘敵的目的就太明顯了。需要一個必要而真實的借口,讓宋軍顯得「另有變故、不得不撤走淮北大軍以增援其他戰場」。
趙普還在想著如何尋找這麼一個契機,上天卻直接賜給了這麼一個機會。只是對於趙炅和趙普來說,這是一次上天賜予的變故。而對於錢惟昱來說,這只是一次根據他對歷史的認知,早就已經料到其軌跡,並且深知可以利用的變故。
……
大明洪武元年、北宋太平興國二年、遼國應歷十九年,二月十二。這一日,在遼國發生了一樁大事——在位十九年的遼國皇帝耶律璟,因為近來殺戮近侍之人過多,導致幾個不甘心坐以待斃的侍從之人,如近侍小哥、盥人花哥、庖人辛古等共六人,在這一天清晨趁耶律璟「歡飲方醉」,將其殺死。而且事發當時,耶律璟還不在上京城內,而是在黑山圍獵(黑山在今內蒙古巴林右旗境內),這就進一步加劇了遼國政局的動蕩。
統治遼國十九年的「睡王」死了!這個以白天從不起床、夜裡從不睡覺、整夜通宵喝酒、處理政務的時候也喝酒而著稱的昏君死了!而且是被弒君殺死的!
關於耶律璟的死因,無非也是他太過昏庸,又太過殘暴。從應歷十三年,也就是六年前開始,他的嗜酒和酒後殘暴已經發展到了每年都會酒後無故殺死近侍之人的程度,按照遼人實錄記載:
「應歷十年八月,以鎮茵石狻猊擊殺近侍古哥……應歷十三年正月,殺獸人海里。三月,殺鹿人彌里吉,梟其首以示掌鹿者。六月,殺獐人霞馬,近侍傷獐,亦杖殺之。十一月,殺彘人曷主……十四年二月,支解鹿人沒答、海里等七人於野……十五年三月,虞人沙剌迭偵鵝失期,加炮烙、鐵梳之刑而死……十六年九月,殺狼人褭里。……十七年四月,殺鷹人敵魯。五月,殺鹿人札葛。六月,支解雉人壽哥、念古,殺鹿人四十四人。十月,殺酒人粹你。殺豕人阿不札、曷魯、術里者、涅里括。殺鹿人唐果、直哥、撒剌。十二月,手殺饔人海里,復臠之……十八年三月,殺鶻人胡特魯。四月,殺彘人抄里只。六月,殺彘人屯奴。十二月,殺酒人搭烈葛……」
概括起來的說,那就是給耶律璟飼養馬牛羊豬鹿獐狼彘虎豹鷹犬的侍從,還有給他釀酒做飯侍候起居的人,只要耶律璟喝醉了,那就逮誰殺誰。他自以為這些近侍都是無用之人,不比朝廷大臣、軍中將領,殺再多也無所謂,結果居然被自己的廚子和服侍自己洗漱更衣的人合謀,用菜刀幹掉了。
耶律璟之死的消息,配合一個去年年底得到的利好消息——北漢睿宗皇帝劉承鈞,在五個月之前,也就是公元968年八月,也已經病死了;劉承鈞死時傳位給了他的養子劉繼恩,然劉繼恩因畢竟沒有先帝血統,對北漢軍力控制不足,被權臣郭無為奪取了朝政實權;在劉繼恩試圖奪回實權、誅殺郭無為的時候,又被郭無為先發制人搶先動手弒君,殺死劉繼恩,改立劉繼恩的弟弟劉繼元為帝,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北漢後主。郭無為自己則掌握北漢政權實權。這件事情發生在968年十月,也就是說劉繼恩只當了不滿兩個月皇帝就被殺了,劉繼元繼位也僅僅只比南邊錢惟昱建立大明早了兩個月而已。
當然了,按說北漢在去年下半年連續死了兩個皇帝,還出現了權臣架空新君的變故,按說對北宋而言本該是一個趁機收復河東失地的好機會。然而實際上各方勢力當時都沒有太看重這個變故,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北漢本身如今僅剩三州之地,不足掛齒,北漢能不能立國,不是看北漢本身軍力是否強大、國力是否穩定,而是要看北漢背後的遼國局勢如何。劉承鈞劉繼恩相繼嗝屁的時候,遼國這個龐然大物看著非常穩健,趙炅自然不敢利用北漢皇帝連續駕崩的機會北伐。
直到如今,連遼國都發生了最高權力的更迭,而且先帝耶律璟還不是病死而是猝然被賊子弒君而死,這將帶來整個北方多劇烈的洗牌啊!
……
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趙普就激動地入宮找趙炅陳述新的方略:
「陛下,這真乃天賜我大宋借口啊!北漢自去歲年底連喪二帝,權臣柄國,至今不過四個月。遼主有新喪,且聽說遼人雖然馬上擁立了遼國世宗一系的耶律賢為新君,然得位頗為不正:首先當年耶律璟上位時,乃是將遼帝血脈傳承從世宗一系轉會太宗耶律德光一系。如今耶律璟被殺而不已太宗系後人承繼,遼人國內定然打亂,不服者眾。
其次,便是耶律賢之立,也是頗多瑕疵。臣聞之,這耶律賢如今也不過二十一歲,十八年前,也就是如今剛剛被殺的耶律璟登基奪位的時候,當時只有三歲的耶律賢就因為世宗一系宗室多遭屠戮,受驚嚇過度,終身體弱多病。此番耶律賢得以繼位,全賴耶律璟被弒時其身邊權臣蕭思溫之功——蕭思溫在耶律璟被弒后,先封鎖消息秘不發喪,而後秘召耶律賢入中樞,以逼迫耶律賢許諾迎娶蕭思溫之女蕭綽為正妻之條件,換取擁立耶律賢入承大統。由此觀之,耶律賢不過是蕭思溫之傀儡,蕭思溫擁立耶律賢也不過是因耶律賢體弱多病便於擺布,而且可以讓其女蕭綽當上皇后罷了。
如此一來,我大宋出兵北伐北漢、遼國實在順理成章。若是抽調武功郡王在關中兵馬出潼關、經孟津助伐北漢,或是撤走宿州、徐州駐防大半兵力以向河北,都可順理成章,定然不會讓越賊起疑……唯一所慮者,便是陛下是否真要繼續堅持我大宋『先南后北』之國策了,遼人、北漢同時變亂,這等契機,怕是百年難遇,若是繼續用這個機會和吳越人纏鬥,只怕將來再想收復燕雲失地便是難上加難了。」
「當然要繼續先南后北!劉繼元所轄彈丸之地,取與不取又有甚的打緊。遼人雖然凶暴,卻不可能讓天下數千萬漢人臣服於他們,當年耶律德光客死中原后,遼人再無一統中原之野心。普天之下,真正有心置我大宋於覆亡的,只有越賊有這般野心了——若是倒退兩年,錢惟昱小賊依然是稱吳越王,說不定朕還會被這廝騙過,以為他不過是想割據東南全一己之富貴,如今都悍然頂風稱帝了,顯然是要與我大宋不死不休,兩者只存其一了!」
趙普也知道趙炅說的都是實話,當下長嘆一聲,應諾道:「既然陛下心意已決,朝中兵馬這幾日便該動手準備,立刻調武功郡王以長安精兵至洛陽,隨後孟津北渡,與陛下親統朝廷大軍合兵一處,作北上之態。然只需在河東境內虛張聲勢、攻打周遭、遷劫百姓,不必真箇纏鬥,也不必等遼人援軍前來決戰。期間但凡相機如此如此……便可除卻武功郡王。另一邊淮北軍兵也即刻啟程北上移防河北,在淮北示越賊以虛。一旦越賊耐不住,渡河奪了宿州、徐州,我朝廷在河北虛張聲勢的大軍便可頃刻回軍,只要先鋒纏住越賊,便不怕不能與越賊一部主力在淮北決戰。失去了水師之利,自然可痛殲敵十萬精銳。」
「不錯,果真妙計,這便立刻草擬詔書,到時按計行事。」
趙炅數月來難得第一次眉開眼笑,答應了趙普的計謀,一時之間除了樊城-南陽和漢中兩個方向上對吳越人防守的六七萬禁軍兵力、配套廂軍駐防兵力,與汴京城內僅三萬留守之外,其餘方向上的宋軍殿前司禁軍主力幾乎全部調動了起來,擺出了貌似要全面趁喪討伐北國的架勢。
長安城內,不過五日之後,武功郡王趙德昭便迫不得已由於皇叔的詔令而起行了,並且把他在長安時有權調動的兩萬多禁軍、數千廂軍全部帶上,湊了三萬人馬配合皇叔的戰役。趙德昭今年也還不過十八九歲,雖然到長安已經快兩年了,對軍隊的控制力依然孱弱,兩萬禁軍能有五六千是他趙德昭的嫡系死士都差不多了,其餘的人馬,只要趙炅有詔令要對付趙德昭的話,縱然不幫著趙炅下手,最多也就是中立兩不相幫而已。此番前去,趙德昭也是心中惴惴,唯恐遭了不測。部隊兩日過了潼關,在崤函古道內行了三日,至洛陽歇息,隨後就從孟津渡黃河北上河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