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第406章 改革契機
大理國方向徹底平定了,後宮的隱患也得到了解決,美洲作物全部有條不紊地分批下種繁衍,至於工部和太醫院的人則在試驗金雞納霜和熬煮金雞納樹皮的土法產物如何加入一些君臣調和的輔料配比成治療瘧疾的特效藥。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當中。吳越國的國策,終於可以轉入對下一階段目標的規劃上了。
如今,已經是建隆三年年中,按照錢惟昱所知道的那些歷史知識,目前最急迫也是最需要面對的問題,便是對湖南地區武平軍政權的攫取工作了——
錢惟昱記得歷史上的武平軍節度使周行逢貌似就是在建隆三年下半年病重掛了,只留下一個11歲的兒子周保權繼承武平軍節度使的位子。
因為周行逢到死都是一個節度使,而沒有稱王,更沒有稱帝,因此在這種亂世中,其權力的世襲繼承權威性便受到了更大的削弱——這年頭,哪怕是稱王稱帝者,若是死時推舉幼主繼承,都會有掌兵大將跳出來生事兒,何況只是一個節度使呢?歷史上周行逢臨終前告誡其幼子說:「為父一生共同起兵的袍澤大將,基本上都被為父找借口殺了,只剩一個張文表非常謹慎,實在找不到錯處,沒有借口殺。不過為父深知此人隱忍,若是為父死了你繼位,張文表定然要叛亂,到時候一定要提前做好武力平叛的準備。」
周行逢死後,張文表果然叛亂,佔據朗州(今湖南常德)為根據地、並且試圖進攻潭州(長沙),幸好周行逢臨死前做了一些制衡的處理,給周保權留下了另一個能力和資望略在張文表之下的忠心部將楊師璠制衡。楊師璠的能力雖然不如張文表,不過因為手頭有武平軍麾下主力的作戰部隊,靠著一力降十會的正面硬抗,在兩個月之內就平定了張文表的叛亂。
雖然張文表被壓了下去,但是歷史上到了這一步武平軍顯然已經因為內訌而元氣大傷,北邊的趙匡胤以李處耘、慕容延釗等人分統水陸軍,集兵數萬南下。
加上武平軍北邊的荊南高氏政權主公高保勖也在周行逢死後僅僅幾個月便非常巧的一併病死了、把荊南政權傳給了19歲的高繼沖,高繼沖相比於周保權當然是年長不少,但是同樣存在威望不足的問題。如此形勢下,本就兩家合兵都扛不住趙匡胤南下的荊南軍、武平軍兩家政權,便被趙匡胤輕而易舉地小半年就搞定,湖南湖北的地盤徹底改姓了趙。當然,最終的統一過程也不是全部靠武力,而是作戰為輔、威懾為主。高繼沖和周保權在初戰受挫后、明知不可能抵擋住的情況下,主動選擇了投降北宋。
錢惟昱對歷史的記憶,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是具體周行逢幾月份死高保勖幾月分死那些細節就記不清了,對於如今的吳越國政權來說,要想利用這些機會唯有趁早做好準備,以不變應萬變——正如天才等於99%的努力加1%的機遇,既然知道有機遇在那裡,那麼不管機遇究竟在哪個具體的時間點到來,只管做到有備無患也就是了。
如果把視野放大到「上帝視角」俯視兩湖地區的戰略地圖,便可以看出,如今兩湖周邊政權的存在於歷史同期相比還是有很大差異的。首先原本應該在建隆元年年底就該被趙匡胤剿滅的李重進政權因為趙匡胤在登基之初就折了慕容延釗這個臂助與大量兵力、同時李筠也比歷史同期更能打更能撐、北漢劉家見有機可趁也表現得比歷史同期更加積極;多方因素作用之下,李重進足足比歷史上多撐了兩年之久。
如今雖然李重進露出了頹勢——比如說,經過建隆二年的相持消耗戰之後,趙匡胤的宋軍在建隆三年逐漸把被李重進佔據的山東地區給扳回來不少,李重進北邊的戰略前沿重新被壓縮到了徐州一線——但是不管怎麼說,此消彼長之下,趙匡胤要徹底克服有吳越人在背後陰著輸血的李重進,沒個一兩年是不可能的。
李重進未亡,那麼與武平軍、荊南軍接壤的軍閥就多了一個。至今為止,淮河以南最西端的光州、黃州等地還在李重進手上。黃州便是大致相當於後世的黃岡市地界,外加後世武漢三鎮中位於漢江東北、長江以北的漢口,屬於湖北省,因此自然是恰好和荊南軍、武平軍分別隔著長江和漢江相望的。
除了李重進之外,原本時空中武平軍南有南漢,東有南唐,其中南唐雖然強大,卻是武平軍世仇,因此不存在被南唐招降的可能性。而如今歷史上南唐與南漢的地盤基本上都被如今的吳越國接收了,整個武平軍東南兩面乃至西南角都是被吳越國的勢力範圍所包裹。雖然從人口、地盤和兵力上來說,吳越國還沒有表現出對北宋的優勢,但是吳越國的錢糧財力、軍械物資等方面已經有了完爆北宋的能力。加上吳越國在五代十國各個政權當中獨一份的巨大內部穩定性與統治權威的延續性,更不是任何一個短命的朝代或者王國可比的。因此,除了大義名分這一點之外,純屬從實力對比的角度來看,一旦到時候周保權撐不住的話,也不是沒有向南倒向吳越國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到時候周保權明知自己非要當投降派了,依然因為趙匡胤稱帝、吳越國沒稱帝,害怕受二番之辱而非要傾向於投降趙匡胤的話,錢惟昱自忖他手上還有一張牌可以打,那就是水軍的實力差異——自古以來,水師部隊的戰力都是從南到北逐次增強的。李重進據有長江北岸領土已經有四年,和吳越國方面的往來也比較多,縱然步騎兵仍然打不過趙匡胤,但是在水軍上依然是對從來不曾佔據過長江水系的北宋水師有優勢的。到時候吳越人要是不想和趙匡胤明著翻臉搶武平軍的地盤,便需要考慮一下再用什麼好處讓李重進配合賣命演戲了——若是李重進擺出武力西進奪取武平軍的架勢,相信憑著黃州漢口一帶駐紮的李重進水師,把趙匡胤的人馬堵在江北還是做得到的。
各方事務籌措停當,錢惟昱正打算把吳越軍隊主力整備補給后漸漸往江西方向移動,並且讓剛剛歇息了不久的四伯父錢仁俊以兩廣兵馬向北往郴州、永州、桂州一帶靠攏,從南邊對武平軍的地盤先暗暗形成包抄態勢。原計劃這些戰略調整在建隆三年中秋之前就該全部準備停當,不過人算不如天算,這個當口,吳越國內部居然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讓錢惟昱是又期待又覺得此事來的不是時候。
……
六月末的一個夜晚,杭州王宮、咸寧殿內,錢惟昱等來了一個兼程趕路而來的嶺南秘使。因為事情重大,沒有耽擱就直接送入了王宮。
「什麼?四伯父告病,乞歸杭州致仕將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看到廣州都護府那邊送來的密報,錢惟昱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踱步地非常不安,最後才憋出這麼一個問題,質詢四伯父派來覲見的使者鍾允章。鍾允章謙卑地回答道:
「啟稟大王,蒼梧郡王殿下乃是從大理國征伐回國時便染了一些時疫,只是初時還撐得住,延醫問葯之下暫時壓住了病情,那還是五月初的事了。誰知回軍到廣州之後,隨著天氣炎熱,又逐漸嚴重。都護府的醫官們會診之後,認為是南中疾氣,凡暑熱不易痊癒,故而日漸加重,如今不能視事。大王近日又命人傳令將征伐大理后收攏的精兵重新調度備戰,蒼梧郡王不知大王何時要動用,又怕誤了大事,便懇請致仕休養。」
錢惟昱略一回想,四伯父和他故去的父王錢弘佐實際上是堂兄弟的關係,是自己的祖父、文穆王錢元瓘當年在沒有生出親生兒子的狀態下把一個侄兒過繼過來的,過繼時已經有好幾歲年紀了。因此四伯父的年紀如今算來也不年輕了——當初錢惟昱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父王錢弘佐已經有二十六七歲年紀,而四伯父錢仁俊已經三十幾了。如今十五年過去了,錢仁俊的歲數雖然記不清晰,大致也有四十七八歲。
對於五代十國的醫療條件來說,一個年近五旬的人已經算是有些蒼老了,尤其是從血統上來說,作為一個兩浙地區的人,被長期派駐到嶺南去任事、軍務民政都要一把抓的話,縱然養尊處優,健康有點問題也是很正常的。何況四伯父這個年紀了還帶兵出征了大理國,在雲貴呆了半年呢——大理戰爭中,吳越軍的另一名統帥林仁肇從歲數上來說要比錢仁俊小大約十歲,而且人家是每日到頭舔血的武將,身體條件自然不同,其餘去大理的將校軍士此前年紀上也普遍年輕。如此說來,當初讓四伯父領銜去雲南倒是有些欠考慮了。
錢惟昱念及此處,正想開口問鍾允章四伯父的病情究竟如何,有沒有可能再撐一下,突然腦中電光火石一般地一閃,注意到了剛才鍾允章言語中的最後一句話「蒼梧郡王不知大王何時要動用,又怕誤了大事」這才想要告病回北方養病、避過廣州的暑熱。
「周行逢會在下半年病故的事情,是靠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才知道的。自然不可能告訴別人,何況這種預言說了別人定然也不信。如此想來,四伯父也有可能是因為不知道事情緊迫,所以在滅了大理國之後,借著原本還算可以撐一撐的病情激流勇退了……這是害怕寡人因為滅大理之功勞猜忌於他啊……」錢惟昱在腦中默默思忖,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不過這種話語都是打啞謎一般的,也不可能開口向鍾允章求證了。
「爾等先退下吧,寡人有言語要單獨與鍾使相談。」錢惟昱思之再三,最後還是決定下令讓殿上侍衛全部退下,把鍾允章請到後殿,然後才開口詢問道:「寡人也不虛情假意,可是四伯父在廣州心中有什麼疑慮不安?」
鍾允章聞言趕緊跪下,口稱聖德:「大王明見萬里,寬仁待下,怎會有人敢妄自希合上意。委實是蒼梧郡王在廣州身染沉痾,此事一旦召回杭州便可即刻分明,如何又會有假呢。不過蒼梧郡王身在嶺南,如今也七八年了,時常與老臣訴說懷念故土,此番重病,心灰意冷想要落葉歸根也是有的。」
聰明人說話都是點到即止就可以的了,錢惟昱一聽就知道四伯父是為了希望能夠君臣相得善始善終。如今四伯父已經衰老了,其子嗣自然都還沒有掙出什麼名望,與少年得志的錢惟昱相比,既然不可能有想法了,不如晚年做個富家翁,把爵位好好傳下去。自古天家親情最是淡薄,錢仁俊早年又是大起大落過的,幸得錢惟昱父子坦誠以待,總歸是得了個好下場,因此想要借著養病徹底退下來也就在所難免了。
錢惟昱反覆斟酌再三,覺得將來對武平軍的作戰,軍事行動還是輔助手段,主要是靠外交借勢,既然如此,廣州那邊只要有兵馬能夠沿著南嶺鋪開形成壓力,也就夠了。既然四伯父一心要退下來,錢惟昱也不打算冒險把周行逢即將死的預言告訴他,那便順水推舟直接准了,好藉機把吳越國削奪各個節度使許可權的改制工作推行下去。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武平軍完蛋之後,吳越國肯定要面臨和北宋直接接壤的問題了,既然有那些可能導致內部暫時權力交接的真空期,不如讓之在武平軍完蛋之前過渡過去,也可以減少給強敵可趁之機的可能性。
……
吳越國的地方權力架構改革,原本就是一件逐漸堆積起來的問題,錢惟昱對於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也已經思考了很久了,後來元德昭、孫晟、韓熙載寥寥數人也曾與聞,給出了一些參贊的意見。當然了,以錢惟昱的個性,乃至他基於不希望因為改革而損害軍隊戰鬥力的考慮,他肯定是不會效法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簡單粗暴辦法的——在前衛與看來,杯酒釋兵權那就是給毫無歷史性權威、暴發戶式的君主使用的,吳越立國至今六七十年,當然不必和那些立國才幾年的暴發戶那樣猴急吃相差了。
如今的吳越地方權力架構,基本上還是兩個分省的節度使,乃至兩廣的都護府完成的,錢惟昱的三個伯叔分別執掌江西、福建乃至兩廣。原本權力還是比較均衡的,兩廣土地面積雖然大,但是在六七年前兩廣加起來人口戶數和稅賦基礎也不一定比福建或者江西高多少。
但是這些年下來,因為兩廣地廣人稀、開發潛力大,加上大搞水利設施、桑基魚塘治理沼澤地、吸納流民、對蠻族改土歸流,外藩各個郡王當中,四伯父錢仁俊的勢力便在不知不覺中打破了平衡,漸漸有了一些和兩浙的吳越國中央在財權人口上抗衡的潛力。只是因為吳越國如今也實施了類似於禁軍-廂軍的兩級兵制,親從都和北府兵、朝廷水師都在錢惟昱自己手上握著,四伯父才沒什麼威脅。
這種情況隨著大理國的吞併,均勢的破壞就進一步明顯了——如今的廣州都護府已經有了相當於後世廣東、廣西、越南北部(交趾)、雲南(大理)四個省的地盤。縱然海南島和台灣島錢惟昱另外派了嫡系的海商官僚或者楊雲娥一脈的官僚管理,分了一些勢力,四伯父依然已經是絕對的吳越國內第一大藩鎮了——從這個角度來看,四伯父因為半年多在煙瘴之地的奔波而得了熱帶病,也不能不說是一件和則兩利的事情了。
對於這種情況,錢惟昱自從繼承吳越王位以來,三四年間的想法便是——首先,對吳越國的行政區劃進行重新劃分,一開始她準備用「路」這個宋朝出現的行政單位,來取代唐朝的「道」,後來一想反正「路」也是如今還沒有出現的名詞,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叫「省」好了。分出省后,目前已節度使和都護府為單位的組織便可以重新在規模上平衡一下。
另一方面,分省只是一個地盤和人口的重新規劃,要想結束晚唐以來節度使當土皇帝不服中央號令的現狀,還必須把兵權和行政權、人事任命權分開,在和平年代沒有打仗的時候,連軍隊的後勤財政也要和軍方主官分開——至於將領和士兵的定期換防,錢惟昱倒是覺得沒必要做得那麼絕,北宋後來被遼國西夏胖揍的歷史已經證明了,任何導致「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措施都是自廢武功的表現。
讓將領在想要起異心造反的時候,不能第一時間拿到錢糧和軍械補給,錢惟昱便覺得已經夠了;尤其是他可以預見,他治下的吳越在進入火器時代的速度上會遠快於歷史上的北宋,甚至於說不定在他有生之年,都可以看到火器發展到平均相當於17世紀歐洲人的水平。只要軍隊進入了火器時代,哪怕是16、17世紀的火器,就可以讓軍隊對於專業化後勤的依賴性大大增強。到時候地方軍隊的長期作戰所需軍械和軍械生產能力握在中央手上,將領和士兵熟絡一些、戰鬥力強一些並不會威脅到朝廷。
粗略估算一下,將來的吳越國可以繼續保留節度使這個官職;但是在節度使之外,要確保建立獨立的布政使、按察使。布政使專管民政、財政,應當授予其調度節度使所統轄軍隊錢糧物資的權力;按察使以司法監督為主,監管吏部對應的官僚考功升降;如此權力拆分之下,晚唐以來節度使成為一方巨無霸的可能性也就會大大降低了。
只是,這一切既然準備做了,還是需要四伯父錢仁俊先提出來,錢惟昱才好順勢批准,把另外兩個叔父也調到中央來,從此專心做他們的戶部尚書、禮部尚書。為此,錢惟昱寫了一道復函交給鍾允章帶回去。其中一方面准了錢仁俊所奏請的調回杭州養病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暗授機宜,錢仁俊看到后就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