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第393章 唇齒互換
10月17這天,東川郡失守的消息傳來之後,鄯善府城便籠罩在一片詭異而悲戚的氛圍中。那意味著,入侵的吳越人距離鄯善府最多只有180里的腳程了。
雖然滇地崎嶇,從曲靖到昆明之間的路卻是難得的古驛道,原本就順著橫斷山的山勢而走,千百年來商旅修葺之下更是無法阻撓大軍的行進。吳越人,隨時都會出現。城中的斥候也是一日數批地派出、返回,偵察敵情,隨時彙報給鄯善府的守將。
城內沸反盈天,已經被禁止了百姓商旅的進出,周邊物資也都收羅囤積入城,一副堅壁清野的樣子。可是淡水卻是不好不補給的,於是軍隊便留了一個門、也就是鄯善府城的正西門、直面滇池的那個,每日由軍中出五百名擔水兵,負責用牛車挑擔給全城軍民運送滇池擔水。不過要想從這裡混進去細作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守門士卒和擔水軍都是熟識,每日進出城還要清點是否正好五百人整,放人入城的時候瓮城門和內門也是交替打開,如果有細作的話,在瓮城內就會被發現。
不過,這個策略的好處,卻是讓鄯善府內的高層將領出城與人密會的時候,更容易避人耳目了。
……
五百里滇池,波光粼粼。鄯善府守、大軍將、黑彝領袖楊宗棟帶著數十親衛從騎,跟著數百擔水軍的兵,一起來到滇池之畔。這裡有一座鄉野間的莊園,當年在大義寧朝的時候還當過國主楊干貞的夏宮——凡是夏日昆明城中略熱了,就來湖畔莊園垂釣消暑;不過大義寧亡國已經二十五年了,往事早已隨風——楊宗棟到了此處之後,便讓親兵隊把守住周遭道路,鑽入府中與人密會。
這鄯善府守楊宗棟,便是昔日大義寧皇帝楊干貞的侄兒。楊干貞本人與其親子在當初大義寧亡國的時候被段氏盡數誅殺。但是楊氏乃是滇東第一大勢力,整個東川郡原本都是楊家人的,昆明城在改成鄯善府之前,也是楊氏和周邊黑彝勢力的老巢,所以段家也沒法把楊氏斬盡殺絕,便默許了楊氏在對段氏稱臣的條件下在此任官自治。
這種情形有點兒像是革命黨和北洋軍閥逼清帝退位的時候、還怕盤踞關外東三省的滿人武裝割據自立、自成一國,便宣布「優待清室」、准許東北在承認民國的前提下由盛京將軍繼續掌握當地軍權。
歷史上,大理國立國三百多年,自然不是民國這般短命可比。後來楊氏的割據漸漸被瓦解,卻更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滲入了大理國政治高層——當然這一切都是后話了;如今的大理國,還沒有做到這一步。
莊園中一間凈室,楊宗棟進來的時候,已經對面坐了一個僧人模樣之人。不過此人模樣猛惡,渾沒有一絲慈眉善目,顯然也是被逼出家的了。
這和尚模樣的人叫做楊遠波,和楊宗棟也算是同族的遠房堂兄弟,其父乃是當初大義寧國的民族英雄、大軍將楊思縉。後唐明宗李嗣源在位的時候,楊思縉曾經是滇東名將,參加過對交趾國的戰爭,並且曾經擊敗過交趾人兩次,後來因為深入敵境,又不慣水土,軍隊戰力下降;在越南猴子的一次反撲中,於紅河邊兵敗戰死,屍骨不能回歸故里——若要給這楊思縉下個定義,便算是和當年南漢中宗劉晟的弟弟、九王爺劉洪操差不多,屬於在民族主義對外戰爭中戰死的將領,而且交戰對象也都是越南猴子。
楊遠波是楊思縉長子,大義寧亡國之前還年輕,卻已經暫露頭角,頗知兵事。大義寧亡國之後段氏對於楊家人有「名將苗子」頗為不安,又因為楊思縉是「外戰殉國之英雄」,內戰若是殺害其親族頗為令人不齒,這才按捺住了只敢嘗試陰的。楊遠波為了避禍,便名義上出家為僧了,後來段氏也怕逼急了捅出漏子來,便揭過了此事。後來年頭漸遠,避禍了十幾年後,其堂兄楊宗棟坐鎮鄯善,需要軍事人才,便把楊遠波重新秘密招致麾下,也不給名分,只給實權,幫著參贊軍機、統領親軍。
「布燮,前兩日有親軍游哨在北邊拿住了一個吳越人的秘使,搜出一封信來,便是吳越國嶺南大都護錢仁俊給布燮的親筆。末將看了火漆印信完好,也不敢私拆,便讓擔水軍卒回城時報知,待布燮親自出城巡視時詳談。
末將略微問了一下,吳越人是打算集中全力誅除段氏。若是我楊氏不干涉其用兵,平了大理國后,許我楊氏永鎮滇池周遭三府之地。若是允諾,便贈我軍綢緞萬匹、黃金萬兩、日後朝廷開茶馬互市,各通有無。我軍只需讓吳越人不受干涉地通過鄯善府、威楚府地界,並且多派行軍嚮導助其進兵羊苴咩城便是。」
楊宗棟聽了不置可否,面色的凝重卻是依舊:「想拉攏我楊氏,好讓他吳越軍白白通過鄯善、威楚四百里地界?這筆買賣倒是好,只是吳越人真會如此放心我軍?若是與之交易,必然要交出各處隘口,供吳越人親自鎮守,把住糧道。若是事後吳越人反悔,哪怕鄯善城還在我軍手上,只要周遭縣鄉盡數廢弛,我軍再想堅壁清野也不能夠了。」
從東川郡到鄯善只有180里,從鄯善到羊苴咩城則有700里遠近。如若楊氏頂在前面全力阻擊,那便意味著吳越軍隊需要一場一場硬仗往下打,進攻700里縱深,最終才能合圍大理國都羊苴咩城。但是若是楊氏在自己的地盤控制區上都放水的話,吳越人至少可以省一半事兒。
楊宗棟長吁出一口氣,問楊遠波說:「王叔段子標戰死的消息傳來,也有數日了吧,算算時間可該傳到羊苴咩城了?段思聰可有新派遣援軍來這邊督戰增援么?」
「從此處往羊苴咩城,便是急報軍情也要兩三日得到,再要回書便是倍增了。大軍開拔還要時日,哪怕段思聰派了人來,咱這邊目前也是得不到消息的,還不到時候。」楊遠波一五一十把分析說了,聽得對方也是深以為然,不過如此一來大理國主力軍隊是否來增援不好確認,倒是讓楊宗棟更難決斷了。
「且再晾著吳越秘使數日吧,繼續在這裡養著。便對他說,鄯善府內有段思聰的監軍將領、白族親兵,某不便走動。過幾日情勢明朗了,某自會來。」
「什麼?布燮不打算借吳越人的力么?」
「遠波,凡事看更遠一些。我楊氏是否與吳越人合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以置我軍於險地。若是真等到了吳越人即將圍城的時候,你便假作買通城守,將其送入城中見我便是。段氏與我世仇,權臣高家也不是好鳥,然則若是滇地險要盡數落入吳越人手中,你我也不過是兔死狗烹之局,唇亡齒寒的道理,還不明白么?更何況,咱如今的位置才是『唇』呢,總得先讓我楊氏和段氏的唇齒地位互易,才好再論及其餘、從長計議……」
……
吳越人打得很穩,錢仁俊駐節東川郡城內,徐徐前移屯糧,並且分兵萬餘固守此處屯糧重地;另一頭林仁肇帶著剩餘主力緩緩而進,花了足足八九天才趕到鄯善府,一路上開始還有37蠻洞土司中的幾家,諸如普摩部、羅鳩部、夜苴部、閟畔部,因為其砦子的地盤正好位於東川郡城與鄯善府之間沿途兩側,也都被停停走走的吳越人以雷霆手段攻滅掃除——
很顯然,至今為止,林仁肇追求的都是大軍進攻過程中的後路絕對安全,而不是輕兵疾進、快速奇襲。凡是有可能影響到富源-石城-東川-鄯善這一生命線的沿途絆腳石,乃至明明沒有堵住這條生命線、僅僅只是因為距離這條生命線太近,有「莫須有」的潛在威脅,也會被不遺餘力的幹掉。這種舉措讓滇東部分蠻部有些驚慌,因為那些土司洞主族長們根據經驗可以知道他們的部族地盤正好在這條古驛道的兩側;而更多的滇南滇西蠻部則鬆了一口氣:吳越人對於只要不擋了他們進攻鄯善-威楚-羊苴咩城路的,也威脅不到吳越人糧道的蠻部,是不屑於分兵攻殺的。
在外人看來,吳越人持重進兵的目的就僅限於此了,只有鄯善的楊宗棟楊遠波等人知道,錢仁俊這是在給他們猶豫期考慮,還沒有放棄讓鄯善「和平解放」的契機。
吳越人的誠意沒有白費——因為吳越人的徐徐而進,大理國主段思聰有了足夠的時間反應。在吳越人合圍鄯善府之前,段思聰又拼湊了數萬強征的兵馬,前出到統矢府(今姚安)屯駐,並分出少量部隊和將領擔任監軍,進駐威楚府(今楚雄)。除此之外,便再無動作,只讓人空口白話拍信使來鄯善宣教,令楊宗棟謹守地方。
即便如此,段思聰新派出的人馬也已經頗有竭澤而漁的傾向,大理朝廷直屬兵馬出兵不過兩萬,其餘一半多反而是白族蠻洞的部族武裝,縱然蠻勇不輸於人,但是再軍紀統一上,完全不能和此前戰死的王叔布燮段子標那五萬軍隊相比。
很顯然,段思聰也是對楊氏控制的滇東地區勢力是否會臨陣反水頗為忌憚,不願意把自己最後的心腹力量頂到前線——這就正如張少帥在東北的時候見到倭寇就跑路,自己的地盤跑到西安大後方之後,便嘴炮全開賣隊友,讓頂在第一線的馮胖子韓老粗閻老西抗日。地盤的屁股所在,決定了出力的積極性與大小。
這種情況下,楊宗棟與吳越人達成了秘密協議,在確保鄯善府與威楚府內沒有吳越軍隊入城換防的前提下,虛張聲勢抵抗一番,放吳越人繞過鄯善與威楚直抵統矢府,去和段思聰死磕。至於吳越人具體會怎麼做,楊宗棟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