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第378章 選子女天皇
在光孝天皇與緊接著的宇多天皇兩代繼承問題上,當時的太政、關白藤原基經做了兩個看似相反的決斷——光孝天皇論血統遠近不當立,藤原基經以排除臣籍之人的辦法把他硬塞到了天皇的位置上。但是僅僅過了三年之後,光孝天皇老死的時候、光孝天皇的嫡長子宇多天皇即位時,這個制度卻被明顯變更了。
光孝天皇因為早年窮困潦倒、還做過地方小官,暮年才被藤原基經一步登天立為天皇,自然對於藤原基經感恩戴德,尊重惟恐不周——事實上,這也是藤原北家對其他攝政、宗室家族形成碾壓性優勢的開端。光孝天皇在他短短三年當天皇的時間內,不僅規定所有政事都交給藤原基經處斷,還非常主動把包括他嫡長子在內的全部29個子女統統降為臣籍、賜姓源氏,擺出一副「連立儲問題都完全聽從藤原基經安排」的姿態。
到了光孝天皇臨終之前,藤原基經入天皇寢卧處詢問繼承人之事,天皇仍說:「唯公所擇。」基經建議立源定省,天皇「大喜而從之」。同年天皇去世,定省親王立,是為宇多天皇。
所以說,宇多天皇就是一個「先被天皇降為源氏臣籍,后又重新獲得皇位繼承權」的例子。這個例子背後的法理依據自然是「如果世上已經沒有親王身份的人了,為了防止皇統絕嗣,自然要把源氏中當立者重新立為天皇」。
錢惟昱心說舉這個例子的人還真是跟自己抬杠抬上了,又轉過去看源滿仲是否有應對之策,源滿仲是一介武將,這種事情考證不甚明晰,此前源融沒爭過光孝的事情他縱然知道,那也不過是因為源融是他源滿仲的祖父,自己親祖父身上發生的事情,自然熟一些,別人家的事情,也就不甚瞭然了。
驗看源滿仲支吾著暫時沒有辯駁,錢惟昱心中正在盤算找誰幫腔,幸好藤原為時站了出來反駁。錢惟昱原本在村上天皇朝時,曾經接受過式部卿的虛銜,而藤原為時是式部大輔,相當於是錢惟昱的副手、實際上司掌式部事務的官員,也是阿紫的父親。日本的「式部」相當於中國的「禮部」,所以藤原為時實際上換算過來就是「禮部左侍郎」,因此對於朝廷禮法綱常的理解自然是非比尋常。
藤原為時一開口,馬上就揪住了對方胡亂引用的幾處錯誤:「源定省又何曾是從臣身直接晉位為天皇的?當初藤原基經請示光孝天皇立儲之事時,距光孝天皇崩御尚有半年時間,藤原基經諫言當立源定省后,光孝天皇立刻將源定省重新抬為『定省親王』,因此,宇多天皇乃是先抬為親王、再由親王之身即位天皇,並非直接從臣身繼位天皇。藤原基經昔年處置並無前後矛盾之處。
然則,將臣子抬為親王的旨意,必須出於上意,他人無權如此裁處。哪怕是先帝崩御未曾留下遺詔,需要臣子公議立君大事,為人臣子者也只能從已經有資格繼承的親王等皇族中擁立賢名,至於皇族血統的範圍,又豈是臣子者可以議論的!藤原正良你居然故曲朝廷舊法,妄議皇室血統,莫非是有不臣之心么!」
反對者被藤原為時問得啞口無言,半晌之後才很沒底氣地說道:「那……時異則勢異,如今先帝已經崩御,天下並無身具親王頭銜者,若不能使急從權,豈不是要斷絕國祚不成?」
藤原為時等的就是這句話,正要開口反駁時,卻聽到左近衛大將源博雅搶先開口了「藤原參議,你這話就大謬不然了——選子內親王,資子內親王,輔子內親王,不都是先帝親女,親王頭銜么?怎能說天下已無親王?」
「那是內親王……」
剛才那番話由源博雅說出來,效果是再好不過了,因為如果臣子擁議源氏子弟抬為親王這個動議可以達成的話,最有可能登上天皇寶座的就是源博雅了;現在源博雅親口出來打臉說女人按照禮法也算親王,那就相當於是自己表態不願意當天皇了,如此一來擁護這條路線的人也就只有放棄了——不過源博雅的用途也就僅限於表個態挑個頭,後續的辯論中,藤原為時怕源博雅歷史造詣不夠深,於是趕緊把話頭接過去。
「內親王也是親王!推古天皇、持統天皇身前皆為內親王、皇后,后踐祚;元明天皇先為內親王,后歷皇后、皇太后,踐祚;元正天皇、孝謙天皇更是以皇女、內親王的身份直接受封為皇太子,后踐祚;諸多古例,如何可以說內親王不能法同親王呢?」
藤原為時一連串舉出五代天皇的例子,有飛鳥時代的,也有奈良時代的。至於那些天皇登基的途徑也是基本上包圓了:都是內親王出身,但是登基之前,有以皇後身份從丈夫那裡繼承皇位登基的,也有以皇太後身份從自己兒子那裡得到大統的,也有終身未嫁、從自己母皇那裡得到皇位、自己死後再傳位給侄兒的。
立內親王的基調,便在一番艱苦的法理論證之後被定了下來——其實如果錢惟昱不怕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的話,以如今日本朝廷幾乎不存在的武力,當然可以不講道理力排眾議;但是考慮到政治需求,當然是能夠把道理講清楚獲得大義名分最好了。
然後,三個內親王當立誰這個問題又被公正地論證了一番,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槍舌劍。藤原為時仗著歷史和禮法知識深湛,典故法理信口拈來,舌顫蓮花說了一大通。舉出諸如內親王凡有登基者,或以皇太子身份登基、終身不嫁;或以天皇妻身份登基,然則需要生前便有皇后封號;若是沒有皇后封號、僅為天皇一般女御的話,又不該繼位,除非不是從老公那裡而是從兒子那裡繼承到的天皇皇位……
藤原為時舌戰群儒一番后,終於幫著錢惟昱把資子和輔子這兩個選項都排除了,最後朝廷公議通過擁立選子內親王為天皇,這也是日本歷史上第65代天皇、第8個女天皇。具體登基大典擇日再行。
當然,按照藤原為時的詭辯,選子登基之後也會埋下一個禍根伏筆:那就是選子是因為沒有嫁臣籍的丈夫,這才得到了成為天皇的機會。若是將來她和外人結婚生子,選子本人已經登上皇位了,不可能再被拉下來,但是她的子嗣能否天然獲得繼承權,在法理上依然是有瑕疵的。
不過事情都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有些東西能夠先造成既定事實,再慢慢維穩也比一步到位要好得多,選子今年不過十四歲,那還是個很遙遠的話題。目下為了顯示朝廷禮法的公允,藤原為時的意見是:如果選子將來得子的身份地位低於源博雅和資子、輔子所生的孩子的話,那麼選子自當效法推古天皇立侄聖德太子之舊法。(推古天皇與聖德太子是姑侄關係)
對於藤原為時的這個處理,錢惟昱心中還是滿意的,因為他知道源博雅是個不能做男人的玻璃小受,資子和輔子那兩個守活寡的女人斷然是沒機會的。
……
僅僅數日之後,便是登基大典。選子也被從偏殿移到了清涼殿起居。跟隨了她多年的那一套套賀茂巫女服自然是不能再穿,被永遠收藏了起來。一身身用八層西陣織提花的厚重冕服被趕製出來,用於登基大典的禮服。
十六歲的清子也不再是那個靠著父蔭才被人稱作「清少納言」的少女了,她本人也得到了一個少納言的女官官位,得以每日隨侍在選子身邊擔任宮廷書記。而其父另行升到一個清貴的閑職上去養老。
選子和清少納言多年故交,自然是什麼事情都不會隱瞞的了。清少納言除了擔任書記掌印的女官之外,還常常要兼一些隨身服侍的差事。這一日,已然到了登基的正日;選子在清少納言服侍下梳妝。因為心中發慌,她終於把自己對於將來能否再和義兄廝守這個問題,毫不避忌地訴苦求助。清少納言一邊給選子濯發,一邊溫言安慰寬解,才讓選子心中好受一些。
「吳越王是大能耐之人,以他在中土的所為,只怕也不是一方國主能滿足得了的。中原北朝輪番更迭,自唐季以來,未能有立國滿二十載之朝代。相反吳越王世家卻自唐季為王以來,從不曾更替,一代比一代疆土廣袤,穩紮穩打。異日吳越王做了中原天子,又有強兵在手、富甲天下,要想來正式迎娶陛下,世上又有何人可以阻擋?
陛下昔日不過是捨身齋院之中,本來終身不能婚嫁,不也這麼過來了么,如今一步步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又有什麼擔心的呢?」
「如此說來倒是不錯,只是若要昱哥哥做了天子,那得多少年份,人家說不定都老了……」
「陛下若是果真有心,有些事情差的不過是一個名分罷了。」
選子睜開眼來,看著清少納言眼波流轉,姐妹之間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
幾個時辰之後,清涼殿上,在式部卿藤原為時的主持下,新皇登基大典在隆重奢靡的氛圍中開始了。選子嬌弱的身軀,撐起繁複的冕服,坐上了那個她父皇和皇兄都坐過的御榻,正式成為了女天皇。
登基大典,自然是諸人各有升賞,比如藤原為時直接被提拔到了正四位上的式部卿,源滿仲為從二位太宰府,源賴光為正四位下左近衛大將,源博雅正三位大納言……唯有錢惟昱抽身而出,沒有接受任何封賞和官位。
畢竟,在自己未來老婆手下當官,是個男人都不能忍,這種頭銜自然是不比當初還是一個郡王身份時那般隨意了。收拾了一番兵力之後,錢惟昱便打算讓大軍分批輪換回國了,日本國的大事抵定,後面就靠隱在幕後的操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