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第371章 淀川血
大阪城外,圍城營地。朝廷大軍的主要將領藤原賴忠與藤原兼通二人每日對坐帳中,一籌莫展。用攻城手段逼迫大阪城內交出反賊的嘗試已經在十幾天前就停止了,因為日本人的軍事傳統拿這種堅城根本沒有辦法。
日式城池的城牆壁較薄,頂上是不上人的,所以也就僅僅是起到一個內外隔絕的作用,談不上居高臨下用弓弩火油、滾木礌石之類的兵器打擊攻城一方。若非要說守城一方擁有一定的高度落差優勢,那也不過是依靠夯土墊高城池地基、外面如同修築堤防那般圍砌石垣,然後在石垣上再修圍牆和柵。
這樣的城池結構,導致日式城堡的遠程守城兵器主要依靠「樓櫓」這種設施——也就是類似於RTS遊戲裡面在城牆內側修箭塔一樣,站在塔上射箭。因為櫓距離外牆有一段距離,所以櫓上使用的守城兵器多是弓箭、火把、乃至其他那種可以拋射一定距離的武器。而火油、滾木這些原本在中式守城戰中基本上貼著城牆倒下去的東西就沒法用了。
拜城池簡陋所賜,日本人在攻城武器上的發展一樣薄弱,這個年代的日本軍隊還沒有掌握火藥兵器的應用,所以《信長野望》、《太閣立志》這些遊戲上的大殺器技能「城門爆破」自然是不可能有的。這個時代的傳統技能,無非一個是用沖城錘直接撞門,另一個就是挖地道的「土龍攻」了。
這樣的招數當然不可能對大阪城這樣的新式巨城有什麼用處了。錢惟昱此前任命的大阪城守源滿季僅靠數千人的日常守備力量,就憑猛火油和手雷把藤原賴忠帶著攻城的幾隊前鋒人馬燒得哭爹喊娘折損大半,隨後只能退去,指望慢慢圍城了。
藤原賴忠是藤原實賴的次子,也就是如今的內府攝政藤原兼家的堂兄。此次大阪圍城軍名義上的「討逆將軍」就是由他擔任的。
藤原兼通則是藤原兼家的親二哥,數年前藤原師輔剛死的時候,兼通的官位還在兼家之上。按說兼通在受信任程度上應該比藤原賴忠更高一些,此次出征大軍應該交給兼通率領。
不過藤原兼通在先帝村上天皇死前曾經受到過莫須有罪名的打壓,被削奪過官職。既然如今藤原兼家打著的是討逆的旗號,自然不好在村上天皇死了才一年的時候就給兄長平反——而且當年兼通被打壓的案例,明顯是村上天皇在自己快死的時候試圖壓一壓藤原北家,那個案子就是天皇親自辦的。就算現在藤原兼家想給二哥平反,剛剛被扶上位的圓融天皇也不好說當年自己父皇辦的是冤假錯案吧?
各方因素作用之下,藤原兼通只是落了一個類似於「監軍」的職責,從旁監督藤原賴忠用兵。對於攻城受挫,他也是一樣一籌莫展,唯有慶幸這場明顯有過無功的戰役中,自己可以不用坐在主帥的位置上承擔主要罪名。
……
這一日,藤原賴忠和藤原兼通正在例行巡視圍城諸營,大阪城東門外一聲炮響,隨後城門大開,便有源源不絕的人馬殺了出來。
日本人在瀨戶內海終究也是有水軍戰船逡巡的。縱然不是吳越海船水師的對手,無法正面硬撼,做一些偵查的活計還是可以勝任的。這兩日有大批海船從港町一側的水門入城,雖然不知道船上究竟裝了啥,至少可以肯定是吳越人來了強援給源滿季和源博雅撐腰。此刻大軍殺出,藤原賴忠倒也知道敵人肯定是自問有實力野戰決戰了。
不過半個時辰,藤原賴忠便把圍城的兩萬武士大部集結起來,準備與敵人合戰。城中出來的軍隊鎧甲鏗鏘,刀劍槍戟明晃晃地猶如刀山地獄一般瘮人,看上去規模絕對在藤原賴忠的兵力之上。
兩軍在淀川外擺開陣勢,藤原賴忠當先便看到源滿季列在陣前,身後還有一些漢唐衣冠、黃羅傘蓋下的貴人,其中應該便有吳越國王了。藤原賴忠氣得破口大罵:「源滿季,你這賊子、日奸。不但藏匿反賊,居然還勾結外兵作亂。國朝自古而今,便是凶逆如平將門、藤原純友等賊,也不敢如此。」
「藤原賴忠!爾弟謀逆弒君,居然還反誣醍醐源氏宗室,外戚作亂,操持國柄之烈,於此為甚!先師輔公在位時,先帝尚且敬重其居高位而知進退,怎會生出你們兄弟這些喪心病狂之徒!想來師輔公在地下都要羞憤到再氣死個三五回了!」
「狂徒怎敢出此污衊之言。變亂之前,大行天皇已然授皇太弟之位於今上,乃是舉世皆知之事。源高明素善衛為親王、這才欲圖擁立而謀逆……」
「少廢話,今日便一戰定曲直——長秋公與數位內親王親自在此,皆可作證事發前後大納言及一門從未與外藩之賊勾連。不過想來這些話說了也沒用,還是手底見真章吧。」
言盡於此,吳越軍中就排開陣勢。一列列槍陣散開留出甬道,隨後在各陣間隙湧上一隊隊神臂弓手。那陣仗看著還有些混亂鬆散,顯得組織度不是很好,不過考慮到這些軍人當中至少三分之二都是剛剛從軍刮練半年不到的新人,能夠做到如此也是不易了。
日本人倒也明白神臂弓厲害,立刻散開陣型稀疏地圍裹上來。這個年代的日軍都是武士作戰,少用足輕,自然不會搞什麼密集陣。原本來說對付這個時代的日軍,若是進行針對性作戰,最好還是鴛鴦陣這種專打倭寇的戰法。可惜歷史上的對倭寇戰爭多是人數少規模狀態下的,要不就是山區叢林複雜地形作戰,不利於大兵團兵力展開,那才有了鴛鴦陣之類「螺螄殼中做道場」的戰術發揮餘地。此刻在淀川邊數萬人的大決戰,顯然不能如此。
所以,林仁肇的戰法是一種在鴛鴦陣的基礎上略作調整,放棄各個小陣的變陣靈活性,換取大規模兵團的兵力展開、及兼顧多兵種多武器配合,弄出了類似於西班牙長矛火槍方陣的打法。只不過火槍還是靠神臂弓和複合弓來替代而已。訓練時間太短,才讓隊伍配合時略微有些混亂。
須臾,箭似飛蝗,便把無數衝鋒中的武士釘死在地,足足兩百步的距離,至少把日本武士陸陸續續放倒了一成人數,才接近到近戰距離內——這還多虧了日本人慣用的鬆散陣型所賜,才沒有讓覆蓋性的掃射沒有造成更大傷害。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然後便是一陣密集的擲彈兵手雷在陣前紛紛落下,一些日本武士被菠蘿狀的嵌籠手雷砸中,還在暈頭轉向之間,塞滿碎瓷片、鐵渣和廢舊釘子的手雷就紛紛炸開了,僅僅兩波手雷的轟擊,居然造成的傷亡不在神臂弓反覆攢射之下。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有后軍的日本武士在衝到八十步至五十步的區間時,取出亞麻弦的反曲竹弓對著陣勢相對更密集的吳越士卒進行精確射擊。不得不說,在這個流行武士習練弓術的年代,日本武士的弓箭準頭明顯比吳越人還是要高出兩個檔次。可惜,兩軍的防具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對於全軍有了鍛鋼板甲和鋼盔的吳越人來說,只要不是射得非常正,根本不可能破開甲胄,而是會被弧形甲面形成跳彈。也就只有射中面門或者肩頸手足某些地方才有可能有效果。
藤原賴忠看得目瞪口呆,一咬牙跟著衝殺上去。今日之局乃是不死不休的決戰,源滿季借來的吳越軍明顯在遠程火力上有壓倒性優勢,如今付出這麼多傷亡如果不繼續死戰到底的話,在脫離的過程中只怕被追殺損失會更慘,為今之計,唯有鼓舞起全軍士氣死戰,才有一線生機。
倭刀翻飛,十文字槍如林攢刺,加上偶爾有狼筅手在戰友的掩護下猛力掃擊。鮮血很快就流溢開來,殘肢斷臂枕藉四野。拜倭刀的鋒銳所賜,基本上只要避開了吳越人兵刃的直接格擋,砍著中甲胄的話,哪怕鍛鋼板甲已然可以砍開——前提是角度不要打滑。一開始日本人明顯不習慣這樣的不對稱戰法,往往被狼筅掃到之後忙于格擋,結果因為在兵器分量上佔劣勢慘死當場。
漸漸的,日本人也摸到一些門道:和賊軍兵刃相格是毫無前途和價值的,唯一正確的打法是徹底放棄防守,以攻代守,絲毫不顧對面招呼過來的刀劍,只管斬殺自己的敵人即可。如此一來,廝殺的烈度就更加令人瞠目了。
明明吳越軍因為陣型和武器的優勢,在殺傷交換比上可以做到二比一乃至三比一。考慮到此前遠程火器的優勢,在總殺傷比上起碼還可以再翻倍。但是隨著數千條人命永遠消失在淀川河畔,每一個士兵的內心都被深深地震撼了。甚至於可以看到陣腳的鬆動。
「林仁肇,你是怎麼練的兵,難道連臨陣不退、死戰到底的軍紀都沒有嚴明過么!」錢惟昱端坐在套了鋼甲的颯沓寶馬上,放下望遠鏡,用鞭梢指著一處明顯旗陣動搖的所在,不滿地責令著。
林仁肇面色略顯羞赧,行了一個軍禮,隨後試探地問著:「新軍擴軍太快,終究膽氣不足。若是指揮使旗陣退過陣緣,便行軍法,可否?」
「你讓申屠令堅帶著本部人馬隨時準備應援。若是有軍陣崩潰的,就用臼炮不分敵我轟擊,隨後申屠令堅親自衝殺——凡有回頭者,無論敵我,一律斬殺。逃跑者凡有重新回身力戰殺敵,赦免前罪。」
「末將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