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第336章 涅槃滅口
時間線回溯一天,潤州金山洲。自從柴榮暈厥後被抬了回去之後,金山洲便整個被趙匡胤的殿前司騎軍圍了起來,不許僧眾進出,一眾人員全部軟禁在金山寺內——當然,防止和尚逃跑這麼一點兒小事絕對用不到五千騎軍,所以趙匡胤也把麾下三千人馬調出金山洲,回到潤州城屯駐,只留下四個指揮、兩千兵丁看護,以一名都虞侯統領;其弟趙匡義儼然便在留守人員之中,指揮本部五百兵丁屯駐島子東邊江岸,並監視金山寺後門。
按說對皇帝如此無禮的賊禿,哪怕千刀萬剮都是該的;只是這金山寺連續多次神跡太過駭人,而且柴榮親口吼出「佛如作祟,儘管加諸朕身」的豪言之後馬上就撲街了。所以在這個當口、柴榮醒來親自下令之前,無論趙匡胤還是李重進都不敢太過造次。那些和尚只要不打算逃跑,也就沒人去詳細地監視,大殿和禪堂內也都沒有士兵看管,全部安安分分退出寺外巡視駐守。
好在金山寺位於金山洲上,四周都是大江,只要沒有舟船靠岸,也不可能有人可以進出。而船隻越江而來的話,那麼大的目標隨便在金山上瞭望一下就可以看見,因此絕無走脫之虞。
當日午後,日頭漸漸西沉,一名守在金山洲東岸的都頭坐在半山涼亭,遠遠便看到一艘大沙船晃晃悠悠向著沙洲靠了過來。金山洲東岸正有一處水深不過半丈多的小泊位,很顯然那船就是沖著這邊來的。都頭見狀,立刻叫醒了正在寺後涼亭中假寐的趙匡義,稟報情況。
「有船靠過來了?且待某家過去一看。」趙匡義神色一凜,也不著甲便快步走去,登高一望時,那船已經靠近到四五百步之內。船頭旗幡已然清晰可辨。只見一面旗幟寫著「吳越」二字,另一面旗幟寫著一個「糧」字,趙匡義便滿不在乎了。
「大驚小怪!大哥走時曾交代過,此番我等駐紮在此也不知要幾日,數千大軍從潤州再調運行糧費事兒。這顯得便是吳越人應命前來給咱運糧的,值得甚事?一會兒看緊一些,等著搬完糧米便讓他們走就是了。」
後周軍隊發動金陵圍城戰所用到的糧草,其實十有八九都是吳越人提供的,不說金陵,但凡是長江以南地區的周軍,大多都靠吳越人養著——原因也很簡單,柴榮可是打下揚州、滁州等地后立刻發動渡江戰役的,後周此前完全沒有控制過長江沿岸地區,哪來的長江水師?轉運不便之下,加之吳越勤謹,把後勤大量包給吳越人處置也就正常不過了。
當然,或許有人會覺得,這般信任吳越人,萬一吳越人斷糧不給,再試圖截斷長江水道,讓柴榮趙匡胤困死在江南又該如何?這一點柴榮卻是不甚擔心,因為他在金陵圍城戰場以及如今已經拿下的潤州、和州至少會保持長期屯糧數十萬石。哪怕吳越人斷了供給,以目前的存糧省著點吃,至少也可以讓柴榮已經渡江的十來萬人馬吃上三四個月。所以即使吳越斷供,周軍也可以流竄作戰,持續因糧於敵——如今已經是七月份,軍糧吃完得時候,早就是秋收時分了,以江南大地的繁榮富庶,要是搶劫起來,以戰養戰絕對可以讓周人毫無缺糧之虞。
趙匡義都首肯了,其他守島士卒自然不願意多事兒,這便任由吳越糧船擺渡,慢吞吞地卸貨。期間還有一些小插曲,據說是吳越人的船隻吃水太深,靠不上泊位,結果只能拿小躉船來回擺渡,看來沒個半天時間是難以把數百石糧食卸完了。
……
須臾入夜,當夜僅有弦月,但凡沒有燈火之處,能見度便頗差。
金山寺,法海禪師的禪房中,109歲的老和尚與一個17歲的妙齡道姑同處一室之內,實在是頗顯怪異。
那名道姑身段玲瓏纖瘦到了極點,雖然十七歲了,依然身段凹凸曲線還沒能長成。幸好身量倒是依然可以慢慢長高,最終顯得比林黛玉還要瘦弱。不過瘦則瘦矣,那膚色潔白瑩潤卻是絲毫不似乾枯羸弱之人,再加上纖瘦的錐子臉上雙目水亮圓大,配合精緻稚嫩的瓊鼻檀口,完全已經接近了日漫中的美人形象,實在是外蘿童顏的極致。
很顯然,這個道姑便是張天師的妹妹、錢惟昱身邊的清涼散人張湛然了。在錢惟昱身邊呆了四年,十三歲的小蘿莉已然長高了身段,眉目更顯秀氣,唯有修行帶來的蘿莉之態依然不曾退去。如果只看那胸前的微巒,或許還只能比擬十三四歲豆蔻少女的曲線。
「柴榮最多昏睡三四天,畢竟世上還沒有讓人聞了就暴斃的劇毒,何況要做的不著行跡,只能用針對柴榮體質的藥物。一旦柴榮醒來,大師只怕便難逃一劫了。不過相信大師早已有決斷。」
「哼,老衲痴長109歲了,難道還懼怕圓寂涅盤之事么。當初允下此事,便早有覺悟了。」法海禪師把一個白布包好的香木盒子推到面前,說道:「當日配合散人做手腳的幾個弟子,都已經殉道了,閘中便是骨殖舍利。但願吳越王遵守諾言,能夠倡大佛門。呵,想起來還真是可笑,老衲居然要一個女冠轉達這般言語。」
「此事不勞大師操心,吳越王肯花費百萬貫修西關磚塔、並舍入八萬四千經的雕刻銅版,難道還愁吳越王會和北人那般缺錢、不擇手段么。而且這也算是幫助江南李氏復仇,對大師也算是一眾報答吧。」張湛然回答了法海禪師的問題,隨後驕傲地嫣然一笑,繼續說道:「至於大王為何要派貧道一個女冠來操作此事——大王倒也是想找個和尚,可惜世上本沒有能夠讓銅佛除銹、赤銅化銀這般本事的和尚啊。」
「那些不過是奇技淫巧的小道罷了,天師道莫非便是修的這些法門不成?且不說這些。昌盛佛門,也不在那些黃白之物。何況江南李氏,對於老衲不過過客而已。真要說滅李元兇,吳越王只怕不在柴榮之下吧。清涼散人,恰纔所言,不怕違心么。」
張湛然一想,心中也覺得莞爾——老和尚活了那麼久,在大唐治下修行了五十多年,在楊吳當政期間又修行了三十多年,最後還在南唐治下活了那麼久。如此算來,以老和尚的壽數,南唐政權還真是一個過客而已。
「既然如此,貧道也不好多言什麼,大師在天有靈,儘管看著便是。這盒舍利貧道自會帶走,舍入西關磚塔地宮之中安放。」
「老衲還有一問:此番手腳,並不能讓柴榮致命,卻折損我金山寺信眾數人,如若沒有後續的手段,不是白白犧牲了么。」
「此事大師不必擔心,柴榮身邊不缺少野心家,而且柴榮這數年來革除弊政、滅佛斂財,走得如此之快,得罪的人已經不知有多少。他們只是缺少一個天命乩韙的借口罷了,如果柴榮真的被宮中左右的人認為天命將盡,有得是人動手。」
「吳越王便如此自信?」
「吳越王,可知天命。」
法海禪師瞑目入定許久,隨後會心一笑,「原來如此,吳越王竟是逆天改命之人,老衲倒是著相了。」
……
須臾,法海禪師的禪房內突然傳出大動靜;眾僧趕到的時候,已經看到法海禪師打座不動,渾身自燃起來。不用片刻,就已經坐化成了一堆鈣化的舍利。
與此同時,一道纖巧輕盈的倩影趁亂避開寺院后牆外看護的後周殿前司禁軍人馬,一個助跑后屏息提縱,兩下借力便攀住一丈半高的院牆;隨後指尖發力如驚鴻回首一般翻越過去,穿過幾片疏林,趁著夜幕縱入江中,游魚一樣潛渡數十丈遠,待到岸上提著火把巡夜之人再也不可能看見人影,這才露頭出來緩一口氣,隨後向著遠處一艘下碇了的運糧空船游去,登船順流而去。
……
三日後,杭州城,從太湖上乘風破浪而行,不過三日,張湛然小道姑便潛回了杭州。回抱朴道院換了一身行頭,拿上錢惟昱賜給的令牌,隨後她便大模大樣入宮復命去了。
在剛剛修復、格局變得不倫不類的甘露院里,張湛然見到了錢惟昱。讓她氣憤的是,錢惟昱來見她的時候,居然身邊還跟著一個看上去同樣武藝貌似很厲害的美貌少女。而且那個女人雖然不如她的蘿莉臉容貌,但身段顯然比她有致得多。
這幾年她還是比較低調的,除了在抱朴道院等處修行,或者在湖州錢監擺弄一些化學技術實驗,幾乎不會主動來見錢惟昱。錢惟昱繼位以來,才偶爾想起交代張湛然去辦一些只有她可以做的任務。只不過偶爾見兩次也是行色匆匆,沒有什麼交集。
看到錢惟昱已經比數年前更加成熟冷峻,表情深沉的面龐時,張湛然心中竟然沒來由地一酸,原本還想說些小性子的話兒,出口卻變成了:「喂,你這沒良心的,柴榮已經被那番裝神弄鬼嚇得不輕。後面你可是說了自會有人料理的,貧道可就不再過問了啊。」
「其餘小事,不敢勞動散人。」錢惟昱微微一笑,隨後示意旁邊那個背負長劍,利落颯爽的少女解釋一下。
那個少女見狀略微頷首,便對張湛然說道:「末將顧少妍,忝為內衛指揮使、見過清涼散人。宣州職方司已經回報,說是昨日周軍突然不計傷亡加強了對金陵城的攻勢,縱然還沒有傳出柴榮有什麼身體不虞的消息,但是很顯然他的狀態不會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