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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第319章 離間的裂痕

  周宏祚是文官,其父便是當年楊吳開國君主楊行密身邊大將周本。周本生前在楊行密手下就做到過德勝軍節度使的官職、鎮府舒州(現代的安慶),算是一方藩鎮。舒州的周本和廬州的劉威二人幫著楊行密鎮守整個安徽地區。後來徐氏(李昪)篡楊吳的時候,周本已經老了,也沒有附和勸進,只想了此殘生。但是周宏祚害怕父親身居高位不表態的話,會禍及家門,便代替父親的名義上表附和勸進。 

  事後周宏祚被李昪任命在舒州就地當官、李璟任期內又升到正牌的舒州刺史,廣順三年周軍南下與南唐大戰一場,戰後協議中舒州被割讓給了後周,周宏祚只好被趕過江來當了池州的地方官。不過他這個刺史一直只是純文官,並沒有直接執掌兵權,一來是周宏祚不善武,確是文人一個;二來也可以看出南唐李氏對於那些楊吳時候就身為藩鎮的勇將後裔多有提防,不讓執掌兵權。 

  按說,這麼一個人應該是有點兒功利心的——如果真的按照他爹周本的想法,顧念楊氏重恩,不願意給李家當官的話,就不該附和勸進。 

  但是實際上周宏祚也算不得多麼功利,如果不是歷史已經被錢惟昱改變的話,如今這個時間點,周宏祚應該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原本的歷史上,淮南的舒州可不是被和平割讓給後周的,廣順三年的時候,周軍也沒有南下進攻南唐。直到顯德四年的時候,周軍才通過純武力手段攻陷了舒州。周軍破城之日,舒州文武官兵多有投降,但是周宏祚卻選擇了投水自殺殉國,也算是頗有忠烈之心了——可以說,是因為錢惟昱的蝴蝶效應改變了歷史,才讓周宏祚活到了現在。 

  但是後來史家也多有人分析,說這周宏祚素有文名,許是不想在武人政權中受辱,加上對南唐認同感比較強,這些因素綜合作用,這才自殺。這種觀點,也不能說是沒有道理,因為縱觀歷史,周軍洗劫淮南以及後來北宋攻打江表的時候,南唐確實有大批文臣為國盡忠,或力戰而死、或自殺殉國,比例反而比武臣還高。 

  這和南唐重科舉、興文教,善於養士是有很大關係的,遍觀《十國春秋》中的南唐書,凡是得到列傳的文武,大約三分之二都是在周軍南侵或者後來宋軍南侵過程中力戰而死,或者說自殺殉國。要說他們沒骨氣,顯然是一種抹黑;縱使還原歷史不能達到「崖山跳海」的程度,但是至少在那些自殺和殉國者看來,唐亡於宋是一種「率獸食人、神州陸沉」。 

  至於後來宋人也吸收了南唐守天下的一些凝聚人心的手段,知道了「馬上得天下、寧可馬上治天下乎」的道理。並且充分馴化為一個漢人政權,這些都是后話了。正如不能因為如今韃子已經是大家庭一員就去苛責岳飛不是民族英雄一樣;在看到一幫不事建設靠燒殺擄掠以戰養戰的節度使隳突天下的過程中,與民休息的人產生反感是很正常的。 

  …… 

  「過團練,今日之戰,可是全靠你統籌全局了。本府手無縛雞之力,唯有在此城頭督戰,與城共存亡以報國。其餘諸般調遣事宜,還要團練留心了。」 

  池州團練使名叫過彥,也兼任著一軍都指揮使,算是此刻池州城內最高級別的武官。過彥也算是南唐死忠——其實說實話,南唐已經風雨飄搖到了如今這個程度,還肯賣力抵抗的,基本上都是死忠,個人意志不夠堅定的,不是跑了就是投降了——聽聞周宏祚這般言語,也是一拍胸脯,沉聲說道:「刺史大人放心,但教過某還有一口氣在,就容不得越賊入城。」 

  周宏祚和過彥互相勉勵的時候,對面的吳越軍陣已經開始擂起戰鼓,咚咚鼓聲混雜著綿長的巨大牛角號子,凝固起一股悲涼蒼莽的氛圍。城外五千吳越鐵甲騎軍如波開浪裂,齊整地分向兩翼,然後數十騎看上去裝備更加精銳的衛兵擁護著一個大旄遮蔽的峻拔騎士越眾而出,在城牆五百步開外停下。因為距離太遠,周宏祚自然不可能看清對方面貌。 

  「寡人便是吳越國王錢惟昱,請周刺史答話。」錢惟昱的聲音通過源賴光舉著的一個銅皮喇叭勉強穿過五百步的距離,向著池州城頭喊話。 

  周宏祚聽了之後,也是大驚——那人便是吳越王錢惟昱本人了么?周宏祚還在驚詫,一旁的池州團練使過彥卻是欣喜異常。立刻壓低聲音喝問到:「床子弩可有準備好,還不速速瞄準!」 

  池州城不算什麼大城,但是一面城牆上五六張床子弩還是湊得出來的。南方天潮氣重,動物筋腱的彈性容易損失,床子弩不太可能做到七百步弩,千步弩就更別想了。不過五百步多步的射程,但凡是三弓床弩結構的,都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惜錢惟昱露面不過數秒,隨後就馬上有四層大鐵盾被護衛人員舉著擋在了錢惟昱面前,池州城頭的床子弩顯然是沒機會了。過彥心有不甘,立刻勒令即刻發射,五枚魚叉一樣大小的弩箭飛射數百步后插在城下的泥地里,還有一枚算是運氣,「鏗」地一聲扎在一面大鐵盾上,不過看那準頭,就算沒有鐵盾阻擋,也不可能射得到錢惟昱所站的位置。 

  「過團練,怎可如此急躁!且不說如此亂射根本傷不到錢惟昱。對方只是陣前喊話,我軍偷施冷箭豈不令人恥笑。如此無用功,只怕反而打擊士氣啊!」周宏祚恨鐵不成鋼地斥責了過彥一句,隨後似乎也是文人傲骨和迂腐脾氣發作,反而對吳越人不好意思起來了,走到女牆垛堞邊想看看錢惟昱那邊有什麼反應,是否可以說些抱歉撐場子的言語。 

  「寡人素聞周刺史的文章人品都是極好的,這才不忍如北朝那般直接刀兵相向。不過看來周刺史似乎絲毫不懂先禮後兵啊。」銅皮喇叭的聲音,躲在四面大鐵盾後面,繼續遠遠地傳來,可以看出錢惟昱喊話的時候也是鼓足了中氣,否則即使有喇叭也是傳不到那麼遠的。 

  「大王恕罪,恰纔乃是本州防禦使過將軍傳令有誤,使士卒誤擊,不過幸好未曾傷到大王。周某敬重大王學宗天下,文章名世,乃當世君子;自然不願做那偷襲的小人,還望大王明鑒。不過周某身為大唐忠臣,國家危難至此,唯有殺身報國,還請大王勿要浪費唇舌勸降。」 

  錢惟昱一聽周宏祚自辯的言語,雖然是有文人自傲的心態作祟,讓他不得不為剛才偷襲的那幾箭辯解。但是單單從辯解的角度來看,這個周宏祚也是讀書人的迂腐勁兒挺足的,敬重當世大儒。 

  這就說明,這些臭硬骨頭的文人或許在面對柴榮那樣的匹夫當國的人來攻打時,定然會死扛到底,但是在面對錢惟昱的時候,肯定沒有對付柴榮時候那般的堅決。無論是一集集的《滄浪集》詩詞文賦,還是造福天下讀書人的《漢和字典》,抑或發明和官營活字印刷術、讓天下讀書人可以減少一大半讀書的成本耗費。錢惟昱的那些作為,畢竟為他在天下讀書人當中營造了一個很好地名聲,一個更在李璟和李從嘉之上的「好學問、善養士」名聲。 

  「沒想到為了低調降低北朝的警覺,自己粉飾一個當世文壇泰斗的名號,還有這般好處。將來北伐的時候肯定用不到,如今在親征南唐的時候卻能降低敵人的抵抗意志。」錢惟昱暗忖,只要對方的意志有鬆動就好,不過就怕那些純粹武夫的人不能被自己的光環感召到,死磕到底,那就徒增損失了。 

  念及此處,錢惟昱心中一動,如果可以讓南唐的守城諸人文物不合,或者產生一些相互猜忌的話……不管怎麼樣,那好歹是意外之喜了。於是錢惟昱又開口勸道:「周刺史,聽說令尊當年也是楊行密忠臣,26年前李昪篡逆的時候,你不也是順勢勸進了么。如今何必為李家玉石俱焚呢,縱然不惜本身性命,也該垂憐滿城百姓。周軍南下,又有我吳越策應,亡國只在旦夕之間。」 

  「胡說!先帝好歹虛懷納士,敬重讀書人,豈是楊氏武夫當國可比。周某讀書一生,自當致君堯舜上。」 

  「那寡人用士,比李璟如何?」錢惟昱突然提高聲音,打斷了周宏祚的言語,立刻把周宏祚後面半段辯解之言噎了回去。 

  周宏祚心中大急,後悔剛才如此辯解。其實他的本心不過是想說一番南唐皇帝英明有為的歌功頌德之言而已,但是恰恰選取了一個不恰當的角度,讓錢惟昱順著繼續勸降。周宏祚慌亂自辯之下,瞟眼過去看過彥的反應,卻看到過彥也正在偷看自己,那神情顯然是有了一絲嫌隙,周宏祚的眼神被過彥看在眼中,也解讀成了心虛。 

  「罷了,再怎麼解釋也沒用了。那錢惟昱好生會繞人的話,為今之計也只有用拚死抵抗來證明自己了。」 

  城下的吳越人開始把投石車展開架設,隨後開始朝著城頭投擲起巨石和火油桶。鐵甲步卒手持長盾也紛紛接近到百步之內,然後把長盾一豎,掩護隨後跟進的強弓手與神臂弓手放箭壓制。 

  周宏祚長嘆一聲,明明吳越人大多還沒進入弓箭射程,但是為了自明立場,也只有越俎代庖勒令弓弩手立刻反擊,數以千計的弓箭白白插在城外的泥地上,搖曳顫抖的尾羽,似乎一如周宏祚顫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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