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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第281章 絕知此事要躬行

  滄浪園內,一間軒敞的竹樓廳堂中,擺放了二十幾台剛剛擦拭一新的各式織機、紡機;每一台的式樣、功用都各不相同。十幾個錢惟昱從海南島帶回來的巧手黎族少女,在伊格雅的帶領下,極盡生平所能,展現著他們儘可能華麗的紡織技巧。在一旁,數個郡王府上女紅擅長的侍女,也不願意被那些「蠻夷」同行比下去,個個施展手段,只求能博取殿下一觀。這些侍女好歹也是蔣潔茹一手調教出來的,手藝很是不錯。 

  錢惟昱和蔣潔茹二人,則是斟茶在一旁細細觀摩,輕聲探討切磋。 

  這些器械中,屬於漢人常用的,有織綾出帛的樸實正統,也有提花織錦的極盡精巧;既有用黃麻葛莖搗纖后捻挑併線的紡錘紡輪,也有腳踏繅絲的單人小車。 

  與之相比,黎族女子所用的紡機織機式樣實在不能算多,而且和漢人的器械也頗有相通之處。那些棉紡的器械,大多是分別從漢人慣用的絲織和麻織器械當中截取眾長而來。 

  棉紗的紡線機器漢人雖然沒有,但是實則和黃麻葛莖的並條捻線紡車相若彷彿。只是黃麻的莖纖維不如棉花那般纏綿拈連、而單根纖維的長度卻比棉纖維長,所以並條的工藝略有不同,黎人使用的時候,稍微改進了並條的給進工藝結構、並且解決了一些直接套用麻葛紡線器械時棉條容易斷頭的技術難題罷了。 

  總結地來說,如今漢人和黎人的紡線工藝,無論是棉線還是麻線,最高生產率的方式,便是用腳踏板轉動紡輪紗錠、一輪拖三錠的腳踏紡車了—— 

  場內也還有兩台生產速度更慢的,一種是直接手持單個紗錠卷繞,連紗錠軸都沒有的簡陋生產方式,那是秦漢時候的落後工藝,如今早該淘汰了。只是為了展示陳列、以供對比,所以才有一個侍女操作著這種落後的東西展示給錢惟昱看。 

  另一種是手搖紡輪,原理和腳踏板往複踩踏相當,只是卷繞和紡線速度慢一些,好在體積小巧、結構簡單,紡機本身成本較低。機器成本的高低這一點,或許在追求工業生產效率的大資本家眼中不是什麼問題,但是在小農經濟的家庭手工作業中,還是很重要的; 

  有許多民婦不是不知道踏板三輪紡車效率高,但是普通民家家無餘財,多出那麼幾錢銀子買一個好的紡機,本身的初期投資成本就不是很容易接受的。加上民間開工率不一定足夠多,女人的勞動力在這個時代又不值錢,所以很多民婦寧可選擇每年多花那麼十幾天的勞動力去紡線,也不願意多掏幾錢銀子買好一些的紡機。 

  織布階段的器械當中,織棉布和制綢緞的器械都有單人織機和多人織機之分,一般來說兩到三人配合地大織機生產效率高一些——比如說,一台雙人織機,比兩個女工各自操作一台單人的小織機,每個時辰織出的布匹綢緞面積,還要大上兩三成。黎族人的棉布織機技術上的優勢只是在於提花,也就是以更少的工時織造出有兩三色花紋的布匹。如果織造純素色的布料時,黎人的棉布織機相比漢人的絲綢之機完全沒有生產速度上的優勢。 

  經過一番比較,錢惟昱和蔣潔茹初步判斷出來:此前真正困擾漢人對棉花纖維織布利用的,其實是紡紗之前的棉花預處理階段——如何把團裝的棉花進行抽絲剝繭一般地纖維拉伸,如何去除棉桃中的棉籽和其他非纖維性的雜質——這些,漢人女工們原本缺乏趁手的工具,但是黎人帶來了攪車和椎弓等物,可以實現這些工藝。 

  攪車是一種形似後世給稻穀和小麥脫粒(把穗子和莖稈脫離開)的工具,只是加上了盛載棉堆的車體。椎弓么,便是彈棉花的弓了。這些東西從技術含量上來說,都是一點就透的東西,任何一個工匠只要看了圖樣,便可以直接依葫蘆畫瓢批量製造出來。 

  …… 

  錢惟昱觀摩了半晌,也問了不少問題,還和蔣潔茹討論了一番。得出「如今的紡織機械哪怕吸收了黎族的技術之後,對生產效率的改良效果依然不大,唯一的革命性改變,只是可以把棉花這種原本沒有充分利用的作物給利用起來。而且黎人機械地可仿製性太強、一旦傳入中原后,被各國山寨的可能性非常大」的結論。 

  這個結論讓錢惟昱著實有些頹喪。看來依靠現有漢族、黎族之間的技術交流、取長補短還是不夠的。要想把紡織業做成吳越國,至少是中吳軍節度使新的經濟增長點;還是要集思廣益,發揮錢惟昱自己的先進指導思想,配合織造工匠們的經驗和沈默等科學狂人的機械研發優勢,進一步改良才是。 

  蘸了一下筆墨,錢惟昱在紙上寫下了幾個階段,分別是「制棉、制線、織布」然後和蔣潔茹分段討論。 

  「小茹,千頭萬緒,暫且也不好釐清;咱便按照織造的順序,分段來看好了。拋卻那些種植棉花、種桑養蠶之類的農家環節不談。要想完成織造,首先第一步是制棉——如果對應綢緞和麻布,那便是繅絲和漚麻。 

  制棉部分,咱漢人此前確實較為落後,沒有椎弓,沒有攪車,偶爾要處理棉花,也都是以手剝棉桃去籽,然後用手搓拉伸棉花的纖維長度。如今有了黎人的兩項器械,制棉所費的工時在織造棉布的整個過程中已經降到了最低—— 

  彈一次棉花,可得無籽棉花數十斤,耗時不過一個時辰,最終可織成棉布四五匹。而紡紗、織成四五匹棉布需要一個女工十餘日勞作、六七十個時辰幹活,也就是說彈棉花只佔了整個工時的八十分之一,這段時間實在是沒什麼可以再省的了。要想加快,便該在紡線和織布兩個主要矛盾環節尋求改良。 

  當然了,至於制絲麻等物,如今倒是可以略略改良一些——為夫也看這些女工操作過了,如今民間漚麻和煮繭都是直接用的水。如果可以尋得一些可以使絲膠和麻桿青皮脫離分解的鹼性溶液來浸泡燒煮的話,也能讓麻纖維捻條和蠶繭抽絲快上不少。不過這件事情,為夫準備到時候讓清涼去做,她最善化學之道,咱這邊便不用管了。」 

  蔣潔茹按照錢惟昱的思路,把三段工序每一階段的生產耗時都寫在紙上:「織造素色棉布一匹,闊一尺八寸、長四丈;彈棉用時一刻,紡線用時四個時辰、織布用時十二個時辰。織造素色絹帛一匹,闊一尺八寸、長四丈;煮繭抽絲用時三刻——鹼水煮繭后假定減為半個時辰;繅絲用時四個時辰,織帛耗時十二個時辰。」 

  寫好之後,蔣潔茹也覺得賬目顯得更加明朗了起來,哪個環節是如今最費時的工序,都可以一目了然。 

  「夫君,紡紗,以及繅絲,如今依然每匹都要佔用數個時辰,倒是著實有可以改良的潛力呢,夫君可有什麼妙計么?或者要不要請沈大人一起參詳一下?」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珍妮紡紗機了,可惜我不記得珍妮紡紗機的具體結構了,何況現在也不是蒸汽機時代。」錢惟昱在心中默默哀嘆腹誹了一句,把珍妮機的想法拋在腦後,很是懊喪當初讀書的時候不夠刨根問底——要是他早能知道自己將來會穿越,那是鐵定要把珍妮機死記硬背吃透的啊。如今,只能是想別的辦法。 

  不過,前世作為一個資深的工程人員,錢惟昱對於各種常規機械應用的發散思維還是很靠譜的。至少目前這種踏板式的橫置三錠紡車在錢惟昱看來就有很大的改進潛力——當初在踏板之前,三錠紡車已經有了手搖式曲柄輪的結構,也就是目前小戶人家為了在紡機上省錢、還常常會用的那種。 

  從傳動效率來說,曲柄輪的手搖式機器,其實是反而比往複式踏板更加高效地;而之所以後來往複式踏板紡機取代了手搖曲柄輪,只是因為人的大腿力量遠遠強於手臂力量罷了。所以說,就錢惟昱一眼看過去的第一直覺,就覺得,至少應該改造出腳踏式曲柄輪織機,那樣紡線轉速起碼可以再提升一大半。 

  那麼,為什麼腳踏式曲柄輪的紡機沒有出現呢?原因是這個時代的工匠們,還沒有思考腳踏曲柄輪的驅動方式——人的手比較靈巧,可以握住曲柄之後轉動,既有推的動作,也有拉的動作;但是腳就不一樣了,腳掌不可能和鳥爪一樣抓住曲柄,自然不可能做任何拉的動作,只能踩或者說蹬踏。正是這麼一個小的機械傳動障礙,讓古人在紡機的紡輪轉動環節卡了三百年。 

  但是,這一切,對於錢惟昱沒有絲毫壓力——後世,誰還沒見過自行車呢?腳踏的曲柄輪只能蹬不能拉,完全不是問題。弄兩個同軸反向的曲柄,左右腳輪流用力蹬,就像騎自行車一樣,不就把這個問題輕易解決了么? 

  歷史上,從唐朝的踏板式紡車,到南宋才出現的曲柄踏輪式,中國的紡織工匠們卡了三百年。腳踏槳櫓的內河船舶,和南宋時的車輪舸,也差了三百年。如今錢惟昱已經在水師戰船上搞出了蹬自行車一樣驅動的車輪舸,弄出曲柄踏輪紡機實在是毫無壓力。 

  蔣潔茹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錢惟昱也沒讓人多等,去軍器監喊來一個參加過車輪舸戰船建造的機械工匠,然後略略吩咐了幾句,讓他用木材臨時加工一套同軸反向腳踏曲柄裝上,人類第一台曲柄踏輪式紡車便成型了。同時,因為驅動機構的變化,結構空間的優化,那工匠也舉一反三表示可以在橫置紗錠的檔架上安置更多的并行紗錠。略略改造一番,僅僅花了一兩個時辰,三錠紡車就改造成了五錠紡車,同時生產效率又提升了一大半。 

  錢惟昱估計了一下結構的複雜程度,從三錠紡車改到五錠,基本上也是橫置紗錠紡車的極限了。整體估算下來,同軸雙曲柄踏輪和增加紗錠兩項改造一起使用的話,紡紗效率至少也可以比原來提升一倍多。原本一匹棉布所需的紗線要四個時辰才能紡完,如今只要一個半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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