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第255章 南渡
大周顯德二年、八月初七日。大大小小三百多艘海軍戰船、運輸船在蘇州的崑山大寨外洋麵上排開。因為船隻太多,甚至都不方便同時靠岸,只能是輪流停靠、裝運士卒武器上船、隨後到港外的長江口海面上下碇石停泊、等待后船裝卸。端的是舳艫千里、帆檣如林;旌旗蔽日,人聲鼎沸。
錢惟昱的座艦自然是只有讓別人等他、斷然沒有他等別人的道理的。所以,當水丘昭券、陳誨、林仁肇等將領都已經率領所部兵馬上船離岸了、錢惟昱卻還在滄浪園裡,好整以暇地和自己的女人告別辭行。
安倍素子穿著一身巫女服,膝行著給錢惟昱穿上星兜、月鎧——這套村上天皇當初賞賜的,用整塊富含鎢、鈦、鎳等元素的鐵隕星為材料的鎧甲,窮日本名匠數十年之功方才燒鍛打磨成型。因為其形狀多多少少帶點兒和式鎧甲的形狀特徵,扎束比較緊湊,所以那些嫻熟的漢人女子自然不太會穿。只能是看著素子獨享了這個機會。
說是獨享,倒也不算精確,因為選子內親王和清少納言也滿眼怨念地跟在一旁,幫著打打下手,只不過因為她們年紀還算幼小,氣力不濟,整個過程才只能由著安倍素子主導。選子眼中,少不得淚光打轉:她來中土出使,如今也住了半年了,但是錢惟昱光是往湖州錢監跑的時日,加上出使後周,便用了兩三個月。選子半年來見到錢惟昱的日子,也不過才一小半。如今錢惟昱又要親自出征了,而且肯定不能帶女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選子心中暗暗決心,錢惟昱出征之後,她便去杭州住。畢竟如今她已經認了仰元妃為義母,母女一處,每日可以膝下盡孝也是美事。仰元妃一生沒能自己生下孩兒,選子的母后又是在生她的時候難產而亡,這一大一小兩個苦命女子,倒也是真心相惜,錢惟昱不在的時候,已然比親生母女還要親熱了。
實話實說,錢惟昱很滿意星兜、月鎧,這套甲胄的形式有些類似於日本人慣用的竹片甲構造,只是材質變成了整塊隕鐵打造出來的之後,便有些類似於西歐板甲的雛形了。與漢風鎧甲相比,這類鎧甲最大的優勢是腰部扎束緊湊,可以讓腹背和腰力承載更多甲胄的重量,而不是和漢風鎧甲那樣,主要分量都靠肩膀去扛。
故而雖然算起來也有四五十斤重,穿起來倒還沒有三十六斤的一等明光鎧費力,防護效果卻更是在明光鎧、山文鎧之上。不過,因為是鐵隕石之類天然合金鑄成的,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當初村上天皇賞賜給他之前,也算是日本的國寶之一了,如果不是他退治酒吞童子、救出選子內親王,也輪不到給他。如今,只能是自己穿穿了。
錢惟昱一邊讓素子侍候著著甲,一邊心中想著別的事情:如今軋制金銀銅材的水力熱軋機已經在湖州錢監試製出來了,雖然熱軋鋼比軋金銀銅等低熔點金屬要難得多,而且軋制用的鎚頭材質也需要重新研製,但是既然有了這個發展方向,說不定討伐南漢之後,可以花點心思,沿著軋幣機的路子繼續往下研究軋制鎧甲的工藝和機械……
「祝殿下武運長久。」
一聲低聲細氣、又不失嫵媚的聲音,把錢惟昱從恍惚中拉回神思,錢惟昱定睛看時,卻是安倍素子已經為他穿著停當全身甲胄,跪伏在那裡恭祝他順利了。錢惟昱臉上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虛虛一扶扶起素子,又撫摸了一下選子的腦袋,說了些溫情的言語,最後再和周娥皇、嘉敏、蔣潔茹、陳璣等至親女子說了些體己話兒,便算是告辭了。
……
跨上颯沓寶馬,渾身著甲、手持一柄百鍊陌刀、腰懸安綱童子切,再在背上掛負一柄用南洋白象牙替代傳統牛角弓端、沉水黑檀木複合反曲弓身、以一條兩丈長的麻逸國豬婆龍整條脊筋纏繞加固、捻為弓弦的三石寶弓。錢惟昱便帶著源賴光、顧長風兩個親衛將領,率領自己的三千禁衛精銳出發,直奔崑山大寨上船。
到了崑山大寨時,由水丘昭券籌備的四萬大軍已經全部登船了,只剩下最後十艘五千料巨艦、二十艘兩千料戰艦還停在港內。這些船,是用來裝載錢惟昱的親衛兵馬的——幾年前,錢惟昱和南唐李弘冀、柴克宏交戰時,整個中吳軍地界,下轄的騎兵部隊還不滿兩千人,而且戰馬略顯孱弱。如今,經過耽羅島兩三年的經營、以及大食國戰馬輸入后一年來的配種繁殖,耽羅島馬場至少已經可以提供出三千騎兵所需的戰馬。
雖然這些戰馬還不是大食戰馬的血統——因為大食戰馬就算運到耽羅島后連連配種,如今也都才是剛剛生下來的小馬駒兒,沒個三四年別想用于軍用騎乘——不過,光是高麗、遼國等處此前私下貿易和輸入、培育的戰馬,提供三千精兵倒也已經壓力不大了。
基於這種情況,今年年初的時候,錢惟昱便把在林仁肇身邊歷練了兩年的心腹侍衛將領顧長風調回身邊。讓他結合中吳軍麾下原本一千多人的騎兵,從中沙淘衰老、戰傷殘疾之人,最後得到骨幹一千人,又從無當飛軍、白袍軍的步軍當中推廣騎術訓練,挑選出騎術天賦不錯的士兵,構成三千騎兵。至於無當飛軍和白袍軍當中出現的空缺,自然是從後備的團練兵、預備兵當中擇精壯依次填補擴充,恢復滿員。
年初時候,三千騎兵篩選出來,錢惟昱便讓顧長風把三千戰兵全部拉到耽羅島,並任命顧長風為新建立的鐵騎都都指揮使、任命馬穆魯克奴隸騎兵首領薩達姆。海珊為鐵騎都都虞侯;
然後,把在耽羅島養馬休整了幾個月的300馬穆魯克精銳騎兵全部打散,每人任命為什將、隊副的職務,充作3000鐵騎都馬軍的基層軍官。再往上,則是指揮使、都頭兩級正負軍官由漢人擔任,但酌情配屬一部分馬穆魯克中原本的基層軍官為虞侯、軍使等指揮和營級別的副官。
從年初到八月,3000新編成的鐵騎都騎兵,便在耽羅島上日夜操練騎術戰法、配合,持續了半年多。整支軍隊算上將領、軍官以及打散進入充作基層士官的馬穆魯克,加起來總人數在3500人左右。
武器方面,專門的騎兵重甲和馬鎧還沒有弄出來,所以無非也就是人手一柄十文字槍型的長槍、一把倭刀或者大馬士革彎刀、馬穆魯克和數百名騎術優越的士兵額外裝備了反曲的複合角弓——當然,至少還有八成的漢人騎兵,如今還沒有掌握騎射的技術。
甲胄方面,騎兵人人身著犀牛皮甲或鱷魚皮甲,軍官外套鐵鱗甲、馬穆魯克騎兵則依然使用他們自己帶來的鎖子甲裝備,戰馬則裝備了硝制油浸的厚牛皮馬甲。這類皮製馬甲的技術在五代十國時期已經非常普及了,河東的沙陀族三代,大部分主力騎兵都會裝備這種級別的馬甲,所以吳越騎軍如此配備也不存在任何技術障礙,只是把沙陀人的東西抄襲了過來。
半年多的訓練,雖然還不至於讓騎術基礎薄弱的南方士兵掌握騎射,但是策馬賓士、精確控制馬速及保持騎兵隊形、簡單持十文字槍列陣衝殺,低速賓士中馬上以橫刀、馬刀搏鬥等技藝,也算是練了個七七八八。這一番,帶出去在騎兵實力更加薄弱的南漢敵人身上練練手,也是一個不錯的磨合機會。
三千多騎軍分乘三十艘戰艦,整頓停當,這便駛出港口,與長江口外已經等了半天的大隊匯合。數百艘戰船、運兵船紛紛升起滿帆利用初秋的東南側風,向著南方徐徐而去。因為近海風力不如遠海,船隻又全部重載,無非也就日行二三百里。
行船五六日,船隊在泉州港泊靠休整了一晚,四伯父錢仁俊和漳州土皇帝陳洪進如今都已經去了潮汕與南漢接壤的前線,所以只有鮑修讓提前得到消息、在泉州迎候接待錢惟昱的大軍來援。
錢惟昱和鮑修讓客氣飲宴了一夜,也讓士卒在泉州港休息兩日恢復行船帶來的體力消耗。同時,還和鮑修讓了解了一番如今吳越清源軍、威武軍等鎮與南唐試探性接觸的近況。
根據鮑修讓的稟報,從七月份開始,錢仁俊就已經讓福建境內的吳越軍主力部隊逐漸往潮州方向集結戒備、同時尋找開啟戰端的機會,後來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因為劉鋹今年在嶺南實施的閹割中舉讀書人的暴行,嶺南士子大量逃亡。北面的武平軍是武人治國,不重文人,西面和南面的大理、南越更是生番蠻夷一般,讀書人更不可能投奔了,所以,那些試圖遷徙逃離南漢的讀書人,自然是優先往天下文教最盛的吳越境內逃跑了。
對於讀書人的逃跑,南漢方面派出了軍隊進行搜捕震懾,而且嚴格把關路引文牒制度,凡是沒有路引私自出行的,一律作為逃亡者處置。於是,在潮州與南漢控制區的揭陽江前線,便發生了一場類似於千年之後柏林牆兩側的逃亡-搜捕對抗戰。
既然有搜捕逃亡的行為,就難免會撈過界,更有可能擦槍走火。如果兩國外交關係還算不錯的時候,那麼無非就和千年後天朝和北棒子之間對付脫北者那般送回去挨刀子。可是如果兩方本就對抗的話,這種擦槍走火就會爆發出大事端。
於是乎,約摸十日之前,吳越邊軍和南漢方面便正式爆發了武裝衝突。吳越一方原本還要找個開戰的直接借口,如此一來,錢仁俊立刻當機立斷,把所有弔民伐罪的由頭都一股腦兒倒出去,正式對南漢方面宣戰。
了解清楚了情況之後,錢惟昱分出林仁肇所部陸軍、以及盧絳麾下水師,先行南下直入揭陽江流域、在潮汕的吳越軍控制區登陸,與錢仁俊協同作戰。而錢惟昱自己則帶著鐵騎都、白袍軍和陳誨的飛魚都,繼續駐留在泉州港,尋找伺機而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