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第250章 馬屁不穿
遙想當年,孔子門下七十二賢,論仕途順利,子貢可謂第一——畢竟,人家可是混到「數相魯國」的程度;連師傅孔子,一輩子在魯國也不過是混到司寇,後來流落各處講學,學生卻能做到國相,不能不說是一種大成功。
「紂之不善」這段對話的發生語境,後人已難徹底稽考,但是稍微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做一番合理推定的話,無非便是如此:子貢作為一個很能在仕途上往上爬的人,做事情自然是比較實用主義,講求實效、不擇手段。有一次,孔子看不下去了,覺得子貢沒節操,就去指責他,然後引出了「紂之不善」那段名言。
換句話說,那就是子貢再被孔子指責沒節操的時候,發動了犀利的反擊:你孔老二有節操是不?要不是咱幫你把臟活兒累活兒都幹了,爬到國相高位罩著你,就你孔老二這暴脾氣,早被人打成擼ser了,還指望學術之名廣播列國?光一個少正卯就能把你打趴下信不信?還輪得到你誅少正卯?不被少正卯誅了就算不錯了!
所以說,做人,做成功者是第一位的;做有節操的君子,只不過是第二位的。你做了君子但是沒站好隊、沒站在勝利者一側,那麼哪怕你真是君子,也能被勝利者黑成不是君子!
錢惟昱的作戲,把一個畏首畏尾、一生別無所求、只求青史留名、亞聖孔孟的學界泰斗形象,躍然烘托在柴榮、王朴和趙匡胤面前。
多年之後,當吳越國的國力已經比如今大漲不少、得到了數十州偏遠之地的州郡領土時。趙匡胤依然被此刻錢惟昱那副出自赤子之誠的求名之態所迷惑,下不定用武力對付吳越的決心。還以為靠著請薛居正修一修《五代史》、把錢惟昱吹捧成僅次於孔孟的學界聖人,就能讓吳越棄甲拋戈納土歸降了;
抑或是看到吳越人的投誠之心反覆時、以為是因為大宋還不夠強大、沒能展現出碾壓遼國的肌肉,以至於吳越人疑慮他趙匡胤是否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因害怕站錯隊才猶豫;然後趙匡胤還得想著窮兵黷武展示肌肉以立威……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何況再強的影帝,也不過是七分看片場、三分看運作;如果沒有馮道這種鬼精到侍奉十二帝的老戲骨,在一旁潤物細無聲的幫襯烘托的話,錢惟昱演技再好也是沒法濟事的。
就目前來說,吳越的這次外交非常成功,三件大事兒都辦得很利索。使團在汴京城滯留了將近個把月,一方面吳越的商船隊把諸多值錢貨物都貨賣一空,隨後用收得的銅錢和朝廷贖買了上千尊、重兩三百萬斤的銅佛。根據錢惟昱的估計,在吳越方面的贖買之下,大周朝廷此後每年可以通過贖買收入大約二三十萬貫的銅錢、而熔佛鑄錢的規模,也會從原本歷史上的每年七十萬貫、下降到每年四十萬貫左右。
日本僧人這一個月在大相國寺掛單求法的過程中,也不是徹底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許多相對殘破、沒有被吳越人看上的銅佛依然遭到大周朝廷的熔毀,讓柴榮在這些日本「公知」心中留下了極惡的印象。
另一方面,錢惟昱自然是少不得被馮道幫襯著請去參加朝中文臣學士之間的文會,把翰林院弘文館等處的官員都廝混了個臉熟,各種應酬席間自然也要每次或剽竊一二首點睛詩詞之作——當然,以他的身份,不想作或者覺得不應景的題目自然可以迴避,別人也奈何不得他,結合本身已經算當世准一流的文學素質,是斷然沒有穿幫之虞的。
各方迎來送往之下,到了四月底,吳越使團終於到了各方打點完畢、應該回程的時候了。
……
這日,正是吳越使團該返航前的最後一天了,因為吳越人在汴京城中,大多是根商人、文人交往,鮮少有結交大周武臣的,所以一干大周武將除了剛開始在朝會上和吳越使團的人打過幾個照面、稍微有點接觸,此後便大多沒有感受到吳越人的存在感。
趙匡胤也是武將,一個月來,他在著力整頓麾下的左廂馬軍,為陛下今年定下的征討蜀國大計做準備,自然也漸漸淡忘了吳越人的存在——按照柴榮的大計,今年,也就是顯德二年,大周在軍事上主要要完成的布局,就是把當年後蜀孟昶在後晉末年、契丹大亂中原的時候趁機奪取的關中南部秦風四州,給重新奪回來。讓大周可以一勞永逸解決西部邊境的潛在威脅。
這四州之地,在五代初年是岐國軍閥李茂貞的地盤,自後唐開始歸入北朝領地。如果要中國人比較熟悉的歷史去縱向對比說明的話,大致相當於《三國志》上諸葛亮六齣祁山時與曹魏爭奪的隴西、陳倉等地。是蜀地出漢中后的門戶所在。沒有這四州之地,蜀人從此就只能龜縮在成都平原和漢中盆地之內,再無攻打出來的實力——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蜀地自古以來對外攻打的後勤問題都非常難解決。
以兩漢到隋唐的運輸能力平均統計,如果從成都平原往岐山之北的陳倉運送軍糧,那麼每一石軍糧成功運到陳倉、就需要有十五石糧草從成都運出。而其中差額的這十四石糧草,就是在半路上被拉車的牛馬、扛糧的民夫吃掉了。千里蜀道、崇山峻岭,對於運糧的消耗是非常誇張的。歷史上諸葛亮六齣祁山都存在一鼓作氣、後繼乏力的問題,和這個十五倍之大的運糧損耗比例是息息相關的。正是因為如此,柴榮只要端掉了古陽平關以北的后蜀州府領地、讓蜀人從此無法在古陽平關以北就地補給糧草,那麼便不再怕蜀人可以威脅大周的關中地區了。
這日一大早,趙匡胤正要出府,照例再去殿前司禁軍營中轉悠一番,卻是遇到了一小股訪客堵在門口。他出門的時候正好見到來者在和門前的親兵小校聞訊,一個一身華貴杭錦蘇綉、手持西陣織摺扇的翩翩佳公子,拱了問道:「這位太尉,敢問殿前司馬軍趙都帥,可是在府上么?」
趙匡胤正要開府出門,如今的他,還沒有養成那種貴人習氣,不慣前呼後擁的排場,一見那個貴公子,便馬上認了出來:「可是吳越國廣陵郡王錢惟昱殿下?不知殿下造訪寒舍,當真是令末將蓬蓽生輝,這便裡面請吧。月余以來,罕聞殿下與武臣結交,倒是不知今日所為何來?」
錢惟昱擺出一副驚喜的樣子,說道:「原來閣下便是趙都帥了,果真是英武不凡啊。那日陛下召見時,在大殿之上,小王便以為將軍頗有不凡之氣,可惜還不敢確認,今日一見,果然是印證了那日的猜測。」
那趙匡胤方面闊口,下巴兩側的臉頰非常有稜角。看上去就是堅毅忠勇之人,尤其是那顎骨和肌肉上薄薄覆了一層肥肉,讓輪廓充實了一些,頗顯長者姿態。論面相,趙匡胤看上去確實比張永德李重進要和善誠懇,也難怪歷史上柴榮臨死的時候能夠覺得他忠厚老實了。
畢竟知道對方將來是皇帝,錢惟昱看得自然有些入神,甚至說……貪婪。趙匡胤被看的略微有些不自在,又不好出言提醒錢惟昱失態了,只能是輕咳一聲,低聲問道:「不知點下次來有何見教?朝中武臣勝於末將者不可勝計,殿下不禮尚往來而獨獨與末將結交,恐怕……」
「嗨,趙都帥說哪裡話來,小王又非嗜殺之人。生平敬仰英雄,又豈能以殺人多少而論。小王以為,大周武臣之中,唯有趙都帥乃當世的大英雄——當然了,依然是不能和陛下比的。」
「那是那是,當今聖上乃曠世聖君,趙某怎敢如此狂妄。」說著這些,趙匡胤已經把錢惟昱引進內院、上座奉茶,錢惟昱帶著的一些扛著禮物的從人也跟了進來,把東西在院中放下。趙匡胤接著說道,「不過,即使是大周武臣之中,李招討、張點檢,哪個功勛才略不在趙某之上,殿下此等過譽之語,還望休要再提。」
「不然。自唐季以來,中原紛亂,列朝更替。偽漢初臨中原時,也算拯民於契丹鐵蹄之下,可是劉崇在位后,終究是露出了沙陀遺丑之態、重走了石敬瑭老賊投效契丹的老路。趙都帥在高平大戰時陣斬偽朝張元徽、逆襲擊破劉崇,有定鼎倒懸之功。漢人血祀不絕於契丹胡狗,豈非盡賴都帥所賜?僅憑此功,都帥便當得此譽。
小王不過一介讀書人,生平論英雄,最痛恨的便是那些靠著殺戮漢人以求『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而敬重為華夏漢統驅逐韃虜、攘除外寇的英雄豪傑。此番來汴京,明日便要回程了,雖記著藩鎮不宜結交武臣的忌諱。只是以趙都帥之英雄,小王來了汴京一趟卻不能結實,將來必定抱憾終生,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世人哪有不喜歡被拍馬屁的,何況如今的趙匡胤就是想破腦袋也意淫不到自己將來能當皇帝,當下竟然被錢惟昱說得不好意思起來了,唯有虛情假意地推脫謙虛一番。
錢惟昱不依不饒,繼續說道:「趙都帥,小王知都帥廉潔奉公,不敢以金玉俗物污都帥法眼。此番送來日本備前國長船町名刀匠鑄造東瀛寶刀數口、盡皆是可力斷三胴的寶刀,以及南蠻鐵甲、大食寶馬等物;還望可以襄助都帥武勛。」
「殿下奈何如此多禮!如何克當!不過既然是寶刀名馬,趙某也就不再虛情矯飾了。」
「果真豪爽,除此之外,小王還作有《滿江紅》詞牌一闕,專記趙都帥高平戰功武勛,日後也當編入《滄浪集》,還請趙都帥先行斧正。」
趙匡胤哪裡看得懂詩詞好壞?不過錢惟昱頂著當世超一流詞人的名頭,所作定然不會差就是了。趙匡胤展開看時,上面正是寫著「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天福恥,猶未雪,華夏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太行山缺……朝天闕。」
相信用不了多久,這首雄壯威嚴之作,就能讓趙匡胤的武勛傳唱之名,更勝一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