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第222章 灰吹出銀
金銀礦石粗磨粉碎的環節,生產效率足足提高了數十倍,幾十架前期投資較大、後期維護成本幾乎忽略不計的水車球磨機投入使用之後,足足可以相當於解放出至少上萬頭大型耕畜的畜力。
粗磨篩選后的精磨環節,相對來說可以改良的幅度不大,依然只能把葡萄乾大小的精礦丟進石墨盤裡,進行碾壓性的研磨。不過,既然已經學會了用水力驅動,日後也可以多造一些水車,來催動大石磨——只要加上兩個舵輪換向機構,把水車的垂直轉動改為水平轉動,即可驅動磨盤。
而且相對粗磨環節的球磨機來說,石磨的碾壓性粉碎對運動速度要求並不高,因為這道工序不需要藉助慣性和離心力,完全是慢功細活的硬碰硬。所以,在前一道環節中效率較低、不算太合用的大水輪式水車,正好和石磨搭配。而和球磨機絕配的擋板式翻車,到了這裡反而沒有用武之地了。
這些物理學的常識,後世一個中學生身,只要臨其境鼓搗幾天就能想明白。但是如今這個時代,匠人們卻沒有那麼多總結經驗、歸納其中科學道理的聰慧,只能是看著錢惟昱在那裡指導,撥一撥動一動,先死記硬背把該如何施為記下來,將來再慢慢消化。
反覆沖刷篩選之後,最後終於到了把銀礦粉進行化學提煉的階段了——也就是新式灰吹法的精髓。
……
銀山奉行吳立帶著幾個煉銀匠人,光著膀子,滿頭油汗地站在一處幾乎如同磚窯一樣燥熱的屋子裡。說是屋子,也有些寒酸,因為這處所在一邊深挖到山體裡面,依山而立,只有兩面有牆,為了通風透氣,還有一邊空了出來。
一座和瓷窯一樣的小爐室,裡面放著一輛用黑陶石板鋪底的小推車。說是車,只不過是在下面墊了一些圓滾滾的石磙,便於推拉而已——因為鐵質的車輪,在窯內很快會變得軟化變形。
推車上,一刻鐘之前剛剛碼放了幾十石的細碎精礦粉,還有大約佔到礦粉八分之一體積的石灰石碎粉,按照殿下在《灰吹法》上記載的那般,混合均勻了才送進爐膛煅燒。
拉風箱的活計,如今還是靠燒窯的匠人靠蹬踏鼓風器的踏板來實施。這幾日被殿下多次使用水力節約人力畜力的種種妙法啟發到了的吳為,也恨不得馬上想出一個法子,把踏風箱的活兒也交給天然的機械力。這幾****就像有些走火入魔一樣,似乎殿下開啟了一扇閃光之門,門後有各種各樣的秘法,可以把原本要人力手動的簡單重複動作,都用風吹水流完成……
換了三個踏風箱的壯漢,燒了約摸一刻半鐘,吳為看看和書上說的時間差不多了,便先熄了火,拿出幾塊火浣布做的墊子,等一會兒開了窯門,便讓力士把拜訪銀礦的推車拉出來。
經過一番煅燒,銀礦的體積已經比原先不加石灰石碎粉時候還小了約摸兩成的樣子。隨後把煅燒產物潑進水池裡降溫洗刷,許多煅燒后的固體殘渣居然可以溶於水中,撇去浮渣再撈起來的時候,已經只有入爐之前三分之二的分量了。
工匠不懂化學,自然不知道這種法子去除掉的是礦石當中的砷化物和硫化物——銀雖然惰性,但是依然可以和某些化學元素反應的,正如通俗認為的「銀遇毒變黑」的常識,其實從化學的角度來解釋,就是銀和砒霜中微量的硫化合,形成了黑色的硫化銀。用石灰石煅燒的辦法,正是讓這兩類元素化合物被徹底除去,提高了後續加鉛重熔時的銀礦品位。
這一條,是後世現代煉銀工藝當中的一道小竅門,歷史上便是戰國時代大內義隆引入灰吹法時,也不曾用過的。如今這個時代,也只有心思靈巧、懂得活用基礎化學知識的錢惟昱可以利用了,也算是獨門不傳之秘。
重新乾燥、冷卻,隨後換一個小一些、鐵質的熔爐,把粗鉛錠先放入爐膛,待鉛錠煅燒熔融后,再把精銀礦投入其中——這道工序因為涉及到在加熱到一半的時候再中途投料,所以不能用瓷窯之類封閉加熱的措施。
銀、鉛均開始熔融混合之後,需要不停地以鐵鏟攪拌,撇去最後的石頭浮渣——鐵的熔點比銀和鉛要高那麼四百多度,所以即使在銀的熔融物當中用鐵鏟攪拌,鐵鏟也不會軟化。
同時石頭的熔點又會比金屬高的多,在鉛銀盡數融化之後,比重比重金屬輕得多的石頭,就會徹底浮上來,這時候打開熔爐下面的小口,銀鉛溶液就會全部流出,持續煅燒到所有金屬熔液流干漓凈之後,得到的就是只含有銀和鉛的合金。
最後的合金,尺寸分量只有一開始煅燒時候的十分之一左右,這時再把承接熔融合金的器皿用更高溫的手段加熱、讓爐溫比一開始熔融時再提升700度——這時候,溫度已經達到了比鐵的熔點都高200度的程度,因此二次加熱的器皿絕對不能再用鐵制——這時候,鉛的沸點就達到了,銀鉛合金當中的鉛開始沸騰,盡數化作雲蒸霞蔚一般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蒸汽。
如果真有見過灰吹法煉銀的人,到了這時候,一定會觀察到一種類似於見到日漫上白銀聖鬥士小宇宙爆發特效的奇景,如煙似霧的蒸汽,時而晦暗時而閃耀,實在蔚為壯觀。這副奇景消退之後,也就說明爐溫已經讓所有的鉛沸騰掉了,剩下的,便是純度極高的純銀。
當然,鉛是有毒的,也不可能讓鉛蒸汽隨意散發。因此在熔爐上方,自鉛沸騰的那一刻起,就要用一個篩網、上面盛裝濕冷的草木灰,這些草木灰與鉛蒸汽相遇后,鉛蒸汽重新遇冷凝華,成為與草木灰混合的固體鉛,可以供下一次煉銀時候重複利用。也正因為用到了化鉛為灰狀的手段,此法才命名為「灰吹法」。
一爐子銀煉下來,吳為和那群工匠已經每人出去灌了三肚皮的涼鹽水了。之所以能灌這麼多,全是因為窯室內實在太熱。不過看到銀光燦燦地蒸汽升騰、雲蒸霞蔚地那一刻,吳為和一群人幾乎都要跪倒下去膜拜這種神跡。
殿下定然是天人下凡,不然,何以能明白如此窮究天地鬼神之奧秘的煉銀法門呢?這已經不是生而知之者的聖人可以解釋的了。
這一刻,參與的匠人本著心中愚昧,幾乎要以為殿下是依靠了神力,這些煉出來的銀子當中,必然依附著殿下的神識。隨便貪墨一些,必然會被抓住……
多年之後,錢惟昱才知道因為他發明了新式灰吹法,居然讓那些煉銀匠人從此心中敬畏、多年不敢打揩油新煉銀子的主意。實在是讓他哭笑不得。不過,至少從效果上來說,這也算是一個意外地收穫吧。
鉛灰錠被收好以備下次再用。爐溫也漸漸降了下來。銀水重新恢復成了亮燦燦的銀塊,在徹底冷卻之前,軟化的銀漿被倒如鑄錠的模具,在冰冷模具的冷卻下,很快成為固化的銀錠。模具背後的陰文凹槽,讓這些銀錠成型的過程中,背後會印上「蘇州錢監官鑄二十兩」的字樣。
「五錠、十錠、十五、二十……四十、五十……」吳立數著這寥寥一框銀錠,心中卻著實激動不已。
足足五十五錠,便是一千一百兩。這裡不過是附近兩條礦脈平素挖上一日的原礦合煉所得,採用灰吹法之前,這些銀礦也就練出四百兩出頭、最多不過五百兩的銀子。用了灰吹法之後,原本藏匿在礦渣當中的低品位銀屑全部被搜腸刮肚一樣榨乾出來了,產量飆升到了兩倍多!
而且,還不僅僅可以達到這個效果。在採用灰吹法之前,石見銀山有冶鍊價值的銀礦,至少要達到每石含銀六七錢以上,才有冶鍊價值,煉好之後的礦渣,裡面或許還有每石兩三錢的銀殘留。現在用了新式灰吹法之後,原本沒有冶鍊價值的低品位礦石、甚至是原本被認為是「礦渣」品位的貧礦,也都可以變廢為寶。
……
忙碌了前前後後大半個月,到了出銀的日子,錢惟昱心中也是忐忑。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絲毫的不自信。他是一貫正確的,必須建立起屬下的信心。吳立和幾個銀山奉行分頭去試煉的時候,他只能老神在在地坐在銀山奉行司那簡陋的衙門裡,喝著粗茶耐心等待。
「殿下,大喜啊,煉銀四百五十兩的原礦,一日出銀一千一百兩!足足一千一百兩啊!兩倍半的產出啊!」
一聲聲興奮地呼喝,從爐窯那邊傳來,錢惟昱眉目一挑,一樁心事算是落了地。
他異常平靜地轉頭,看著這幾日來一直侍奉在側貼身護衛的源賴光,淡淡說道:
「孤也不是寡恩之人。這西國探題是陛下冊封,銀山所得,自當向陛下敬獻。此處礦脈,如今可日產銀千餘兩。孤願日獻二百里昂,以資助朝廷戍衛。令尊滿仲公任太宰大貳戍守極西,護衛航途,亦是頗為不易。聽聞清河源氏傳至令尊,於攝津國多置田產莊園,。若有所需,孤自會料理。」
源賴光此前心中一直惴惴,雖然他如今已經是殿下心腹,但是這種殿下從日本國的土地上掠奪金銀的事情,他真是寧可不知道。不過,如果不是殿下聖明,如今這個時代的人又如何能夠知道這裡有銀礦呢?又如何有灰吹法這種神術來鍛出呢?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殿下之所以沒有瞞著他,讓他這幾日一直跟著,便根本沒有獨吞的打算。無論是村上天皇,還是清河源氏,只要是和他錢惟昱站在統一戰線上,就都有好處分潤。
「末將代替家父,謝過殿下厚賜!」
錢惟昱默默地接受了源賴光的感激涕零。心說:這不過是石見銀山其中兩條礦脈而已,就讓你們納頭便拜了。生野銀山、佐渡金山的存在,只怕你們還雲里霧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