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216章 灰吹法
茶水續了一壺又一壺,也沒有侍女服侍,只有錢惟昱和小道姑自己動手,簡直把錢惟昱說得口乾舌燥。唯有不知疲倦的求問依然在繼續。
「那麼,殿下剛才提到了『曾青塗鐵得赤銅』的法子,在化學裡面叫做『置換反應』,又說了置換反應的原理,便是『活躍』的金石元素可以從『金石酸鹽』當中『置換』出不活躍的金屬,貧道沒有記錯吧?」
「沒錯,孤確實是這麼說過。好吧,看來說了兩個時辰的化學之道,你也就對這一點掌握理解比較清楚一些。」
錢惟昱聽到小道姑說出前面那番話的時候,真是有一種諄諄嚴師終於見到徒兒略有長進之後的欣慰。化學的東西,要想簡單解釋出一些原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也是不易的。能夠理解「置換反應」這種最為簡略的道理,已經是小道姑的極限了。
見自己總結得不錯,小道姑也略微有些雀躍,吐了一下小香舌之後,繼續乘勝追擊:「那殿下也說過,金石之物的活躍程度排名,好像是『鉀鈣鈉鋁、鋅鐵錫鉛、銅汞銀金』這個順序,貧道沒有記錯吧?」
正常的金屬活性表,當然不可能是這樣的了,不過錢惟昱也知道,要古代人——哪怕是醉心於化學的技術宅——去理解「氫氣」是什麼東西,實在是一幢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錢惟昱自然把包括氫在內的,以及另外兩種古人不太可能理解的金屬,從這個表格里去掉了。
連鉀鈣鈉三種,也只是用「硝石」、「石灰」、「鹽」當中的「金石之素」來解釋,讓小道姑強記硝石是鉀鹽為主的物質、石灰是鈣鹽、食鹽是鈉鹽。所以小道姑剛才背誦的十二種金屬元素活潑程度排序,倒也是不差的。
「既然如此,那麼問題就來了:殿下說,在日本那邊開銅礦,都是用廢鐵碎鐵置換出銅。可為何鍛煉銀礦的時候,卻要多費這麼多番周折呢?若是可以用比銀子活躍的金石,丟進銀礦鹽當中,不就可以把銀子也置換出來了?銀子在這個表裡,可是排在最後、僅次於金子的懶惰啊。」
「中國山東找藍翔……」七個字的順口言語,幾乎就要順著錢惟昱的嘴裡噴出來,幸好他及時灌了一盞茶水,不顧嗆到氣管里的危險,把這句話硬生生憋回去,「尼瑪,你要不買這麼賣萌,問問題就問問題,非要用啥『那麼問題就來了』的句式,這是要鬧哪樣啊。」
壓抑平復了一下心情,錢惟昱擠出一個笑容回答道:「正是因為銀子太過惰性了,所以天然界中,可以和銀子產生變化交合之道的酸液很少,又哪來那麼多可以含有銀子的鹽質呢?曾青銅礦本就是『硫酸銅』,而銀子可是純銀啊,要想熔解銀子,熾焰燒熔時候,只有靠鉛。而若是不想加熱的話,常溫之下只有靠辰砂燒汞才能溶解金銀……」
錢惟昱說著說著,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熱鉛涼汞……熱鉛涼汞……
「啊!孤想到了!哎呀呀清涼散人,你可真是孤的福星啊!孤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這下日本銀礦的開採,可就可以加快不少了。廢除徭役后朝廷雇傭民夫的銀子有著落了!給耽羅島馬場引進戰馬的銀子也有著落了!」
錢惟昱丟下手裡的反應器,把茶盞也隨手一擱,就衝出了丹房。那股手舞足蹈的姿態,實在是很難讓人把他和平素鎮定自若的樣子聯繫起來。
「嗯,嘉敏,別睡了!在這裡偷聽了兩個時辰,可學會了什麼么?」
剛剛轉出丹房,路過門口,錢惟昱便看到周嘉敏小蘿莉蹲在牆角,卻是已經睡著了歪倒在地。不由得好氣好笑地上去一拍對方的腦門,把對方弄醒。
「啊……姐夫,人家,嗯,是恰纔剛好路過這裡。」
「路過還能在這兒睡著覺?」
「啊……啊,不是,是人家聽姐夫講了好多新奇的東西,這才好奇想偷學。人家知道錯了啦,以後再不偷師了。」
錢惟昱露出一副「惡狠狠」地神色,逼問過去:「姐夫難道還是敝帚自珍之人么?果真如此好奇偷學,剛才可學到什麼了么?」
好學都好到學睡著了,嘉敏還能怎麼回答呢?
「學得太多了,卻是不知從哪裡說起呢。啊……想起來了,剛才姐姐喊我拿了這件首飾給她送去,她今日卻要出門的說呢。這下可耽誤了,小妹先走了,去辦正事要緊。」
「哼,明明是不放心,怕我和道姑小蘿莉在丹房裡呆的太久,到門口蹲點窺探。」錢惟昱看著嘉敏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略有得瑟。今天他也是君子坦蕩蕩,進了丹房連院門都不掩,嘉敏想偷窺,正好聽了一下午魔音灌腦一般她根本無法理解的化學知識,結果自己弄巧成拙睡著了。實在是想想都好笑。
……
入夜時分,錢惟昱的內書房裡,一冊剛剛趕著纂寫整理下來的書卷,在錢惟昱筆下誕生了。紙張上,還散發著墨香的氣息。
周娥皇靜靜地坐在一邊,看了一夜的琴譜,原本她是想撫琴的,可是錢惟昱連晚上都在忙活,她自然不忍打擾了。想要一個人出去到院子里撫琴吧,又沒有知音。而且自從聽了下午時候妹妹嘉敏回來回報的消息,以及晚膳時候的察言觀色。周娥皇預感錢惟昱又有什麼大事要幹了,很可能相當長一段時間不能陪她。
所以,為了得到兩個時辰地閑暇、可以坐在那裡靜靜地、溫情地看著他;娥皇寧可收起瑤琴,枯坐在那裡,翻檢一些罕見的、還不曾練熟的琴譜,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錢惟昱放下筆,看了一眼娥皇,見娥皇在對面的椅子上故作看譜,便清咳了一聲,說道:「今日寫的,乃是一門叫做『灰吹法』的金銀鍛冶秘術。此法我大唐時候,已經有人初窺其門徑,卻不曾總結整理,施行者罕有。此先據說只有西北的驪山、白登之地土人施用此法,我漢人反而不甚熟稔。」
驪山就是秦始皇陵附近那個驪山了,白登便是昔年漢高祖被匈奴圍困的白登山,都是在極西北之地了。古來便有一些銀礦儲量,隋唐時候已經越采越少了。晚唐時候,灰吹法在漢人和甘州回鶻、歸義軍、定難軍等節鎮範圍內,倒是已經有人摸索著使用了,但是還處在非常原始的階段,效率不高,也未曾總結出一套成法。
那時信息傳播速度慢,金銀冶鍊技術又是增強國家財政力量的重器,自然傳播更慢了。原本吳越國在婺州、衢州等仙霞嶺山區也有一些銀礦洞,歷史上一直到北宋末年都不曾采完。方臘起義的時候,就曾經多有仰賴這比財政收入。但是因為錢惟昱一直沒有關注過這個問題,所以如今的吳越本土銀礦都還沒有用上「灰吹法」,更罔論在日本新開的銀礦了。
錢惟昱大略地說了一下自己今晚寫的是啥,但是娥皇卻絲毫沒有反應,只是抬起頭后靜靜地看著他,似乎是知道他定然還有下文的一樣。錢惟昱無奈,只好繼續厚著臉皮說戲肉:
「如今小弟整理的這新式『灰吹法』,不僅整理了西北現有之法的零碎見解,還融會貫通,並加入了石灰混煅除雜、水車碎磨、激流選礦等細則。若是得以實踐,足以讓在日本新開的金銀山礦脈,產出速度倍增……如今我吳越即將全面推行免除徭役之法,明年而後,朝廷徵發工程,所費錢糧每年動輒激增一兩百萬貫,耽羅島也要大批選育擴增戰馬,各項靡費,不由小弟不操心啊……」
「說吧,可是需要親自去日本國忙活?要離開多久呢?」
「姐姐真是聰明,這麼快就猜到了……小弟想著且盤桓一陣子,待到各鎮免役法落定、秋糧收入季節,安排了別的政務再動身。這邊也好先做些準備,採買一些工料器具。真箇成行的時候,算上路途往複,快則一月,最多不過兩月,便可回返了。
姐姐也知道,這『灰吹法』的秘法,若非小弟親自去,別人能看懂個梗概便是不易了,要想獨立施為,只怕是難以指望的。事關國帑收支存繼,也是推辭不得了。」
娥皇緩緩放下琴譜,淡淡說道:「你總是國事為先的,姐姐難道會阻攔不成。」
「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小弟今生也是難以為報了。小弟思忖著,姐姐也算是相與了《漢和字典》編纂之功了。當世才女之中,姐姐之德,也可彷彿班姑、文姬。日後我夫妻的文教之勛載於史冊、只怕更在纂刻《五經文字》、《九經字樣》的馮道馮老相爺之上。令尊年歲,也和馮老相爺相若彷彿。
如今令尊令堂與小弟分屬敵國,要想令尊出面許配,卻是不能。不如小弟便遣人與馮相說情,讓馮相認你為義女。一邊遣使密求北朝,由當今賜婚。如此一來,姐姐也算是解決了大婚時候沒有娘家一方出面的尷尬了。而令尊也定然不會因為此事被李璟猜忌——李璟心中,只會以為姐姐和周太傅都是被逼無奈,而專心深恨小弟一人。」
周宗在南唐,也算是做到太傅致仕。馮道在北朝,聲望學問也是一時德高望重之人。五代十國時候,男子認個義父而不過繼、依然保留親生父母關係的大有人在,而禮法在這方面對女子的束縛就更小了。在周宗不能親口答應把女兒嫁給錢惟昱的情況下,也只有如此才能讓娥皇稍微風光一些,否則沒有絲毫娘家人的允諾,又如何明媒正娶呢?
「一切便由著師弟了。」
「姐姐寬心養身,做些準備,從日本歸來之時,小弟便讓母妃主持,與姐姐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