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200章 逢韓不勝古代版
懷著逐漸踏實的心情,柴榮在御帳之內沉沉睡去,一夜無夢,心神出奇地安靜。次日一天,大營都在秣馬厲兵的氛圍內籠罩著,一片血戰在即的肅殺,卻沒有人有任何驚頭怪腦不合時宜的舉動,似乎這股緊張是和流逝的時光一樣,不會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也不屑於接受任何人心驚恐的奉養。
第三日一早,一隊夜不收飛馳入營、直趨御帳,為柴榮帶來了一個明確的消息:
昨夜劉崇軍馬在周軍大營以北三十里紮寨,楊袞所帥遼軍昨夜不曾探得,但今日一早,也在周軍東北方向四十餘裡外出現。遼人一人雙馬,五萬大軍足有十萬戰馬,因此來去如風也是正常的。自古戎狄之軍,都不需要付出喪失進攻突然性的代價,來換取在距離敵軍較近的位置紮營歇息、恢復人馬體力的契機。
高平大戰,已然迫在眉睫了。
「全軍造飯加餐、隨後嚴兵整甲、出營北上至燕子坡列陣!」
隨著御帳當中傳出的詔令,後周大軍動了。6萬餘眾良莠不齊的殿前司、侍衛司兵馬在各自的大營中運轉起來,這是一架上滿了燃料的戰爭機器,一旦運轉起來,除非它和敵人之間有一方毀滅,否則無法停下。
此次戰役,柴榮親率的6萬多兵馬,有侍衛司的老兵,也有他登基之後新組建的殿前司。這兩支部隊當中,都有經過他登基整頓之後充入的新鮮血液——或者說摻進去的沙子、有從外鎮調入后打散混編的舊地方軍隊;也有宿將耆老、驕兵悍卒。畢竟他登基時間不過五個多月,部隊具體磨合的效果如何,只能是等待實戰的檢驗了。
辰時出營,到了午時初刻,後周大軍在高平大營以北十里處,和劉崇的北漢軍相遇了。雖然早上的時候,遼國楊袞所部距離柴榮大軍的距離要和劉崇相比差不多多少,而且契丹軍全軍騎兵,行進應該更快。但是因為大半個上午北漢軍和後周軍都是在相對行軍,故而雙倍速度之下,倒是劉崇先和柴榮相遇了。
這一刻,楊袞的兵馬,還有不過十幾里地就可以趕到戰場,以契丹騎兵的行軍速度,哪怕要在進入戰場之前蓄養馬力以便衝鋒,走完這些距離也不用小半個時辰、或許一刻鐘都夠了。一個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各個擊破機會,擺在了柴榮面前。
當然了,柴榮究竟能不能把這個時間差用實了,不光取決於他自己,還要看對面的劉崇是否夠膽——如果劉崇足夠不要臉的話,他完全可以在兩軍相距數里的時候約束北漢軍和周軍保持距離,牽制周軍並拖延時間,區區一刻鐘的時間差,以北漢軍素來的慣戰驍勇,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拖平。
不過,柴榮是幸運的,劉崇和柴榮的義父郭威是同一輩的宿將,如今已經年過六旬了。戎馬一生的劉崇,似乎非常看不起而立之年的柴榮。
……
十數騎具甲齊整、套著黑沉沉馬鎧的騎士,立在北漢軍陣之前、擇一處高坡遠望敵情。當先一名金盔金甲的老者,修著三角形的白髯。雙目橫卧細長,眼珠並不大,卻閃爍著一股冷厲的老辣目光——此人正是劉崇。在他身側也有幾名鬚髮花白的老者,顯然是他的幕僚,不過更多的則是不言不語肅穆驍勇的護衛騎士。
「陛下,周軍陣勢恢宏,軍容嚴整,乃當世勁敵,觀柴榮所帥,此陣不下四五萬兵馬。不如暫且約束麾下士卒,待上國楊袞楊都帥趕到,再作區處。」
觀察了一番後周軍的敵情,劉崇還沒有開口,一旁的兵馬都監李存環便開口勸諫劉崇持重。
這位李克寧也是北漢軍中耆老宿將、三年前郭威剛剛稱帝的時候,劉崇也一如今日這般發兵南下過一回;當時率領北漢軍先鋒精銳的,就是這個李存環。那一次,最後在河東的晉城之戰中,李存環率領的北漢軍先鋒被後周樞密使王峻率兵擊敗、劉崇趁郭威立國未穩就翻盤的企圖就此破滅。
不過,這李存環不僅是一員宿將,其出身來歷也頗有一些離奇——其實吧,稍微熟悉一點五代史的人,光從這個名字的用字結構就可以看出,這李存環肯定是後唐庄宗李存勖的兄弟,不管是親的還是乾的。
事實上,這種猜測絲毫不差,這李存環還真是後唐庄宗李存勖的堂弟、李克用的侄兒。四十多年前、李克用死的時候,李存勖為了確保繼承晉王、河東節度使的位子,殺了李克用的親弟弟、自己的親叔叔李克寧。而這個李存環就是李克寧的兒子,因此李存環雖然是李存勖的堂弟,卻也和李存勖有殺父之仇。後來新任河東節度使、著名大漢奸石敬瑭和李家爭天下,李存環就投靠了石敬瑭,再後來么,自然是跟著劉知遠、劉崇一路混下來。
按理說,李存環這番話著實是老成持重,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由他的嘴裡說出來——三年前劉崇南下的時候,就是你李存環帶著先鋒大軍被郭威手下的王峻打敗了,導致整個計劃泡湯。如今兩軍剛剛相持,你一個上一次的敗軍之將出來說這種喪氣的話,就算再對,劉崇心中也先有了三分不喜。
只見劉崇環顧左右,有幾個將校聽了李存環的諫言之後,也頗有退意,似乎被挫動了士氣,不由得怒罵道:
「你這敗軍之將,好不曉事!朕觀周軍雖然表面嚴整,但旌旗倒伏、干戈繚亂,顯然是新丁宿卒混編而成。一定是柴榮小兒為求拉起一支大軍,倉促強征新丁湊數。殊不知如此編組,對士氣挫傷最甚,一旦遇挫,便是全盤皆崩的下場。此番諸將定然要用命向前,不僅要一鼓作氣擊破周軍,還要讓遼人也看看我大漢天威!」
劉崇說完,環視左右,繼續喝令道:「張元徽,爾率右廂騎軍萬人,全軍突擊,務要擊破周軍左翼騎軍,白從暉——你若還有男子胸襟,便率左廂騎軍,從另一側包抄猛進,務要克盡全功!」
白從暉雖然和張元徽都是分掌一廂騎軍的、算是當時北漢有數的猛將。不過他的檔案有一個污點——那就是三年前的晉州之戰中,被王峻擊潰的那一戰里,也有他一份,他應該和李存環一起承擔戰敗責任。只不過今天他不如李存環那樣直接說出了喪氣避戰的話語,所以劉崇還是願意給他一個雪恥的機會的。這白從暉也不含糊,立刻下去整頓人馬了。
兩支大軍之間的距離,從一開始的四五里,縮短到了三里、兩里,很快就要爆發決死廝殺了。張元徽和白從暉的左右廂騎軍也已經嚴兵整甲、勒馬束嚼。劉崇騎著黑色馬鎧的雄峻寶馬,策馬在陣前橫掠而過,手舉寶劍,背後旗本騎士揮舞著「劉」、「漢」等字樣大旗緊緊跟隨,倒也頗為肅殺。
「將士們,告訴朕——三十年前,河東李存勖,與汴梁朱溫之戰,最後是誰勝了!」
「是李存勖!是唐庄宗!」
「將士們,再告訴朕——二十年前,河東石敬瑭,與汴梁李從珂之戰,最後是誰勝了!」
「是石敬瑭!是晉高祖!」
「將士們,繼續告訴朕——八年前,我朝高祖皇帝揮軍南下,奪取契丹軍撤走後為群小所禍亂之汴京,最後是誰勝了!」
「是漢高祖!是漢高祖!」
「將士們,最後告訴朕——今天,我劉崇率縱橫天下垂五十載的河東雄獅南下、碾壓汴京城中那個黃口小兒柴榮,最後會是誰勝!」
「陛下必勝!陛下必勝!」
「很好!左右廂騎軍聽令——全軍突擊,踏破周軍!」
一連串四組酣暢淋漓的精幹俳句,問得這些沒什麼文化的士卒熱血沸騰——是啊,在冷兵器作戰的時代,有時候心理優勢帶來的戰鬥力和士氣爆棚就是那麼的簡單直接。就好像後世中國足球三四十年逢韓不勝的歷史戰績,就可以成為一代代中國足球人面對南棒豬時候畏葸不前的心理障礙。
劉崇有強兵,但是沒有錢糧,土地狹小、人民鮮寡。但是他除了強兵之外,在這個時代,在如今這個時間點,唯一還剩下的一樁克敵制勝的法寶,那就是「歷史戰績」了。
李存勖在滅梁稱帝之前,是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在滅唐稱帝之前,是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在收割契丹退兵后的後晉屍首前,是河東節度使。梁唐晉漢四朝更替的歷史,就是一代又一代掌握著山西強軍的河東節度使、一次次南下把汴京城裡的皇帝攆下台的歷史。
如果換做另外一個在南京建都的、在成都建都的,甚至在杭州、長沙建都的君主。讓他們進行一場「以一隅而擊中國」的軍事豪賭,那麼那些君主肯定會心裡沒底到顫抖。但是如果換了一個建都在太原的諸侯,他就有這個膽子。因為五代十國時候,太原軍閥的歷史使命,就是收割中原的皇帝、然後取而代之、然後他的子孫再被新一代的太原節度使趕下去。
兩萬河東騎兵被劉崇簡單粗暴的道理折服了。他們懷著此戰必勝、封妻蔭子的雄心,如同狂濤怒浪一樣向著對面的周軍大陣席捲而去。而且呼喊嘶吼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在他們的對面,後周大將樊愛能、何徽似乎在敵軍尚在數百步外,就感受到了莫大的精神壓力——這就像一群南棒男足、沖向尚未打破四十年逢韓不勝歷史的中國男足時,所爆發出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