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第180章 落袋為安
「不錯,孤便是當初遭到申屠令堅行刺的彭城郡王錢惟昱了。只是申屠大俠當初目中無人,以為孤手無縛雞之力,這才被孤僥倖得手。如今,申屠令堅改頭換面在林仁肇林都帥麾下擔任一名指揮使,相信不日就可再建功業,便是升到都虞侯又有何難?我吳越任人唯賢,無論文武,只要有真才實學,不問出身皆可拔擢。」
等到旁人都退開一些之後,錢惟昱便領著盧絳往邊上走去,一邊走一邊把這番言語對盧絳坦然道來,竟是絲毫沒有避忌其中的隱晦。盧絳原本作為流民進入砦子的時候,可是貼身在靴筒里藏了短刀的。一開始見錢惟昱連侍衛都沒有近身,就領著自己一個人攤牌,心中還著實驚疑不定,以為錢惟昱果真是推心置腹好膽色。
待得聽到當初申屠令堅居然是被錢惟昱親手制住的之後,這份對對方膽色的欽佩就轉化為驚駭了——錢惟昱看上去就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讀書人的料兒,居然武功上可以勝過縱橫贛南數年的豪傑申屠令堅,那是何等的深藏不露!
「殿下用人不疑,不避出身,不挾私怨,虛懷若谷,愛民如子。盧某枉活四十餘載,此前卻只知在那李家門下效力,今日方識真命天子,請殿下准允盧某執鞭墜鐙、效力軍前。」說罷,便雙膝跪下,叩首請投。
錢惟昱大喜,著實有些「爺終於也有偶爾爆發一下主角光環的時刻」的沾沾自喜。另一方面,見收服了盧絳之後,錢惟昱心中也暗暗存了一個念頭:原本他這一次的流民吸納計劃,只不過是為了大小琉球的進一步開發而尋找移民來源,倒沒想過在草莽之中吸納一些豪傑之士為己所用。如今看來,江北的南唐「白甲軍」雖然都是不入流的民間武裝,但是其中可用之人說不定還不少……
他對於盧絳的生平事迹不算很清楚,但是好歹知道歷史上最後趙匡胤滅南唐的時候,有一些硬骨頭的南唐將領不管本領實力如何,好歹是死戰到底,義不屈節的。比如最後在歙州抵抗的盧絳、在江州抵抗的胡則,還有曾經在池州戰役反覆和宋軍拉鋸戰的幾個南唐將領,名字他既不清楚了。
這些武將有個特點,就是早年其實並不為李氏重用,在優待文士、輕鄙武人的南唐朝廷上,這些原本歷史上二十年後大放異彩的不屈之士,很多都是如今還潛伏在江北白甲軍中,拉起一支民壯靠著自己的力量保衛家鄉,與北軍死戰。每念及此,錢惟昱心中總是對於歷史上二十多年後李煜的亡國感慨萬千——
誰說南唐沒有忠義節烈之士呢?和柴榮打的時候,文有孫晟,武有劉仁瞻;和趙匡胤打的時候,文有陳喬,武有林仁肇、盧絳、胡則,都是寧死不降的忠臣義士,可惜李璟李煜父子二人都不會用人,亡國了又能怪誰?
因為錢惟昱知道後世盧絳被李煜冊封的武職喚作「凌波都虞侯」,統帥南唐水師在江西、安徽一代的長江上和趙匡胤派來的曹彬水師大戰過數次,可見這個盧絳帶領水師的實力還是不錯的。當下,錢惟昱便許了盧絳帶著本部家兵去凌波都任一個指揮使,受陳誨的節制,讓他好生努力建功立業,將來升職進爵、封妻蔭子的機會還多著呢。而盧絳因為如今還沒發達,對於這個安排也是非常感恩的了。
……
胡逗洲就好像一座全速運轉、不知停歇的巨大黑洞,在江北大地上楔入了一個釘子。四野八州的淮南貧民,凡是沒有餘財可以躲進州城避難的,基本上有機會都會選擇往胡逗洲遷徙。
數十萬石的占城稻糧米被吳越船隊從蘇州一船船運來,在胡逗洲圍城內搭建起了數十個舍粥救濟的大營,而這些運糧船離開的時候,則都運滿了和來時所運糧食等重的人口,駛往大琉球、小琉球、耽羅島、甚至日本。整個循環精密嵌合,毫無破綻。
當臘月的初雪降落在江北大地上的時候,無論是柴榮,還是金陵的李璟,才開始察覺起來——今年的戰亂,所帶來的流民、隱戶逃匿問題似乎特別嚴重,原本有四十多萬戶的淮南地區,除了縮進州城避難的之外,就找不到野地里還有多少人煙稠密的村落。這也不能怪柴榮或者李璟反應慢,實在是因為這個年代誰都沒有在過冬糧荒的時候做出過收容流民的善舉——人口確實是國家的硬實力之一,但是無論是南朝還是北朝,在君王眼中,人口不過是稅源和兵源而已,又有誰真心設身處地關心過交戰區百姓的生存狀況呢?
而在柴榮和李璟依然疑惑的當口,錢惟昱卻終於鬆懈下來了,得以躺在暖炕上聽著胡逗洲掌書記彙報連日來移民工作的進展情況。
那掌書記名叫江景防、字漢臣,原本在杭州時候,被錢惟昱的王叔錢弘俶任命為類似於「戶部員外郎」的官職,後來外放到蘇州這邊來,幫助錢惟昱協理一鎮民政稅賦事務。此人才能如今還看不出來,不過好歹勤於任事,不計得失,也算難得。跟了錢惟昱混之後,很快就被錢惟昱的能力手腕收服了,死心塌地地做好本分。
只聽江景防翻著厚厚一本輯錄好的賬目,對著錢惟昱稟奏道:
「我軍自10月23日在胡逗洲立圍城大營、開倉施粥以來,46日內計放含糠粕的粗糧計31萬7千石、發放移民行路糧66萬9千石,總計規劃耗糧97萬石。累計吸納淮南流民民戶11萬6千戶、新組民戶2萬2千戶;另有8000自白甲軍中精選的驍勇民壯、1萬3千徭役營苦力、9千織造營女工。人口總計85萬7千餘人。
另,為維持這些流民至來年秋收之前的口糧,還需為此部分流民準備五至八個月的口糧,這部分數額將是如今這40多日耗糧的數倍,總計約在260餘萬石,俱要從今歲四州常平倉入庫的占城稻中支取。若是這些流民來年的屯墾無法一年內就種到熟地的話,則再拖一年口糧借貸,將會使常平倉負擔更重。」
錢惟昱略微盤算了一下,今年他治下地盤全面推廣占城稻的時機選的還是不錯的,四個州都是魚米之鄉,白白多了一季的收穫之後,雖然官府的租稅不能太高,將近兩千萬石占城稻收穫中,被官府徵稅的只有不到300萬石,再加上官府出租種糧和技術轉讓的分成,攏共有那麼600~700萬石。但是只要民間有糧,那麼不拘是靠著官府的信譽出面借糧度荒,還是敞開了政府採購,相信問題都不大——
如今的錢惟昱也是才剛剛急於擴張事業的階段,所以他倒還沒腦殘到為了「防止穀賤傷農」而對糧食出台政府指導保護價的程度。
「糧食定然是可以撐得到來年的,多出這些人口,咱吳越的國力也還可以支持。幸好此番不曾把淮南百姓吸引過來大半,否則的話,只怕真是要崩盤了。」錢惟昱淡然一笑,似乎又是想起了什麼別的問題,扭過頭去繼續對江景防問道,「那十幾萬戶流民戶,最終各處安排了多少,可有統計出來么?」
「普通民戶、新編組戶總計13萬8千戶,其中大琉球島安置5萬戶;明州定海諸島安置5千戶,小琉球群島下屬4大島總計安置3萬戶、每島平均7千5百戶;日本國平戶五島、耽羅島、對馬島、壹歧島、隱岐島、佐渡島等處各自安置3千戶;山陰各處1萬5千戶。最後另有2萬戶作為此次收容流民的成果……嗯,請示大王處置,應該會被安置到閩南人煙相對稀薄之地。」
畢竟這次的收容流民行動,錢惟昱是請示過王叔錢弘俶的,最後分贓的時候,名義上大頭是要給錢弘俶彙報,由錢弘俶安置的。兩浙地界因為多年的風調雨順民生繁榮,人口密度已經比較大了,安置流民很有可能還是往閩南或者贛南塞。當然了,因為錢弘俶覺得此事沒啥大的進項,所以當了甩手掌柜,那麼就算錢惟昱告訴他此次行動只吸納到了3萬8千戶淮南流民而不是13萬8千戶,錢弘俶也不會疑心。
畢竟,如今各鎮的財政稅賦都是分開的,錢惟昱大種占城稻積下了多少存糧,錢弘俶心裡是沒底的。而如果不是錢惟昱有占城稻打底子,其他人無論如何也是沒有實力吸納那麼多移民的。
「王叔那裡,交出兩萬戶也算是中規中矩了,好歹將來都是吳越子民,也不算肥水流了外人田。不過流民遷徙過去之後,後勤的活計也要安排好。十幾萬戶的農具家什,置辦起來也要不少時日,官中囤積的鐵材只怕也要消耗不少。去歲為了備戰,軍器監佔了官中匠作局不少工料人手,如今戰事稍歇,便把資源都調度回去吧。
另外日本苦寒,去日本的民戶,便先安置些時日,待過了最寒冷的時節再運去,反正那些地方也是開山挖礦、修橋補路的活計,不怕誤了農時。南方和暖之地的移民,早到也好早熟悉一些情況。尤其是大琉球,如今要容納5萬戶流民,靠著開墾新田斷然是來不及的,幸好蔣家等幾家兩浙豪商在大琉球屯墾多年,廣開荒田,到時候讓這數萬戶流民當中多出佃戶便是。蔣承勛掛著『彰化知府』的的頭銜,也該鎮得住些場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