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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140章 孰為風?孰為樹?

  歷史的鏡頭,穿越過七八日的時間、兩百多里地的空間;從廣順二年十一月底的常州「蘭墟」,劃到廣順二年臘月初七的蘇州「滄浪亭」。 

  「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錢惟昱看著面前一張親從侍衛送來、由陳璣遞入內院的密箋,略略看了一番之後,自嘲地撇撇嘴角。然後就真的如同他嘴上說的這般,看完就把密箋信手丟入了面前一個燉著東坡肉的小泥爐口子里。 

  火很小,只有幾滴火星時時四濺起來,那封書函在爐口顫顫巍巍地晃悠了七八秒鐘之後,才扛不住燥熱被引燃了。燒起來之後,自然是乾脆利落得多,很快便無法挽救了。 

  整個過程,一直坐在錢惟昱身邊為他烹肉煲湯的蔣潔茹,一開始眼中閃過狐疑之色,想要伸出手去把信函搶在手裡,免得錢惟昱衝動。但是腦中從小閱讀《女訓》、《列女傳》的脾性休養,讓她知道那樣一個動作在敏感的時候說不定就會被定性為「婦人干政」。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蔣潔茹閉上眼睛,在心中對自己默念了幾遍這句台詞,覺得心平氣和了一些,這才睜開眼。不過這個過程其外在表情是看不出變化來的,如果有不了解她的旁人在場,只會以為她是剛才觀察菜肴火候的時候被木炭的煙迷了眼睛,自然而然地閉目恢復呢。 

  不過很顯然,錢惟昱不屬於「不了解她的旁人」。 

  「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么?那就直說好了。銀霜獸炭要是都能燒出煙來、迷了你眼,那宮內監炭薪司恐怕早就被王叔治罪了。」 

  「哪有這般不堪~奴奴也只是擔心殿下傷了神,不該奴奴知道的事情,也沒什麼操心的,奴奴只管打理好殿下的生意,照顧好殿下,便是本分了。」 

  「西邊的金陵城,最近有些小熱鬧啊。鍾皇后居然也不顧周宗家的女兒卧病在床,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遣了宮內禮官去納采問名。這下一步,就該是納吉占卜了吧。那周娥皇的八字與李從嘉究竟合是不合,便真要齋戒遷延那麼些許時日么?便給個痛快就是。」 

  「什麼?是周家小姐和……唐國的吳王李從嘉么?他們怎麼可以……那,殿下您怎麼辦,哦不,奴奴的意思是,意思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究竟是何人挑唆?又是何人把這個消息泄露給殿下的?」 

  蔣潔茹聞言之後,震驚得不行。如果是放在原來,她也不會對著其中的因果關聯看得如何透徹;無奈這幾日,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殿下找李弘冀報仇,不光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幹掉李弘冀之後,讓周宗攝於南唐皇太弟李景遂的淫威,不敢下注」。因此此時此刻一聽到任何與周娥皇的婚訊有關的消息,都能立刻往陰謀論上扯。 

  「還能是誰泄露給孤的呢,無非就是常州城裡那個洗乾淨了脖子求孤提前幾個月去割了他腦袋的不知死東西。他雖然嫌棄活的久了,想早點自殺;孤卻有好生之德,讓他的狗頭在脖子上多寄幾個月吧。」 

  「李弘冀?這怎麼可能?這得繞多少道彎子?」 

  「不管多少道彎子,這個計策好歹對李弘冀沒啥壞處。而且一旦成功了,不但可以把孤逼出來,只要常-蘇之戰比淮南、兩湖戰場先爆發,他李弘冀自然可以掌握唐國更多的兵馬。以他的野心,說不定還想著藉此擁兵自重的機會,不僅要退敵,還要順手對他叔叔下手呢。」 

  「那殿下……難道就真的不應戰了么?周小姐怎麼辦?」 

  「不應戰。只要等三個月,李重進的大軍南下了,他李弘冀就是三頭六臂多幾倍兵力,一樣了賬了。我錢惟昱尤其是能夠被一個女子作為籌碼的要挾所脅迫的。」 

  蔣潔茹聽了,貝齒輕咬著嘴唇,在那裡暗暗用力,一副複雜而又凄苦之情在腹中柔腸百轉。喜的是,殿下竟然沒有把那周家小姐看得太重,以至於重美人,輕社稷;苦的則是,殿下那句「我錢惟昱又豈是能夠被一個女子作為籌碼的要挾所脅迫的」——這句話裡面的女子,自然既包括周娥皇,也包括她蔣潔茹了。 

  說不定有朝一日,她蔣潔茹遇險的時候,別人用她來要挾殿下,殿下定然也會非常乾脆地「毒蛇入懷、壯士解腕」一般把她拋棄。一想到這裡,蔣潔茹就暗暗氣苦,可是又忍不住不爭氣地反思:「若是有歹人挾持了奴奴去威脅殿下,奴奴本就該自己自盡,又怎好連累了殿下呢?」這麼一想,倒是腦洞大開,渾然真的遇了什麼不堪的事情一樣,淚水撲簌而下。 

  錢惟昱見好端端幾句就事論事的話,居然讓蔣潔茹撐不住垂下淚來,不由得對對方偶爾失控的多愁善感好氣又好笑: 

  「你急什麼?何況,自古婚姻之事『天子一年、諸侯半年、大夫三月、士一月』。就算李弘冀在鍾皇後背后慫恿、裝什麼兄友弟恭,難不成鍾皇后還能不要皇家體面?按照如今李從嘉的吳王身份,哪怕比照諸侯之禮,從納採到成親,也有半年之久。半年之後,天下會如何,還沒人知道呢。孤今日不答應,難不成便是棄師姐於不顧了不成?」 

  「若是那般,等到李從嘉和周家大小姐定親之後,殿下難不成還能去搶親搶回來么?那般置殿下自身及我國宗室臉面於何地?置南唐宗室與周家臉面於何地?」 

  蔣潔茹知道自己這個主子是個不拘禮法的撒漫之人,說得好是頗有名士風度,但是有時候因為太滿不在乎了,難免說出一些不著調的話來。當下,見錢惟昱略微安靜了一些,也不再反駁自己,蔣潔茹便趁熱打鐵繼續細聲細氣地勸說道: 

  「奴奴不敢幹政,更不通兵事。該如何做全憑殿下裁處。不過,怒怒是怕殿下一時氣急,矯枉過正——那李弘冀鋒芒外露,自以為天下英才少年,莫過於他,自然有些眼高於頂的毛病。而殿下早年雖然多有用兵制勝的經驗,外人卻只傳誦水丘昭券老將軍的帥才之名,殿下之能則多隱沒不聞。 

  故而,不管殿下治軍用兵才能與李弘冀相比孰優孰劣,單是『示敵以弱』上,殿下便是有心算無心了,如善思巧謀,這一點果有可用之處,未必不當一用。」 

  「未必不當一用?」 

  錢惟昱此前因為被人暗算,雖然表面上很鎮定,但是要說內心不窩火那是不可能的——誰能在別人拿著自己內定的女人威脅自己的時候還平心靜氣呢?能夠穩住自己的表現,明面上不表現出來,就已經是「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色」的大勇之輩了。 

  所以,在面對李弘冀的招數的時候,錢惟昱下意識就有一個抵觸和逆反:李弘基希望促成的事情,那就偏偏不能讓他如意!再加上他本身天性涼薄冷血,也就定下了不予理會的處置原則。 

  但是,聽了真正心平氣和的蔣潔茹這番話之後,錢惟昱卻頓時覺得醍醐灌頂、拈花頓悟一般:李弘基希望實現的目的,並不是自己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能攫取最大化的利益的。自己需要的,是冷靜的分析,究竟是將計就計並且加點料修飾一下對自己利益最大化,還是直接堅壁清野不為所動利益最大。 

  當然,想到這一步,也不過只是打開了一個思路的方向、打破了原本慣性思維的壁壘。具體的事情,還需要和水丘昭券、林仁肇等將領好生密謀一番。 

  錢惟昱深呼吸了幾口,讓自己略帶少年銳氣的心性冷靜下來,爭取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去評價這個問題的利弊。須臾,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頭對蔣潔茹說到:「為什麼要阻止孤,你是知道,給孤留下『干政傾向』的印象的話,對你一生都不是好事。」 

  「可是奴奴也知道,如果奴奴一開始沒有起那份好奇之心也就罷了,但是若是奴奴今日與聞了周大小姐的遭遇,奴奴卻不勸諫殿下冷靜的話,那麼周小姐萬一有個好歹,殿下會恨奴奴一輩子的。」 

  「嗤,難不成,孤會如此是非不分。日後以為你是嫉妒娥皇,這才不出言、見死不救的么——」錢惟昱淡然哂笑了一聲,不過誰也不知道這聲哂笑之中有幾分真心,不過他旋即就把這份尷尬揭過了,長嘆著說道,「看來又有得忙活了,這便得召見水丘老將軍和林將軍,好生謀劃一番了。」 

  一邊說著,錢惟昱振了一下衣擺,沿著滄浪亭前的九曲木橋緩緩踱過湖面。留下蔣潔茹一個人留在亭子里,悵然若失地對著一鍋已經沒有人去喝的煲湯緩緩地、無意識地扇著風。最後那一句話餘音裊裊,在湖面和假山的掩映約束之下久久不散。不過,錢惟昱最後那句話與其說是自言自語,還不如說是說給蔣潔茹聽的呢。 

  …… 

  到得前堂,錢惟昱便命如今的侍衛親兵統領源賴光去傳令,把水丘昭券、林仁肇、顧長風、司馬球和孫顯忠五名將領盡數召集過來,有要事相商。命令須臾便達,五將很快就到滄浪亭來拜見了錢惟昱。錢惟昱與諸將密謀許久,直到當日金烏西沉,才算是散會。 

  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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