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86章 收穫
四月末,正是仲春將盡的時節。原本在這個季節,江南大地上應該才剛剛把抽了葉芽的秧子移到大田裡二十餘日,稻秧也該才長到不足一尺高低。太湖邊大片大片灌溉充分的水田,應該還是以泥塘水色的基調為主,綠葉稻稈點綴其間。
不過,這些已經要逐步變成歷史了。今年的春末,蘇州城外太湖邊的稻田裡,有超過十萬畝地如今已經是積水褪去、稻稈繁盛了,雖然秸稈還帶著未曾褪盡的青綠之色,但是末梢的谷穗卻已經泛黃灌漿、可以收成了。
這十幾萬畝水田,在吳越國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因為這些田是歷代吳越王划給太湖地區工程兵部隊「撩淺軍」家屬耕種的軍屯田,是國家對那些常年服役的河工的一種福利回饋,撩淺軍士卒的家屬們種植這些田地,可以免除稅賦——其實也就相當於是他們在撩淺軍內服役的親人「以役代稅」了,這是當時吳越國特有的一種經濟制度。
因為是免稅軍屯,這些田地在管理上也比較容易,因為國家可以要求這些軍戶們不得將其收穫的糧食自行拿去和商人交易,除了自行留下口糧之外,其他想要出賣部分的收成,國家會按照常平倉的平準官價收購。同樣的,由於這些田地的產出便於管理,錢惟昱今年才會在這一地區一次性投入了四五千石的占城稻稻種,佔到蔣袞的船隊運來的首批占城稻的三成多規模。
……
錢惟昱身著輕袍,把衣袍的下擺扎在腰間,腳下踩著一雙厚油布外膠粘牛皮的放水靴子,在太湖邊的一處處稻田內視察。顧長風帶著幾十個內牙親兵在後面跟著小心翼翼地避免踩了還沒收割的秧子;除了侍衛之外,另有如今扮演「農學家」角色的客卿沈默跟在後面,手中拿著紙筆,一絲不苟地記下每一塊田地的收穫時日,並且詢問擁有這些土地的農人每一片稻穀具體下種的日子。
一行人不辭勞苦地一上午巡視了十幾頃的水田,堪堪過了午後,才離開了這些泥腿子的地盤,看看地頭差不多是行到了寒山寺一帶,也就過了江南河上的石橋,到寒山寺歇息。錢惟昱被寺里僧人引進去,尋泉水凈了手,命顧長風舍了香油錢,然後自有僧人奉上素齋素麵,錢惟昱也不擺架子,與沈默等人一起同席飲食。
沈默一邊吃一邊翻著賬本,頗有一番瘋狂科學家的架勢,似乎做起正事兒來也就不顧讀書人的禮儀了,當下也不管「食不言、寢不語」。一邊吃著一邊指著賬本對錢惟昱彙報:
「殿下,這收穫季節也持續了快20日,能收的基本上都收上來了。如今看來,今年播種的這批這占城稻中,成熟最快的一批是楓橋鎮東第三組的稻子,只長了66日便基本收穫了,畝產稻兩石六斗、折米一石七斗。這個產量比當地豐年晚稻的平均出米產量低七斗的畝產、比一種再熟之稻單產低二斗、總產低一石一斗。不過考慮到這一季的收成相當於是平白多出來的,已經非常可觀了。」
錢惟昱如今已經被朝廷正式冊封為郡王了,理論上也是有資格被人稱呼為「殿下」的。何況這種亂世逾制的人比比皆是,割據五縣自稱天子者亦有之;如吳越國這般恭順、僅僅是頂著朝廷給的名分的上限享受待遇的,已經是很難的了,所以錢惟昱麾下基本上人人都不介意改口稱呼錢惟昱為「殿下」。
沈默介紹完了楓橋一帶的產量,翻了幾頁筆記,繼續說道:「潘家園這一代的稻田,在收穫期上僅次於楓橋,平均在70多日,畝產和楓橋那邊的差不多,少數幾塊地偶爾會畝產增加一斗。
收穫最晚的就是今日跑的寒山寺一帶了,最晚的一批稻子生長期足足有九十二日,不過畝產足足有稻三石二斗、折米兩石二斗!這個數字比其他幾塊田高了至少四斗,而且也比原本一種再熟的稻種單次收成要高。」
在占城稻引入中國之前,其實中國要說一年收穫兩次水稻那也是有的,但是那些一年兩熟不能等同於「雙季稻」,因為那大多是靠別的方式實現的。
最常見也最古老的一種,那就是間作、連作,也就是說在同一塊田裡前一種作物還沒收穫,就先把后一種作物種下去,在後一種作物發芽到秧苗階段,前一種也就可以收穫了。這種措施的好處是可以節省一定量的每種作物對土地佔用時間,但也僅僅是省點時間,對於產量的幫助不大。
第二種是隋唐時候產生的一種二熟法。在江南等氣候溫潤的地帶,隋唐時候的稻農已經發現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把成熟的稻株上面三分之二的莖稈連同稻穗一起收割下來、但是保留根莖不去破壞,然後再給植株施以重肥、加強灌溉,這些稻株可以在秋末冬初的時候再長出一茬稻穗來。
這種措施在北方日照、氣溫、水分不足的地區無法使用,因為那些地方的稻子生長慢、第一次成熟收割已經到了秋末,割了之後再是施肥澆水也來不及第二次生長了。同時,即使在江南,如此操作下第一季的稻子收穫量也只有充分成長的單季稻的八九成,而第二茬收割的收穫量約摸是單季稻的四五成。所以雖然這種稻作名義上是收穫了兩次,但是實際上總增產量只有三四成,而不是直接翻倍。
按照沈默和錢惟昱如今統計的第一年試作的占城稻的畝產,如果後續的第二季正常晚稻的收成不受生長期壓縮的影響的話;那麼一年下來,一塊稻田的總畝產量至少可以達到原本單季稻的一點八倍、一種二熟稻的一點三倍。
如果沈默可以進一步再育種、改良的話……那幾乎是意味著整個吳越國在不增加田畝數量的情況下,糧食總產一下子暴漲三分之一強!
而且,以如今已經深陷其中幾乎要進化成科學狂人的沈默的狀態來看,讓他不下心思改良育種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不還在飯桌上,他已經開始倒騰筆記個不停了。
「嗯,殿下,卑職覺得首先我們可以推廣讓農夫們結保,每村統一管理,不要在各自的大田裡直接育秧苗,而是集中起來,修一些水土保持更好、而且防風保溫的秧田,在那裡集中育秧。在這些田邊多種桑林防風保溫、挖漚肥池子及時增肥。這樣只要溫度夠,育秧的開始時間就可以提前到正月十五左右,比現在二月初頭早半個月。
然後,就可以考慮大力推廣如今寒山寺一帶稻田裡的那批收成品種了,這批稻子收成產量最大、但是生長期也長約二十天,靠著提前育種補償了時間之後,就可以去其弊而取其利了。明年蔣舶主那裡有新稻過來,我們還可以交叉授粉,分組實驗……」
錢惟昱被沈默聒噪地不行,但是又不能不聽。畢竟人家這是在給他打工,而且還這麼敬業。再加上錢惟昱好歹是有些後世的生物學知識的,對什麼「雜種優勢」也略知一二,少不得和沈默討論討論,每每可以把沈默提點得恍然大悟。
……
截止到四月上旬,這一年蘇州地區的十五萬畝占城稻總算是都收穫了上來。投下去的四千多石種糧經過一萬多戶農戶的辛勤栽種,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收穫了四十萬石稻穀(如果碾米的話,折米約三十萬石,不過這些都是要來年當種子的,所以不會拿來碾米),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巨大的成功。
在蘇州以外的鎮東軍轄下明州、秀州和台州三地,加起來錢惟昱也在那些地方投放了七八千石的種糧。在當地牧守官吏部署的試種之下,基本上也都取得了兩石稻、一石五斗凈米以上的產量。雖然單產比蘇州少了兩成,但是畢竟也有那些州府灌溉系統不如蘇州完善、地方官吏民眾對新稻種播種不熟、技術支持不力的原因。
因為是第一次試種,錢惟昱親自出巡勸農基本上是三天兩頭都有的事情,也著實讓蘇州軍民感受到了新任留後大人的親民勤政。
忙完了第一季的占城稻收穫,錢惟昱總算可以把精力抽回到與馬步軍將領們協商刮練兵馬、整訓武備的問題上來了。四月初八這日,錢惟昱按照水丘昭券的推薦,召見了司馬球、孫顯忠兩位馬步軍中級將領。想了一想,錢惟昱又夾帶私活地把他自己非常看好、但是如今在吳越還寸功未立的林仁肇加了進去。
「末將司馬球/孫顯忠/林仁肇參見殿下!」三人一到錢惟昱的留後府署、在內牙侍衛引領下直入節堂,見到錢惟昱就納頭便拜。
「三位將軍不必多禮。今日召集三位將軍來,也是覺得如今我軍馬步軍兵戰馬稀缺、器械陳舊,戰陣配合亦訓練不勤。孤此前隨略通兵事,然不過是只精水師,對陸戰不甚瞭然。前日水丘昭券老將軍向孤推薦三位,還望大家暢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