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74章 揚帆東海
帶著咸腥味兒的海風吹拂在臉上的感受很不錯。
錢惟昱前世的靈魂是一個嚮往大海的人,只不過去南唐之前,自己的肉體只有十一二歲,當年雖然也去過福建,跑過大琉球,但是因為身體幼小大部分時間只能在船艙里呆著吹不得海風。如今,十五歲的錢惟昱已經是筋骨強健、身材挺拔,自然不再忌憚這些風浪日晒了。
蔣袞的辦事效果還是很高的,錢惟昱提出讓他年前把占城稻弄回來,順便捎他去大琉球和平湖看看,蔣袞馬上就著手準備了。這不,11月12那天錢惟昱開口提出,16日的時候就已經在東海上漂著了。
他周圍,是一支有43艘大海船的大商隊,其中最小的,也是四百料的新式福船,大的則有兩千料的大福船。原本這支船隊里所有的船都屬於蔣袞,不過今天它們已經分成了兩股。其中40艘是蔣袞親自帶著跑去交趾國找占城稻的,另外3艘清一色的兩千料大福船則是蔣袞送給錢惟昱「代步」的,送錢惟昱到大琉球視察一番之後,就會直接回杭州。
錢惟昱當然不是缺船——四年前他把新式海船技術拿給蔣袞合作的時候,蔣袞也為內牙水師低價承建了一些水師用的福船,如今分別掌握在蘇州的水丘昭券和明州的顧承訓手中。
只不過錢惟昱的「鎮東軍留後」和「東海道觀察使」的官職要過了正月才算正式上任,如今畢竟還算是在杭州當寓公,既然是在王叔眼皮子底下,提前顯擺自己對蘇州、明州眾將的影響力自然是不合適的。所以,他也就無所謂地接受了蔣袞這份不算個事兒的小禮物。
……
錢惟昱在甲板上轉悠著,此時的海風漸漸止息下來,似乎是被正午的日頭曬得一絲風都沒有了。用了數日的船帆此前被風雨弄破了幾片大洞,如果不及時修理很容易被風把洞進一步扯大,所以船長也就借著風止的當口停船下帆,著人修補。
錢惟昱手搭涼棚,半抬著頭,好奇地觀摩著幾個水手爬上桅杆調度帆蓬,試圖把被吹破洞了的草席竹篾卸下來,不過爬行桅杆頗為不易,幾次遇到一陣小風的時候上桅的水手都一陣搖晃,還牽扯著桅杆微微被撼動。
錢惟昱在一旁觀察著,心中總覺得這船有點彆扭,想了半晌才發現了問題所在:這帆船經過他改良了升帆裝置之後,在升帆的時候用的是定滑輪牽引帆頂的總索,所以水手的上桅工作量不是很大,只要把帆升滿之後一邊拉緊總索、一邊派一個水手爬上去捆緊總索和桅頂搭扣之間的繩結就可以了。(避免船帆的分量始終依靠活動的滑輪支撐,可以大大提高升帆滑輪的壽命)
不過,正是因為中式帆船的上桅工作量少了,所以中式帆船似乎沒有發展出後來西洋橫帆船那樣的兩舷支索——也就是後世人看那些海盜片的時候,經常可以看到的在船舷兩側有很多大銅環,上面用粗麻繩穿著如同漁網一樣的繩索,直連桅頂。接舷戰時跳幫的水手有些也會爬上這網狀的支索獲取高度優勢,然後返身一躍跳上要搶劫的船隻。
支索的用處無非是兩大類,第一是可以方便水手上桅杆。畢竟沒有支索的時候上桅杆只能在直桿上爬,這個年代要在桅杆裡面鉚銅鐵的握把踏腳也容易損害桅杆的強度;所以,目前現狀基本上都是靠著爬桿高手直接爬的,風大的時候上的高了,很容易把人吹下來。
第二類作用,那就是強化桅杆的抗應力強度了,這就相當於後世1920年代和1930年代的單翼飛機因為結構強度不夠,往往會在尾翼、機翼與機身之間扯張力線、平衡一部分重力或者內部應力,減緩材料疲勞。支索網加入后,因為桅杆在左右舷之間的張力都平衡了,所以可以在桅杆上建造更大的平台、設置更大的望樓而不至於因為風阻張力吹斷桅杆。
錢惟昱想著,掏出一根鵝毛和小本子,擰開一個隨身的墨瓶,就開始刷刷刷地記錄。看來,如今的年代雖然只有大食人的阿拉伯縱帆船和漢人的福船,沒有出現橫帆軟帆船,但是他後世所知道的一些橫帆軟帆船的技術優勢,還是很有借鑒吸收的價值的。
正寫了一行字,旁邊的顧長風匆匆地走到他身旁稟報事情。雖然如今是在大海上,也沒有作戰任務,顧長風卻依然穿著那身黑黢黢的犀牛皮和鱷魚皮混搭的高端皮甲,顯得那樣一絲不苟。
「小王爺,剛才正午的時候蔣正明已經用測日高法測過了,我們還在大琉球北端以北300里,東西偏差目前看不出來,但是看海流走嚮應該沒有偏。這地頭已經偏南了,正午的日頭毒辣,不如進艙備膳吧。」
蔣正明就是蔣袞那個堂弟,跟著蔣袞跑海也有十幾年。至於剛才顧長風提到的測日高法也是一種測緯度的航海方法,比晚上的觀星測角法要容易學。所以漢人在和大食人溝通之後最早融會貫通的就是這個法子,如此一來就算晚上辨別不出緯度的,至少也能在白晝測出緯度,其中的初學者如果記不住太多不同時辰的理論日高角的話,那麼等到正午時分測定就是最省力的一種。
「也好,全部整好了搬到我艙里,咱一起吃。」
顧長風也沒客氣,主要是出海這幾天,錢惟昱每次都是讓他、蔣正明和蔣潔茹3個人陪他一起,在船尾樓的大艙里一起用膳。
須臾,一切準備停當,錢惟昱也把該記的帆船技術改良點全部記好了,一個人踱回后艙。船艙正中是一張和船板做在一起的大木案,也有三尺長、六尺寬了,原本是給船長攤放備用海圖的。
如今,上面已經擺好了七八樣菜色。
有三佛齊弄來的檸檬干泡水、搭配多種新鮮撈上來的海魚一併雜燴的魚湯;
也有用鹽、酸醋、花雕、花椒浸漬的白菜、水芹、蘿蔔、黃豆等蔬菜——也就是傳說中的泡菜。
除了這些奇怪的東西,最為正統的食物就要數一種烘烤到極度乾燥的死麵餅子。這東西是今天的主食,雖然和漢人常吃的燒餅不太一樣、更加乾燥堅硬,但是終歸好接受一些。據說西域人把這種食物稱作饢,是沙漠里的大食和波斯商隊們曾經的食物,最是防腐。
再然後,就是婺州火腿和日本納豆、越州毛豆腐之類的東西混合燉煮的燴鍋。
錢惟昱當著主座坐了下來,另外三人也不客氣,顧長風坐在錢惟昱右手邊,蔣潔茹坐在左手邊,蔣正明則坐在對面——從這個座位也可以看出,蔣正明是怕自己的堂侄女兒被除了小王爺以外的男人靠近。
錢惟昱看上去隨意,其實也不忘偷眼覷看蔣潔茹的反應,見她依然是眼觀鼻鼻觀心、食不言寢不語的淑女范兒,也就沒有多話。不過,同樣是淑女范兒,錢惟昱也是看得出三六九等的區別的——剛出海第一天的時候,錢惟昱分明在吃飯的時候看到蔣潔茹眼中的震驚。
從杭州出海,無論是跑日本,還是高麗、琉球,正常也就十日之內的航程,有些路線中途還有機會靠岸補給,所以新鮮的高檔食材是不缺的。蔣潔茹不是沒和父親蔣袞出過海,不過真沒遇到過這種需要忍受如此奇怪食物的場合。
不過,她好歹還是深諳仕途經濟、兼通待人接物的不凡女子,小王爺請吃飯無論吃的是什麼,她都不會露出不滿,只是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會有一閃而逝的震驚眼神,後來幾次則是震驚漸漸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如今,錢惟昱看到的是蔣潔茹嚴重從頭到尾連一絲疑惑都沒有了,是真正的淡然,雖然吃在嘴裡的東西不是酸麻就是略嫌咸澀,沒幾個正常的味道,但是一頓飯下來始終可以淡然處之。
這不是一個不能吃苦的女子啊,只是對於那些無謂的吃苦感到不解罷了。
錢惟昱也不喜歡這些口味,幾人匆匆就著三四種泡菜和火腿燉毛豆腐、納豆把乾澀的饢餅吃了下去,隨後蔣正明和顧長風一前一後地告辭離開了后艙,似乎有意無意地把蔣潔茹留在了最後。
「小茹,看來你不打算問我們這次出海要吃這麼奇怪的東西了。」
「小王爺做的一切,自然都是有其道理的,民女才疏學淺,一開始沒能領會而已,又有什麼好多問的呢——民女不是吃不得苦之人,只是覺得小王爺金玉之軀沒必要用如此辦法『苦其筋骨』而已。」
蔣潔茹一邊說著,一邊不留形跡地暗忖:小王爺叫住我,定然是決定向我解釋什麼,要是太過無所謂,豈不是讓他難以開口?
「其實,如今我們去日本也好,去琉球也好,確實用不到那些食物。不過,孤的志向,也不僅僅是在東海南洋之上就可以滿足的。未來我們要踏破的海疆,會比東海遼闊數十倍,在那種地方,人是不可能吃到新鮮補給的食物的。」
「小王爺是想讓水手、戰士們提前習慣那種苦楚么?」
「不僅僅是如此,當年,孤剛剛將新式福船的設計教給蔣舶主的時候,令尊曾經說過一樁事情——二十年前,他那時候年輕氣盛,不服信風,決心嘗試一下逆季前往日本,結果遷延日月,在海上飄了兩個多月——這樁事情,小茹你可知道?」
「這樁事情也是家父生平憾事,聽說折損了十幾條人手,小女也是聽家父提起過的,不過其中細節,就不甚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