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越宮廢立
水丘昭券感覺自己的雙眼眼皮一刻不停地劇烈跳動著,幾乎不受控制。他之所以這麼緊張,是因為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被大王錢弘倧召見了。
自從前世子錢惟昱出使南唐為質至今已經有一年半了,先王錢弘佐薨逝、當今大王錢弘倧即位也超過一年了。一年多來水丘昭券老將軍一直是保持著謹小慎微置身事外的姿態的,畢竟他是先王的心腹,當年也是知道先王派遣他輔佐世子征閩立功的本意的。
如果不是先王壽數實在撐不下去,給錢惟昱的那次鍍金,本意就是讓錢惟昱可以建立威望順利即位。作為知情人,他早就被打上了最靠攏錢惟昱的政治標籤,新王時期自然應該謹慎。
可是,大王今天還是找見他了,而且一開口問的問題就是非常尖銳的:「水丘愛卿,內牙左統軍使胡進思日益跋扈,征伐潮汕有功后,其在內牙軍中更是賞罰自專!今日,親從右都指揮使何承訓向寡人密奏,請寡人以雷霆手段除之,卿以為如何?」
「胡進思乃先王藩邸舊將,執掌內衙軍近20載,大王不可妄動啊!」這是水丘昭券在被錢弘倧突然問及時的回答。
胡進思,是和闞燔同時期的老將了,如今已經80多歲。當年闞燔和胡進思同是服侍、保護文穆王錢元瓘早年在宣州田珺處當質子時的藩邸舊將。
武肅王晚年的時候,這兩人在眾將中的權位只能算是中等偏上,文穆王執政的9年裡,他們開始權勢日張,基本上達到了可以絕對掌握內牙親軍中若干個「都」的程度;到文穆王去世之後,闞燔、胡進思愈發尾大不掉,結果第三代吳越王錢弘佐只能是用拉一個打一個的手段,拉攏相對謙遜的胡進思、把跋扈外露的闞燔幹掉。
如今,到了第四代吳越王錢弘倧手上,胡進思這個四朝元老、專權三朝的定時炸彈終於與王權發生了衝突,而且錢弘倧儼然發現,和他的王兄相比,如今的他連可以借力打力的勢力都沒有了。
要說錢弘倧和胡進思的摩擦,其實從錢弘倧剛剛即位的時候就開始了。
錢弘倧是在乾祐二年冬天即位的,來年剛開春的時候,為了在杭州的駐軍中建立新君的威望和籠絡人心,錢弘倧在西湖碧波亭檢閱了內牙水師操練——這支內牙水師,也就是當年錢弘佐為錢惟昱組建的、參加了福建海戰的人馬。部隊演練完畢之後,錢弘倧在給部隊頒發例行的賞錢的時候,比前一年加厚了一倍的賞賜數額。
錢弘倧這個舉措,本來也是為了讓部隊更快認同新君、籠絡人心而已。但是胡進思卻倚老賣老跳出來勸阻,說「先王在位的時候,賞賜也不過只有多少多少,大王新承大位,賞賜猝然超過先王一倍,恐怕不太合適吧,這不是讓大家覺得先王吝嗇了么?」
遇到這種情況,錢弘倧非常憤恨,他又不好直接說「我就是比我哥和我侄兒大方豪氣」,所以被胡進思噎了半晌,才恨恨地說「我自用我的內帑賞賜將士們,又沒花你胡進思的錢!還要經過你同意么?」
如果論「英武果斷」這方面的才能的話,錢弘倧其實和他哥哥錢弘佐還是差不多的,但是錢弘佐比錢弘倧更沉得住氣,懂得循序漸進慢慢蠶食權臣;而錢弘倧在這方面就有些沉不住氣,想到就做,想畢其功於一役,結果遇到積重難返的事情之後往往會點爆火藥筒。此後她和胡進思的小摩擦還有幾次,不能一一贅述。總之錢弘倧削奪胡進思內衙軍兵權的念頭越來越明顯,而胡進思對於錢弘倧不能容自己掌權的猜忌也日漸深沉。
幾個月前,南唐來使者,請吳越共同出兵組成聯軍對付南漢,約定楚國故地全部歸南唐、南漢的主力也由南唐先行決戰,而吳越應當在南唐與南漢全力開戰之後襲擾潮汕地區、分攤唐軍壓力。
南唐一方的這個請求,也許只是覺得自己已經一下子得了十幾州的富庶之地了,讓鄰邦分潤個兩三州的嶺南貧窮之地也不打緊,還能分攤南漢國的軍勢。
不過到了吳越國內部,隨著忠獻王錢弘佐任內建功立業的將領們普遍變得低調,錢弘倧突然發現沒什麼人可用了,他百般不願意用胡進思統兵,但是因為舊將們明哲保身,他又不願意錯過轉瞬即逝的開疆拓土機會,最後不得不捏著鼻子用胡進思統兵出征。
這一戰沒什麼難度,因為南漢國的兵力本來就弱於南唐,在南唐全力爭奪湘南嶺北地區的情況下,南漢能夠分出來阻撓吳越的兵力就更少了。可惜此戰勝利之後,開疆拓土的任務倒是完成了,可惜建立了軍功的胡進思卻更加尾大不掉起來。
乾祐三年年底,內衙軍中有一個原本屬於胡進思嫡的系指揮使何承訓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胡進思,被胡進思呵斥,他回去之後越想越害怕,覺得如果胡進思繼續掌權的話,一定會處死自己,於是向大王錢弘倧出首,說了胡進思很多背地裡跋扈囂張的言行,想要攛掇大王堅定決心把胡進思幹掉。同時又表忠心說:如果大王願意動手,自己麾下那一個指揮的人馬肯定可以打馬前卒。
但是,何承訓只是個小角色,手下只有1個指揮,也就是500人的兵馬,完全不濟事。錢弘倧被何承訓挑唆之後,一直被壓抑的念頭被撩撥了起來,決定再找一些可靠又有實力的的忠臣義士。
於是,他想到了去找目前非常低調的水丘昭券——水丘昭券在先王在位的時候就是親從上都都指揮使,也就相當於掌握了親從都中三分之一的兵力。(親從都分為上都、中都、右都,其中「上都」是原先的「左都」為了避諱錢弘佐名字當中的「佐」字改名而來)
親從三都和「內衙都指揮使」兩部兵馬共同構成了西府杭州的全部常備駐軍。其中親從都駐紮在杭州外城,而內衙都指揮的人馬駐紮在王宮所在的子城內,前者總計有1萬2千常備兵馬、負責城防,後者總計有1萬兵馬,負責子城與王宮。
如今,胡進思作為內衙左統軍使,而且右統軍使的權力和威望完全沒法制衡胡進思,所以相當於王宮和子城內的1萬兵馬都是被胡進思控制的,不把外城的兵馬拉攏到自己這邊,錢弘倧肯定是不敢動手的。
……
「水丘老將軍,小王離開之後,如果父王安好,老將軍自然當盡忠國事。但若是有了不測,屆時還望老將軍明哲保身為要。朝中跋扈將軍久歷其位,阿諛屈節之輩只怕不少。若是有因小事猝然變節來投之人,切不可與之謀,不如提前出首,以免大禍殃及己身啊!」
這番話,是一年半前,錢惟昱離開杭州的時候和自己說的。當時錢惟昱說得籠統,水丘昭券只是聽出了錢惟昱言語中的「跋扈將軍」指的是胡進思;但是對於剩下那些泛泛而談的部分則完全聽不懂,也就沒往心裡去。
可是,今天,難道小王爺的話應驗了么?「若是有因小事猝然變節來投之人,切不可與之謀。」這段話,難道不是指的因為和胡進思有了小摩擦才臨時變節當牆頭草的何承訓?
如果換了任何一個其他人,肯定不會對這些話語想的那麼深遠。可是水丘昭券是親眼看過錢惟昱那一次次無往不利的計謀和洞悉人心的眼光的。雖然外人看來,這些勝利都是他水丘昭券自己人老精鬼老靈才獲取的,但是他自己心裡清楚真相。在他心中,已經形成了對錢惟昱的眼光的盲目的迷信。
「不如提前出首,以免大禍殃及己身……」這段話,難道是說……何承訓這一類的小人,如果說出了「投名狀」而對方不納的話,就會立刻反水反咬一口?水丘昭券越想越心驚,不由得立刻起身去拜見胡進思。
水丘昭券立刻起身,到功臣堂拜見胡進思,隱約提起「何指揮使近來可是與胡大使有何不睦?」隨後暗示何承訓背著胡進思說出一些背主之言……胡進思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只是象徵性地感謝了水丘昭券的提醒。可是僅僅小半個時辰之後,何承訓本人就來拜見胡進思出首了。
水丘昭券勸諫錢弘倧不要衝動之後,僅僅過了不久,一直提心弔膽的何承訓就再次覲見探聽消息,當他聽說錢弘倧決定暫時隱忍之後,何承訓越發害怕了——對胡進思動手的言語是他最開始說出來的,現在卻拖著不動手,時間久了豈不是很容易走漏消息?
思前想後,何承訓覺得自己和胡進思此前的矛盾還不至於讓胡進思非要弄死自己不可,於是決定反咬一口,誣陷是水丘昭券和錢弘倧密謀陷害胡進思,自己則是因為恰逢其會識破了對方的奸謀……
如果沒有錢惟昱的蝴蝶效應的話,這一次胡進思就會下毒手把水丘昭券害死,可惜如今,水丘昭券比何承訓先到了胡進思這裡暗示,胡進思心中所想很快就逆轉過來了,尤其是他和何承訓近期的一些小過節,與水丘昭券的言辭相結合,暗示效果也就成倍的加大了。
……
於是,何承訓在胡進思面前挑撥之後,被胡進思當場命人斬殺,隨後,胡進思也覺得錢弘倧肯定不會放過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以自己掌握的內衙軍圍住了錢弘倧所居的宮殿天寵堂,把錢弘倧綁縛起來,搜奪其印璽,假借王令說「大王風疾驟發、不能理事,敕傳位於王弟錢弘俶」——
胡進思倒不是說不想自己篡位,實在是因為這種事情在吳越國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老錢家有把宗室子弟分封到各州為官的傳統,完全不像別的國家那樣忌諱「藩王秉政」。所以就算他胡進思廢黜錢弘倧之後控制了杭州城,兩浙剩下的12州還是全部掌握在姓錢的人手裡,他另立一個姓錢的當吳越王,那麼剩下的12州還有可能「追認」,如果他直接自己自立為王的話,肯定被人群起轟殺至渣。
於是,吳越忠遜王錢弘倧,在位僅一年有餘,即為權臣胡進思所廢黜,王弟錢弘俶即位,史稱忠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