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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水師是個技術活兒

  五月將盡,又是一個無風之夜,幾艘車輪舸,再一次從長江下遊方向逆水而來,逼近了常滸河的河口,似乎是在挑釁嘲諷著旁邊那些在此種天候下追擊遲緩的南唐軍樓船。 

  河口傳來一聲「嘭嗵~」地悶響,隨後看到河口兩側各兩三百步遠的兩艘南唐樓船也被扯得一陣搖晃,隨後河口的吳越車輪舸也被突然阻停。很顯然,這是因為缺乏偵察的吳越水師戰船倉促冒進,被鐵鏈作為總綱的蒺藜漁網給兜住了。車輪舸不得寸進,船頭處木片飛濺,那應該就是被鐵鏈撞損的破口。 

  好傢夥,終於逮到一個不知死的!周圍一帶的南唐軍水師戰船上,被持續十幾天的無聊圍困弄得百無聊賴的水師官兵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原本追不上此前吳越人來去如飛車輪舸的大船,紛紛利用敵船機動力受限的機會惡狠狠地圍裹了上去…… 

  然而就在此時,變異驟生!幾聲比此前吳越車輪舸撞網更加巨大的聲響,在那些原本站樁不動的南唐戰船剛剛提起速度來之後,就從那些南唐戰船的船頭髮出了。 

  「不好啦!觸礁啦!」一些南唐水兵們被巨震震倒在甲板上,隨後亂鬨哄地嘶吼起來,如同炸窩的蜜蜂一樣無序。 

  「胡說!這都是跑熟極了的航路,哪來的礁石?定是撞到我們自己布置的暗錐上了!混蛋,是誰開的船,怎麼不記下暗錐的位置!」船上的校尉則用皮鞭猛力抽打著亂跑亂叫的水兵,一邊試圖收拾紀律。不過要想徹底收拾,那也是不容易的。 

  暗錐這種東西,是古代江防的一種工事,其實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國末年、西晉討伐東吳的時候。 

  當時吳國皇帝孫皓屬下的建平太守吾彥發現滅了蜀漢的晉朝在益州廣造樓船、有順江東下吞併東吳的企圖。吾彥屢次上奏孫皓整軍備戰,但是都被昏庸的孫皓無視了。吾彥手頭沒有更多的軍事資源可以調集,只好採用消極手段防備: 

  吾彥調度了數千鈞的生鐵,一方面造了許多條幾百丈長的大鐵鏈,用大樁子夯固在長江上,以截斷江面不讓戰船通過,同時又造了幾千枚大鐵錐子沉入長江航道的關鍵所在,用大石頭固定其位置,這樣如果有吃水深的戰船經過,就會被扎破船底。 

  當然了,三國的故事婦孺皆知,這種不得已的消極辦法最終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再贅述。反正王睿是靠著灌滿麻油的油櫃燒斷了鐵鏈,用巨木筏作為炮灰撞掉了暗錐,最後滅了東吳。 

  唐朝大詩人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中就有兩聯名句「王睿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講的就是這晉朝大將杜預、王睿兼并東吳的戰例。其中的「千尋鐵鎖」說的就是這個封鎖江面的大鐵鏈和沉在水裡扎破戰船用的暗錐了,可見自古以來,水師封鎖戰當中,鐵鏈和暗錐都是配合使用的,此次何敬洙何大帥山寨了吳越水師的反滲透戰戰術、受其啟發之後,也就把蘇州圍城的戰術演變進化到了這步形態。 

  閑言休絮,明白了這南唐人此前部署的手段,此刻也就不難想見其導致的後果了:在一片混亂之中,只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先後中招的南唐樓船有四五艘之多,其中三艘傷情比較輕,船上的領兵校尉稍微彈壓了一下就控制住了,另有一艘樓船似乎是撞得猛了,船頭豁開了好幾尺寬、將近一丈深度的大口子,江水洶湧地灌入,很快就不可挽救了。 

  另外兩艘中招的不是樓船這般龐大抗沉的大樓船,而是艨艟走舸,因為隔艙少,被撞穿了一個大口子之後,就奄奄地沉沒了,江面上一片呼喊求救之聲,打亂了南唐水師追擊的企圖。 

  …… 

  僅僅一刻鐘之後,南唐水師的旗艦上,水師行營招討使何敬洙滿面怒容地來回質問著當事的南唐軍官們,以及那幾個負責此前督造蘇州河道封鎖線的匠首。對於這種匪夷所思的挑釁和損失,何大帥實在是惱怒非常,畢竟吳越人的這種行為是非常打臉的。 

  在何敬洙的旁邊,監軍魏岑剛剛趕來,顯然是要監督何敬洙斷定一下事故責任了。 

  「稟大帥!我軍已經查清楚了——此前,我軍在常滸河與另外數條水通陽澄湖的河浦入口處布下了暗錐,是想用來配合鐵索和蒺藜網封鎖河道,害怕吳越人用重型戰船強行衝突鐵鏈攔不住。 

  結果吳越人這幾日似乎是提前派遣水鬼偵查了我軍站樁拉鎖鏈的戰船位置,然後又以水鬼秘密作業,把我們的暗錐移動了位置,部署在我軍那些拉網戰船周邊,間隔數十步一個。如此一來,我軍樓船一移動,就撞上了我軍自己此前布下了的暗錐——當然,都是被吳越水鬼移動了的暗錐。」 

  這番話,是從一名渾身濕淋淋的水師都虞候嘴裡說出來的,顯然他是剛剛到現場勘踏了一番,頗有發言權。 

  「胡說八道,暗錐高七八尺,又有底座碇石,重數千斤,水下的水鬼無處著力,怎麼可能移動得了如此巨大之物!」何敬洙想都沒想,就對那個給出勘踏意見的都虞候一陣大罵,這種沒腦子的話都說的出來,這不是讓老子在魏監軍面前丟人么。 

  「回稟大帥,果是如此啊!您看這個!」 

  那名都虞候一邊說著一邊對著艙外揮揮手,十幾個壯碩的水兵竭盡全力吭哧吭哧地抬進來幾樣東西。那是一塊大碇石,還有一個大鐵錐,形狀上完全沒有相似性,唯一有相似性的地方是上面都扎了一段粗麻繩,麻繩看上去應該是在水裡泡了至少一兩天了。除了這兩樣東西,還有一些明顯像是木筏和水蜘蛛的殘片。 

  何敬洙端詳了一陣這些從事故現場撈起來的東西,他畢竟是水師行當裡面混老了的人,也算是跟上了那名此前勘踏的都虞候的思路。 

  「你是說,吳越人的水鬼用了巨筏和配重的碇石,從上游把木筏從水下飄過來,利用木筏順流衝下的衝力,到了暗錐之處后,隔斷捆綁碇石的繩索,然後用水鬼重新把另一些繩索綁在暗錐上,好把暗錐移到別處。而一旦到了位置,再隔斷暗錐上的麻繩,把暗錐重新落到江底?」 

  一旁的監軍魏岑如同聽兩人說天書一樣,完全不明了其原理,不過光是聽聽,也能知道這次吳越人派來的水鬼貌似很牛逼很高大上的樣子,在水底下還能不動聲色玩出這麼多的花活兒……想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魏岑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吳越人的水鬼,倒是好生了得……何帥,我軍此前與吳越人交手,吳越水鬼可有如此精銳?」 

  「監軍大人,往常的吳越軍水鬼,倒是不曾有如此精銳,只怕是……査樞相在建州時,讓閩將督訓的『艨艟都』人馬,被吳越人招降了。閩人以海為田,自然是比江浙之人更善潛水了。艨艟都精練數年,不可小覷。」 

  靠!原來是査文徽這個專門「英勇閃現送一血」的渣坑!魏岑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雖然査文徽是站在他這邊的,算是同為「五鬼」,可是魏岑依然忍不住罵這句話,就好比後世擼啊擼一族的小學生們總是喜歡把「五鬼四坑二十投」掛在嘴邊一樣。 

  「不管怎麼說,吳越人這次應該是認真的了,不是試試水的,我們也該打起精神,不能和前段時間那樣鬆散地只知圍困、不修戰備,萬一哪天鬆懈了猝然遇襲,可就麻煩了。」 

  「謹遵大帥號令!」 

  眾人轟然應諾,隨後何敬洙又見招拆招,部署了幾步水師作戰的細節調整,以應對吳越人的新招,眾人各自領命回去準備不提。 

  …… 

  卻說那一日之後,吳越人也消停了兩天。南唐兵把暗錐這種東西移除了不少,免得給敵人可乘之機,又改良了戰船隊巡邏的軌跡,而且對於長期拉網的樓船,也開始了定時變更位置的部署,每隔幾個時辰移動一下位置,在不破壞封鎖效果的情況下不給吳越人摸清其規律的機會。 

  最後,何敬洙還讓看守封鎖線的南唐水兵們輪流換崗,放亮了招子觀察水面,一看到有導氣管和水蜘蛛露出水面就亂箭射他娘的! 

  這麼做,南唐水師每天白吃白喝不幹活的時間自然少了不少,引來不少士兵的罵罵咧咧,但是何敬洙久在軍中,威望還是有的,士兵們不得不跟著他折騰。 

  又過了幾日,南唐軍發現了新問題:似乎有吳越軍的水鬼藉助了水鍾這種水下呼吸器,就是用一個比大木桶更大一些的倒扣容器放在水中,用銅鐵鑲邊收口,讓木鐘的整體比重和水差不多,然後倒扣著跑的時候水鍾里可以存留幾十升的新鮮空氣,大大強化了水鬼在不上浮換氣、也不露出水蜘蛛和導氣管的情況下的持續潛航能力。 

  當然,吳越人開發了這種呼吸器之後,顯然是有企圖的,南唐軍很快發現,他們在鐵鏈下面拖曳的蒺藜漁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破破爛爛的,顯然是被吳越水鬼用大鐵剪給從水下剪爛了。 

  拖網漁船配合鐵蒺藜漁網在運動戰中因為主動圍裹的效果,威力自然是非凡的,但是在靜水當中,就太被動了。聽說這一問題,何敬洙幾乎是七竅生煙,少不得再去部署對付的法子,南唐和吳越水師的封鎖戰與反封鎖戰,就這樣在你來我往爭鋒相對的戰術互動中交替升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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