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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不用白不用的反間計

  千鈞閘這種堵門裝備,一旦放下之後是無法重新鉸起的,倉促之間也沒人去修繕,所以短時間內進出福州城南的水門也只能麻煩一些了。 

  錢惟昱蹲在吊籃里被鉸鏈拉上城頭,剛剛跨出籃子腳踏實地,就看到了自己的四伯父、月前剛剛被父王封為威武軍留後一職的錢仁俊大步流星地往他這邊走,還重重地一記手掌按在錢惟昱的肩膀上,把他還只有十歲的稚嫩肩頭拍得一歪。 

  「賢侄,伯父用兵也用過幾年,不過說到料敵,還真是不如你啊——賢侄也沒和那些唐人打過交道,竟是怎麼知道査文徽馮延魯這些唐國『儒將』一個比一個蠢的?莫非真是蒼天以賢侄授我吳越,祖宗基業光大有望啊!」 

  「嗨,伯父您輕一點兒,肩膀都被你拍散架了——小侄也是聽了去唐國的商旅和我國派去的斥候回報說,唐國國主李璟好用風雅之臣,如今這幾年連兵事都喜好以紙上談兵的『儒將』主導,武人頗有怨言。伯父這幾年吃苦了,所以對唐軍這兩年的腐朽墮落了解不詳……唉,不說這些了,今天戰果如何?小侄那裡殲滅唐軍水師數千,其中作為主力的兩千艨艟都水鬼只有三百人走脫,可惜不曾抓獲陳誨,否則從此以後便可保閩地水戰無憂了。」 

  錢惟昱用一些語焉不詳的說法把自己一些不合理的「料敵先機」表現矇混了過去。畢竟他總不能告訴伯父說:他是因為後世一本叫做《資治通鑒》的書上看到査文徽、馮延魯、馮延巳、陳覺、魏岑等五人被史家列為「南唐五鬼」,以附庸風雅紙上談兵為能吧? 

  略略解釋了一下,錢惟昱馬上把話題轉移到了確認戰果上面。果然一說到戰果,錢仁俊又更加興奮了起來,起初的一些疑惑也懶得去多想了。 

  「此戰城內殲滅唐軍七千人,我軍傷亡不滿千人,生擒査文徽!城外的唐軍后隊試圖攻城,也折損兩三千有餘,後來把査文徽捆了送上城頭打擊唐軍士氣之後,唐軍就潰散了。本來伯父還想趁勢出城掩殺,不過天色實在太晚,且觀今日攻城,統帥后隊的唐軍裨將治兵頗有法度,雖然兵力不如我軍,但倉促攻城時調度絲毫不亂,為了持重,也就不再追擊了。一開始伯父也不知后軍帶兵將領究是何人,只是覺得著實是個將才。恰纔唐軍退走之後,細細問了査文徽,他招供說后隊將領是一個名叫林仁肇的年輕人,此前也沒有啥軍功資歷,只是個默默無聞的裨將。」 

  林仁肇!陳誨!這些都是閩國軍事遺產的精華啊!此前錢惟昱沒有全程親歷這次戰役的陸戰部分,因此只是隱約覺得唐軍后隊組織能力比較強——連樞密副使査文徽本人被擒了,餘下的部隊都沒有徹底作鳥獸散,肯定有善於用兵的將領督導。現在才知道原來就是林仁肇親來,也就不足為怪了。畢竟如果沒有錢惟昱的出現,三十年後林仁肇可是一個讓一代雄主趙匡胤都忌憚不已的存在,按照趙匡胤的說法,如果不是以反間計使後來的南唐後主李煜自毀長城鴆殺林仁肇,他還不一定能順利拿下南朝呢。 

  「如今這幾年候可是收服林仁肇和陳誨的天賜良機啊,他們剛剛從一名普通閩將的身份,隨閩主投降南唐不過兩三年,而且也還沒有被南唐委以重用。甚至於南唐中宗李璟連見都沒見過這兩個後世會成為一方名將的角色,也就談不上什麼『深恩厚遇』、『眾人國士』了,如果現在不動手,等到他們在南唐立功升職到高位,再下手就晚了。只要自己這邊設下天羅地網擒獲此二人,或者使南唐先對他們『不仁不義在先』,把他們逼上絕路,不愁他們不降……沒抓到可惜了,該怎麼補救呢?」 

  錢惟昱瞬息腦補了一大堆反間計和假仁假義虎軀一震的橋段,發現倉促之間沒有啥用得上的,還是只有從長計議。 

  「伯父,既然陳誨和林仁肇都不曾擒獲,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如先提審一下査文徽,順便搜檢一下看看能不能撬出來點有價值的東西——比如査文徽的關防印信等物。如果確實事不可為,那麼也就只能先把林仁肇和陳誨的事情放一放了,畢竟我們的下一步棋可是扣得很緊的。您看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賢侄且去休息吧,待我再細細提審一下査文徽。査文徽身邊的東西我還沒有搜查,畢竟他也是南唐樞密副使,太過羞辱只怕未來唐國面子上下不來會和我們死磕。」 

  「無妨,這件事情交給小侄去做就可以了。」 

  …… 

  「小王爺,我們仔細給査文徽搜身過了,他隨身的書辦錄事人員也都隔離交叉詢問過了,對不上口供的人統統嚴刑拷打伺候。最後我們總計找到了這些,請您過目。另外,査文徽那幾個親兵侍衛我們也按照您的吩咐,把他們分開隔離詢問,還用其他人已經招供了的消息恐嚇他們,這些傢伙果然沒有什麼能耐,很快就都招了。還有幾件東西我們是根據他們的招供派人在戰場上重新尋獲回來的,應該是査文徽被俘前試圖銷毀藏匿的東西。」 

  一個刀筆小吏提著一個托盤呈給錢惟昱,上面有幾樣物件。錢惟昱伸手取來一看,一個是査文徽的樞密副使印信,還有幾份隨身的書函。另外還有封蠟的信筒和籠子,裡面居然還有兩隻信鴿! 

  錢惟昱拿起一份只是略略卷繞起來的宣紙,見上面用行楷密密寫著數百字的一篇草稿。 

  「文徽謀襲福州。每得閩人士卒將吏歸心,必親引問委曲,由是賊中險易遠近虛實盡知之……乃以偏裨驍銳陳誨帥突將數千為前驅、林仁肇為後隊,自引中軍。溯閩江日行七百里,直趨復州城下,諸將皆懼,以為不可……」 

  「我靠,査文徽這是來打仗的還是來踏青賣萌的。」看了這一切的繳獲,錢惟昱驚喜得目瞪口呆,一邊看一邊在心中暗暗念想,「這種人,安安分分躲在南京城裡陪李璟寫詩作詞好多著呢,非要跑到建州來裝儒將,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錢惟昱之所以如此震驚,是因為這張紙上寫得,是一篇仿照了《唐書》「李愬雪夜襲蔡州」橋段的戰報!上面還有很多塗抹和空格等待填空。看樣子,這是査文徽在閩江上坐船行軍時候寫的,那些留空的地方應該就是等著戰役結束之後把立功將帥的人名填進去了。 

  仗還沒打,就已經意淫著自己千里奇襲、指揮若定的儒將風采,想要青史留名追跡古人。這種紙上談兵的風采著實是讓錢惟昱瞠目結舌了一把。既然査文徽這麼慷慨,不好好利用一下豈不是太對不起他了! 

  …… 

  很快,一封査文徽「被俘前」緊急告急的密函被送出,用的是仿査文徽的筆跡,蓋了査文徽的隨身印信,用査文徽隨軍書吏的信鴿放出。錢惟昱當然不知道這兩隻鴿子的認路能力如何,其平時的母巢是不是在建州,但是這不妨礙他有棗沒棗捅一棍子地試探一下。反正能擾亂敵情那是最好,擾亂不了也沒什麼損失。 

  信鴿這種工具,是不能用在兩個移動目標之間的通信的,比如兩支大軍分別行軍,要想靠信鴿聯絡消息就無法做到,因為以信鴿的智力和生物本能,只能被訓練為飛回一個固定場所的聯絡工具,所以出征將領帶著信鴿的話,一般都是用來和後方的大本營聯絡的。 

  至於信上寫的內容么,無非是「閩國降將林仁翰、陳誨與李仁達素有深仇,恐李仁達舉福州來降后功高賞厚,反而位在林仁翰、陳誨之上,故以陳誨出首私通吳越以泄軍機,欲獻王師及建州以為二賊晉身之階。李仁達舉事前已為吳越人所擒獲,本帥兵臨福州,猝然中伏,臨敵急作此函,林仁翰尚內未出,望吾弟悉心提防作亂。兄已入重圍,深恐時有不測,艨艟都鑿船水手為吳越水師拖網戰船所破,全軍盡沒。」 

  落款用印都是査文徽,口氣則是寫給留守建州的南唐守將陳覺的。 

  以陳覺的智商,如果知道査文徽最終被俘了,那麼還是很有可能想到這封密函是査文徽被俘后吳越人炮製的。錢惟昱沒有指望光靠這一封信函就讓建州的南唐故舊和閩國降將之間反戈相向,但是如果到時候出征大軍中真的是僅有査文徽和他嫡系的南唐舊將被俘、而陳誨和林仁肇兩員閩國降將的代表全部成功逃脫返回建州的話,陳覺就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而且,這個時代的人都是很講究「技術保密」的,信息傳播手段的不發達,讓某些看似不起眼的軍事小創新也可以「一招鮮、吃遍天」地佔上好多次便宜。用拖網漁船破水鬼,是軍事史上的一大創舉,按照常理,吳越人如果真的全殲了艨艟都的水鬼,肯定要千方百計設法保密具體戰術細節,以圖將來可以再在南唐水師身上占點便宜,而絕對不可能把破敵的戰術手段泄露出去。 

  這就是錢惟昱偽書最後那句「艨艟都鑿船水鬼為吳越水師拖網戰船所破,全軍盡沒。」的威力所在。 

  一來,此書當中寫明了南唐水師猝然遇襲損失慘重的原因,一看就是査文徽真心告知試圖引為後來誡訓之意,令陳覺認為此書當是査文徽親筆。二來,既然査文徽書函中說明了艨艟都已經全軍盡沒,那麼日後就算有唐軍逃兵返回建州,陳覺也會重點核查這一信息。如果艨艟都的水鬼真的全部完蛋了,陳誨又成功逃回了建州,那又該作何解釋呢?到時候陳誨就算不想做無間道的二五仔也不可得了,黃泥巴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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