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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臨江水戰有陳郎

  冬季的閩江,因為上游降水多以霜雪的形態出現,且武夷山區冬季寒冷,所以水量頗為枯竭,要到開春雪化之後,才會迎來一波山洪暴發一樣的汛期,這種冬季封凍、春天爆發的汛情便稱作凌汛。 

  凌汛前最寒冷的季節,建州城外的閩江水深會減少一兩米,對於木製帆船時代來說,少了兩米的吃水就意味著很多大船無法使用了,很多原本對航行無所阻礙的深水暗礁也會漸漸顯露出來,如同海妖的獠牙,讓江面變得頗為猙獰。 

  閩中第一水戰名將陳誨,站在建州水寨內的一艘小船上,巡視著四周其他戰船的準備工作。船是三丈多長、四五尺闊的走舸,尾部有個小船艙,人走進去連腰都站不直,所以開船的時候裡面只能坐一些待運的士兵。這種小船,擠一擠每艘可以搭載水兵和陸軍總計四五十人。船艙上面有一根高不過一丈的桅杆,雖然短小,卻勝在可以放倒過來,這樣在風力不順的時候或者操舟危險較大的時候就能讓船保持靈活和重心。 

  此刻,所有的桅杆自然都是放倒的,草席扎束的硬帆也全部收起捆好,陳誨之所以讓水兵們都這麼做,是因為他深知閩江上游在枯水季節是很危險的,升起風帆很容易讓小船制動困難,在曲折的河道中撞上江岸或者礁石。 

  …… 

  陳誨當然不願意在隆冬時節帶著麾下人馬用這種小船去奔襲吳越軍隊——根據他的情報,福州的吳越水師裝備的戰船都比他的大幾個數量級——無奈自己的頂頭上司、掛著南唐樞密副使和永安軍節度使兩個頭銜的査文徽執意堅持趁此機會偷襲,自己又有什麼辦法違抗軍令呢? 

  陳誨還記得,那天樞相大人在用軍令壓服自己之後,又拍著自己肩膀溫言安慰的台詞:「巨訓,讀過《唐書》么?知道『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典故么?你陳巨訓都知道如今隆冬時節閩江上遊行不得大船,那吳越人能不知道?你都覺得我們此時不該出擊,吳越人豈不是更加疏於防備?今日本帥就要讓你追跡古人,來個『陳誨雪夜入福州』!」 

  《唐書》陳誨沒有讀過,因為此書正是後晉朝編纂,如今成書還不過數年,自然不普及。不過「李愬雪夜入蔡州」的輝煌戰績,作為一個武將只要不是太無知,基本上都是了解的。正是那番言語,激起了陳誨心中的冒險精神。 

  節帥是紙上談兵還是真的當世儒將,就讓戰果來驗證吧。 

  見水兵都做好了準備,待運的馬步軍兵也都上船完畢,陳誨大手一揮,讓身後的鼓樂隊吹響了出擊的號角,敲響了開船的戰鼓。在鼓角指揮之下,一艘艘小船從水寨中魚貫而出,駛入閩江。水寨的出入口與閩江水位相若,所以水寨中的水基本上是靜水,一旦駛入閩江之後,明顯的水流落差很快讓船隻加到了一個比較危險的速度。 

  在上游,划槳基本上是不需要的,控制船隻主要靠的是撐篙。偶爾有槳櫓伸入水中,也是起到舵機的效果,因為小船往往不會裝舵。 

  前朝李太白有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說的是船行三峽時的炫目極速,在木質船舶時代,人類行船所能達到的最大極速就是在陡峻的江河上順水漂流,武夷山區的閩江雖然短小,落差水勢卻是不小,南唐水師的小船一艘艘如同漂流衝浪的樹葉一樣迴旋激蕩,一個時辰就能飆出好幾十里地。 

  來自偏北地方州郡的南唐士兵也不能說不諳水性,兩淮、江西等地都算得上是水鄉。不過江淮之地所謂的通水性和閩地的通水性也是不同的,畢竟平原上的大江大河上行船比山區陡峻的河流要安全得多,也沒有那麼顛簸,這就好比後世你能夠適應長江行船的人不一定能適應溪流湍急之處的皮划艇漂流。 

  很快,船開出沒兩個時辰,那些從兩淮、江西等地而來的南唐客兵都開始在船上嘔吐起來,其餘縱然沒有嘔吐的,也大多出現了頭暈目眩、手腳發軟等不適癥狀,表現和閩地本土的降兵降將不可同日而語。 

  「唉,樞密副使大人強行出兵,如此節氣水文,大船開不得,北兵根本不堪閩江行船,便是到了福州,又能有多少戰鬥力?」 

  看著那些強行上船行軍的北方馬步軍兵被顛簸得七葷八素,陳誨心中暗暗焦急,不過閩江之中一旦把船放下來那就沒有回頭路了,只能是硬著頭皮往下沖。 

  船隊黎明出發,約摸過了七八個時辰,船隊居然在一日之間飆行七百里,和「千里江陵一日還」的速度也算相若彷彿。天色大暗的時候,船隊總算是到了福州城外的閩江口,船到江水下游,即將入海,水流自然也變得平緩而穩定起來。 

  借著黃昏的落日餘暉,陳誨站在當先的一條走舸船頭瞭望,遠遠就看到了帆檣林立的吳越水寨鋪開在福州水門上游。 

  陳誨心中,一驚一喜。驚的是吳越人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最近福州會有變,提前略作防範,調度了更多的戰船水師前來駐防,喜的則是吳越人雖然增加了兵力,但是警戒程度依然鬆懈。 

  「想不到吳越人如此託大,船桅樓櫓之上居然沒有安排瞭望斥候,看來倒是還有機會的啊。」用鷹隼一樣銳利的目光瞄著幾里地外吳越水師林立的桅杆觀察了一下,陳誨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 

  陳誨雖然是水戰悍將,精通江海行船,但是他顯然不可能知道地球是圓的。不過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並不妨礙他利用自己跑水路二十年的經驗——在海面上,海船桅杆越高,就可以在越遠的地方看見,船隻越低,就要更加靠近才行。而大型樓船海船要想提高自身的觀測優勢,就必須在戰船樓櫓上安排瞭望手。 

  如今,吳越水師的戰船桅杆高聳,很遠就會暴露目標,卻沒有在樓櫓上安排瞭望手,因此目前算來,倒是吳越水師在明、南唐水師在暗了。 

  難道節帥大人是對的,自己真能複製一場「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奇襲勝利么? 

  「左都三指揮各船,準備好弓箭、斧鑿,跟我上!」 

  六十條全部由水兵構成的走舸把所有船槳統統伸入水中,開始奮力划動,放倒的桅杆也全部升起,扯滿風帆,順風、順水、划槳衝刺的小船如同離弦鋒鏑破浪而去。 

  陳誨敢用小船出戰迎擊吳越人的大船,自然是有所倚仗的,這個倚仗,就是他麾下這支算得上如今華夏範圍內第一強的水軍——南唐從閩地降軍中收攏的、又由他陳誨陳巨訓親自督導訓練了三年的水戰精銳,艨艟都! 

  艨艟都規模不大,只有三四千人的樣子,但是所有水兵人人都水性精熟,無論是東海風高浪急的海況還是閩江上游水淺流急的湍流,這些士兵都能輕鬆勝任。而且人人都精擅浮舟射箭、葦管潛水、水下鑿船。 

  艨艟都的左都三個指揮的人馬跟著陳誨的坐船猛衝。十里,八里,六里,對面的吳越水寨中大船似乎開始動了,驚慌的人影開始亂竄,排列整齊的戰船開始駛出水寨,截住閩江航道中流。 

  「看來,偷襲還是有一定的突然性的。」陳誨觀察了一下敵情和敵人的反應速度,一開始不安的心開始放鬆了一些,看來査文徽大人雖然貪功冒進,但是吳越人似乎也沒想到過世上有如此貪功冒進的人,居然疏於防範了。 

  船隊先鋒接近到了一里以內,隨後三百步、二百步,直至進入一箭之地。陳誨一直估測著距離,看著差不多了,大吼一聲:「放箭!臨陣三矢、隨後上火箭!水鬼準備鑿船!」 

  這年頭的火箭,是在箭頭上纏繞了油浸的棉絮等引火之物的,所以迎風阻力很大,肯定不如普通弓箭的空氣動力學造型優異,射程也就要比普通弓箭近上那麼四五十步,所以懂行的水戰將領肯定會估摸好射程先放普通弓箭,然後再以火箭燒船擾亂敵人。而且南唐水師在西北,吳越水師在東南,南唐軍有西北風勁吹的順風優勢,弓箭射程也可以比逆風的高出兩三成。 

  十幾個吳越水兵在樓船舷側放箭回擊的時候被射中,隨後不支倒入閩江之中,更多的雖然沒有直接中箭斃命,但是也不得不騰挪閃避,讓吳越水師戰船擺出迎擊陣形的效率大大降低,一些一開始衝出水寨較早的戰船受到南唐水師攢射,居然開始放任船尾對敵邊退邊戰,給己方船陣扯開了一些便於南唐小船楔入的缺口。 

  陳誨紮緊身上的水靠,上面有數個小口的布袋裝著斧鑿和匕首,那是標準的水鬼裝備,尤其是那套裝備中的斧頭,更是頗有特色——那是一把一頭像斧頭,厚背窄刃的兵刃,而厚背那一側打磨頗為圓渾,可以當鐵鎚使用,如此一來在造船的時候就可以掄著這把斧頭的鈍面砸擊鋼鑿的底部,而一旦遇到搏鬥或者需要攀船又可以用窄刃的一面直接砍殺。 

  「跳水鑿船!」喊完這句話,陳誨一個縱身率先躍入水中,隨後,數十條小船上每艘都跳下幾十名精幹的水鬼,這些水兵都是艨艟都里精銳中的精銳。 

  水面上的弓箭對射還在繼續。吳越水師穩住陣腳之後,樓船高大又有女牆遮蔽的優勢就一下子顯露出來了,小船上的南唐水兵和吳越水師對射就好比攻城戰中攻城一方的弓箭手站在曠野上和城牆上的弓箭手對射一樣吃虧,數百名南唐水兵先後中箭而亡,剩下的見箭雨猛烈,基本上凡是水性足夠好有能耐做水鬼的都跳下船去入水躲避。 

  對射本來就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南唐水兵的弓箭,目的只是為了牽制吳越水兵,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為己方的水鬼接近鑿船提供便利,至於殺傷吳越水兵本來就是其次的目的。 

  一邊倒地對射漸漸結束,江面上基本上再也看不到南唐艨艟都的的水兵影子,那些小船有些下碇拋錨穩住了身形,有些則失去操控后徹底隨波逐流,向著吳越戰船漂流而去。 

  「鏗哧~鏗哧~」一聲聲悶響在吳越水兵腳下傳來,數艘樓船開始進水,上面的吳越水兵也開始手忙腳亂起來,有些靠岸近的試圖沖灘擱淺,隨後直接登岸逃命,至於那些正在閩江江心的,除了跳水逃生或者跳幫到鄰船上之外,就再無出路了。 

  「不好,是水鬼鑿船!所有樓船掉頭升帆!快升帆!」一名身著明光鎧的吳越軍高級水軍將領站在一艘掛著帥旗的樓船樓櫓上大喝著,指揮一艘艘吳越樓船以最快速度掉頭,隨後折向閩江入海口方向,隨著船搶到了順風的方向,升起滿帆的吳越樓船以順風順水的高速脫離了南唐水鬼的襲擊範圍。 

  「噗~噗噗~」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水中浮出,正是艨艟都的都指揮使陳誨,只見他把水下呼吸用的水蜘蛛撇開,吐清了口中的江水,恨恨然看著稍微收縮退卻的吳越樓船,「直娘賊,反應倒是快。兄弟們,放順風船!加把勁兒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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