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父王
錢惟昱的便宜老爹、吳越王錢弘佐被調治醫士、扈從牙兵護衛著,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杭州城。
畢竟被潮水打入江中許久才撈上來,其所受創傷乃是非同小可的,不僅有溺水導致的窒息、缺氧,而且受寒和有可能出現的肺部積液、甚至過度驚嚇都有可能在這個醫學落後的時代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錢弘佐自然是只能坐轎,不可能騎馬乘車了。
錢惟昱望著父王被抬上轎,自己也在親從護衛的扶持下坐上了後面一頂小轎跟在後面回城。
負責錢惟昱安全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名叫顧長風,也算是浙東將門世家的子弟,才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一名內牙軍都頭,下面掌管著一百名親軍。
剛才在江堤上的時候,這個顧長風拎著錢惟昱逃跑的時候,一個不留神沒有拉緊,害得錢惟昱被潮頭衝到了石頭上,著實把顧長風嚇出了一聲冷汗,此刻只能是更加倍加小心地伺候著。
不過,身邊侍從的那些心眼兒,錢惟昱此刻自然是沒有功夫去關心的,坐在轎子上,他一直在盤算如今他即將面臨的形勢。
因為讀過史書,錢惟昱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身上那些變故的話,父王就會因為這一次的事情暴斃。所以他對於後續可能出現的病情變化可是絕不敢大意的,雖然他的出現讓衛兵們第一時間的搶救相對得法,但是誰能保證一定就不會留下什麼致命的暗傷隱疾呢?
後世的天啟皇帝、明熹宗朱由校不也是二十齣頭的少壯之年意外落水,之後因受凍、驚嚇導致病情綿延,最終不治身亡、不得不傳位其弟崇禎皇帝、明思宗朱由檢的么?朱由校從落水到病重而死,貌似也就一兩年的時間吧。
如今自己的父王的身體並不算強健,這一次落水溺水的情況如果橫向對比的話,比朱由校的還要嚴重,驚嚇更有甚之,只是因為如今是夏天,所以被凍到的可能性相比於寒冬落水的朱由校來說要小很多,算是一幸。
「一定要多活幾年啊,如今馬楚閩國相繼亡國。南唐南漢拚命試圖擴張勢力,而我吳越如果因為父王病逝君權交替、不得不把幾年的精力花在穩固內部的話,那可就時不我待了。」錢惟昱思忖半晌,得出了前面這番結論。
錢惟昱想到這裡,不由得越發嚴肅起來,仔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把心中所知的這幾年的五代十國的歷史走勢大概過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是穿越到了一個多事之秋。
福建的閩國從多年前就開始分裂了,不過此前都是內部混戰沒有遇到強大的外部勢力。一直到前年為止,南唐出兵攻佔了建州,還謀奪汀州、福州。不過因為當時的福州守將李仁達——嗯,這廝是個投靠一個主子就要換一個名字的傢伙,反覆無常。如今算來,已經是六姓家奴吧,嗯,這人目前正在使用的名字好像是叫李儒贇。
這個李仁達在五次叛變原來的主子之後,終於名義上願意受南唐中宗李璟節制,但是其實他仍然只是希望以緩兵之計穩住南唐軍不要討伐他,好讓他繼續維持自己在福州一地的土皇帝割據態勢罷了。在其謀划被南唐看穿、唐軍派遣兵將、大臣試圖進一步控制李仁達的時候,李仁達毫不猶豫地進行了他一生的第六次反叛,投靠了南唐宿敵吳越國。
當今吳越王、也就是錢惟昱的父王錢弘佐就是在去年十月收到李仁達投靠和求援的表章的,隨後立刻定計發兵增援福州。
當時錢弘佐以內牙軍將領水丘昭券主持、以大將鮑修讓帶兵、前後派遣水陸兵馬分兩次抗擊了南唐軍隊,總計用兵規模在三萬多人。最終在今年三月的時候,吳越水師在福州以南的白霞浦之地登陸成功,背水一戰擊破圍攻福州的南唐軍,確立了吳越國對福州的控制。
福州的唐-越之戰進行的比較慘烈,戰爭持續了半年左右,南唐一方被斬殺、俘虜的士卒超過兩萬人,受傷的就更加難以計數了;吳越一方因為是戰勝方,損失相對較小,但是戰死數千、傷病近萬也是免不了的。
征閩軍馬五月方才班師回到杭州,當時吳越王錢弘佐還嘉獎了眾軍將,而此事不過才發生在一個月之前!
但是,至此為止,閩國滅亡之後留下的汀州以及漳泉二州等遺產事實上依然處於自立狀態。閩中五州,唐、越僅各取一州,如果再戰,變數還非常大,正是用兵擴大勝利果實的好時機。
在吳越奪取福州班師的同一個月,也就是上個月,控制荊湖的楚王馬希范又猝然去世,馬希范諸子及馬希范的弟弟們因奪位很快會發生連環內亂,眼見得一個原本雄踞兩湖的大國一夜之間就要四分五裂。
南唐中主李璟嗅到了西面的老鄰居馬楚即將大亂的氣息,登時大喜,秣馬厲兵躍躍欲試。
而佔據嶺南、建都興王府(今廣州)的南漢國,也與南唐一樣。因為同時與兩湖、福建等地的馬楚和閩國陸路相鄰,所以在這兩國有內亂可乘隙而入的時候,南漢趁機撿錢包摘桃子的慾望可是一點都不比南唐小,巴不得乘勢收割十幾州地盤、幾十萬戶口。
最後,在馬楚和閩國這些小打小鬧的割據軍閥變故之外,最大的一個問題是,中原的「正統」王朝後晉今年剛剛滅亡,後漢也才剛剛建立不到兩個月,契丹軍隊也還沒有徹底撤出中原。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後漢這個五代之中最短命的王朝只有3年壽命,所以它從興到亡連整合內部勢力派系都來不及,根本無力南下。
因此,在這三年內,南方諸國完全不存在北方強鄰的牽制,大家都可以把大部分兵力騰出來對付臨近虛弱的小國。南方七國,這幾年將要生存在一片徹底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環境下。
想明白了這些,錢惟昱心中就堅定了一個想法:既然已經穿越成了一個吳越國世子,無論將來自己在這個國家地位如何,能否即位;也不管這個時空的吳越國是要改走爭霸天下的路線還是繼續當尊奉中原王朝的孝子賢孫——
目前來看,以吳越的國力,想和未來後周雄主柴榮或者北宋趙匡胤爭天下,基本上還不太可能——但是就算不爭天下,讓吳越國發展得比歷史上更加富強;而且結合吳越霸佔東海的優勢,自已作為一個後世人,去柴榮趙匡胤不關注的「蠻夷」之國自立,也總比未來「大梁一布衣」的結局要好得多。
不管走哪條路,至少在此時此刻,保住便宜老爹錢弘佐暫時不死是第一要務。那樣至少能讓吳越國在這一波持續數年的南方格局大洗牌當中穩中有進,獲取更好地國際環境。
……
錢惟昱在小轎中胡思亂想的同時,抬著轎子箭步飛奔的人群也穿過候潮門、進入杭州城,然後在鳳凰山東北側折入子城,直奔吳越王宮。
子城位於古杭州城南,兩世為人的錢惟昱加起來也有在杭州城生活三十多年的經歷了。古今建築雖然不同,但湖山形勝地理大勢是不變的。
所以當經過子城東北門、錢惟昱透過小窗看到了北面的萬松嶺,以及山上萬松書院那熟悉的建築時,他也就可以確定自己的位置了:吳越國建設的杭州子城,是在萬松嶺以南的鳳凰山一帶,相當於後世杭州那座海軍療養院所佔的地盤。
後世的他作為一個胖子,解決終生大事自然是難上加難,雖然學習努力工作拚命,有房有錢,但還是找不到妹紙肯嫁給他。所以他對於作為杭州最著名**絲相親集散地的萬松書院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那飛檐斗拱的建築哪怕被燒了他都能認出來。
當然,如今明朝心學宗師王陽明連液體狀態都還不是,其講學過的萬松書院也一樣尚不存在,這幢建築此刻的名字是叫「報恩寺」,是一座晚唐修建的寺廟,尚未改作書院用途。
所謂子城,其實就相當於別的中原王朝或獨立稱帝國家的皇城。只不過吳越國一直對中原朝廷比較恭敬,外交上不願留人把柄,所以在各稱呼上比較謹慎,不願過多逾制;十國之中,僅有馬楚和吳越兩國始終不曾稱帝、僅僅稱王,所以王宮所在只能稱作子城。
子城近似於四方形,周長九里有餘,包裹著城南的鳳凰山,王宮則在子城北側地勢較為平緩之處,包含四宮六台、數十處樓亭。子城西面、南面宮牆之外就是後世的織造府、官窯和八卦田,算是為宮城提供食蔬、衣料、器皿等「特供」消費品的配套設施,這些配套設施可以一直鋪開建到鳳凰山南麓、俯瞰錢塘江的地方。
不過,如今的王宮,正是處在相對蕭條的時候。這是因為六年前,也就是錢惟昱的祖父、先王錢元瓘在位的最後一年,當時王宮發生了一場大火,把大部分宮廷建築和內庫庫藏盡皆燒毀。錢元瓘本人也是因為宮中大火中受驚過度釀成狂疾,在遷延一兩個月之後最終薨逝,這才有了當今吳越王錢弘佐不得不以弱冠之年便繼位扛起吳越國重擔的情況。
六年來吳越國也花費了不少財賦重修王宮,但是至今還沒法達到當初火災之前經營數十年的規模。
眾人穿過子城北部那些署理公務的殿宇樓台,在子城內約摸也走了一里地,才到了大王的寢殿咸寧殿,把錢弘佐安頓下來。太醫和宮女立刻圍攏來進一步調理伺候,畢竟臨時拉來的隨軍「老軍醫」肯定不如宮裡的太醫專業。
安頓好大王之後,錢惟昱的護衛們也就接著把他這個小王爺安排到咸寧殿的東偏殿里,隨後使喚人照料調治。
大王落水的消息沒有刻意封鎖,很快就傳播到了目前身在杭州的各處宗室成員那裡。陸續有人趕入宮來等候消息,不過都被攔在外面沒有被准許入內打擾調治。守在咸寧殿外歇息等候的錢惟昱陸續看到了自己的幾個叔父乃至遠房堂兄也趕來了,眾人表情不一,一二心懷鬼胎者自然有之,然心性忠良之輩更不在少數。
「諸位叔父在上,請受小侄一拜……」身為大王唯一的嫡子,錢惟昱在面對眾多叔父的時候自然不能失了禮數,需要以主人的身份恭敬接待。在見到錢弘倧、錢弘俶一起趕來的時候,錢惟昱立刻快步上前見叔侄之禮。
錢惟昱的王叔們自然也是知書達理之人,正要回禮勸勉。突然咸寧殿宮門方向發出了一陣騷動,似乎是有人想要闖入宮中探病,但是又被內牙兵攔住,雙方有點摩擦,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了過去。
「不會有什麼睢事兒吧,這尼瑪的老爹才剛剛病重,難道就有野心家要跳出來了?不至於這麼心急吧?」錢惟昱被這個聲音弄得心緒不寧,不無惡意地揣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