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如玉告冤
楊文清並不是第一次穿公服。
他醒來之後也有試穿了兩次,按理說穿過兩次也算手熟了,但此刻對鏡著衣他手指都忍不住發抖,直過了半刻鍾他才將公服著服貼了。
梳妝台上擺著臉盆大的圓形雕花玻璃鏡,這鏡子是前主在太康帶來的,此刻鏡中人頭帶烏紗帽,身著繡有栩栩如生的鸂鶒(xi chi)補子團領衫束帶青袍,白皙如玉的臉上神采飛揚,嘴角微抿,一股渾然天成的官威氣勢,楊文清都要看呆了,這個人居然是他自己?
”公子,前頭派人來催了。“門外響起沈衡帶著焦急卻又興奮的提醒。
楊文清回過神來,對著清晰的玻璃鏡展開一個露齒笑,接著又快速的斂下笑容麵無表情的出了門。
待看到外麵垂首等候的沈衡,楊文清眨了眨眼,他升堂辦案要換青袍,這沈衡怎麽也換了一套衣服?
不過在看到沈衡紅紅的眼裏裏麵的激動楊文清表示他好像有點理解了,他衝沈衡點了點頭,這才快步上前頭走去,沈衡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邊,待將人送到前衙角門才停住了腳步。
”小人恭祝大人成事順吉。”
”嗯。“楊文清勾著嘴角點了點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才跨越角門的門檻進去拐上公堂。
隨著楊文清出現,一聲吊長的嗓音也響了起來:”升堂!“
緊接著是濃濃威壓的‘威武.……’響起,伴隨一起的還有聲聲棒棍敲擊地板的聲音。
盡管楊文清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在掛著明鏡高懸牌匾底下,公案後的椅子落座時心裏還是被這氣勢十足的堂喝嚇得心肝顫了顫。
他在異世的大晉南陽升堂了!
此時公堂外被登聞鼓吸引了人海重重,卻一致靜謐。
楊文清目光掃了一眼左右衙役後兩邊靠牆豎立的’回避、肅靜‘等森森牌子,手執驚堂木往公案一拍,如清泉細滴不疾不徐的嗓音此刻帶著穩重沉著:
”原告何在?“
隨著話音落下,又跟著響起一聲’帶原告‘。
緊接著又是一長聲’威武‘和棒棍敲擊地板的聲音。
與此同時,兩個吏役帶著個著灰色粗布衣裙女子進來,女子低垂著頭,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頸,黑長的烏發僅用根布條側綁在胸前,一雙天足下踩著的淡青色布鞋上繡著精致粉嫩的小花,腳步看著特別穩健,楊文清看不到她的神色,卻在這個嬌小的身子上看到如野草般的堅韌。
他皺了皺眉,怎麽會是女子敲登聞鼓?
”大人,原告帶到了。“
一個吏役恭敬的對楊文清道,另外一個吏役則將那女子押著跪了下去。
楊文清掃了那壓著女子跪下的吏役一眼,揮了揮手,兩個吏役頓時識趣退了下去。
”堂下何人?擊鼓所為何事?”楊文清盯著垂首女子看了一會才拍了拍驚堂木道。
這個年代女上公堂異常少見,即使是民風如此彪悍的南陽。
更讓楊文清刮目相看的是此女子回答得異常淡定,鎮定得像是上堂無數一般。
”民女白河澗村人氏黎如玉。今日擊鼓有三告,一要狀告小叔黎祥無德打人逃逸令爹爹蒙冤入獄;二要狀告柳樹洞村羅五鳳冤害我爹爹黎春霖傷及;三要狀告前任知縣杜清廷判案不公,與民勾結;民女聽聞大人初入南陽即為西城難民窟送上濟糧,大人赤子之心,上善品德,還請大人做主還予我黎家公正。“
好一個黎如玉!
楊文清心裏對這女子生起了大大佩服,這可是女子依附男人三妻四妾的封建時代,她以區區女子身份敲擊登聞鼓也就算了,不僅告叔告惡,還要把當官的也給告了,她的勇氣是哪裏來的?
楊文清心裏驚訝極了,麵上卻異常嚴肅道,”我大晉律法有規定,登聞鼓隻有’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等案情才能擊響,鼓聲一起,不管你有冤無冤,告亦或是不告,必打你三十大棍’殺威棒’以儆效尤。黎如玉,你可知道殺威棒一下,是死是活可就聽天由命了,如此你可還要上告?”
殺威棒這種手段很殘酷,封建時代許多老百姓申冤的過程中往往死在了這一環節。
但這個刑罰的存在卻有效減輕了官府的審案疲勞,也以此警告了群眾不得以雞毛蒜皮之事情濫用律法資源,所以這件事情上是不分男女老幼,或是身份尊貴的,承受住了三十棍的毒打,隻要不是遇到貪官,自然能受到官府的保障。
隻是這個黎如玉看著如此瘦弱,楊文清很懷疑她能不能熬得住?
而黎如玉雙手就地,回答得非常決絕,”回大人話,若是爹爹能脫離苦海,惡人能得到應有的懲罰,別說是三十殺威棒,即使是奉上民女性命也在所不惜。“
黎如玉的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麵,全場皆驚。
圍觀在外的百姓一時間吵吵鬧鬧的議論著這個連命都當草屑一樣豁出去的女子,‘俗話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一時間有人說著不認同的話指責,自然也有讚揚其孝心可鑒,衙門口頃刻間儼然變成了熱鬧的菜市,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雜其中。
同樣的,楊文清心裏詫異了又詫異!
這個時代女子性命不如男,可正因為如此,女命雖賤,但女人比男人更惜性命,不然也不會有男人三妻四妾,或是各種青樓層出不窮了。
黎如玉為告冤連命都不打算要了,她這是抱了多決絕的心腸?
這應該說是嫉惡如仇,還是說孝心所至?又或者是愚昧無知呢?
不管怎樣,楊文清依然在心裏為她的勇氣鼓掌。
不過手中的驚堂木卻是沒有猶豫的連拍了兩下:
”公堂之上,豈容爾等喧嘩!”
如清泉細滴不疾不徐的嗓音帶著沉穩傳開,一一飄入眾人耳中,喧嚷的人群靜了,其中還不乏有人因此心裏發起寒來。
楊文清注視著下方將脊背挺得直直的黎如玉,”如此,本官就同意審理你的案情。“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我大晉以仁孝治國,如今你為父申冤,此舉實屬孝道,本官念你是女子,就不當眾剝褲行刑,但殺威棒卻是難免,你就咬牙受了罷。”
“來人,拉到偏廳去打。“楊文清白皙的素手在執法嚴明四個簽筒中的明字簽筒抽了三板紅簽令牌丟了出去。
所謂執法嚴明,執則是代表捉人,法則是白簽一板,嚴則是黑簽五板,明則是紅簽十板。
紅簽令牌掉在地上帶起”啪嗒“三聲,接著剛才帶黎如玉上堂的兩個吏役上來,他們先是看了楊文清一眼,而同時楊文清也回望了他們,做這個的都是人精,縣令大佬的意思他們瞬間就明白了,二人相視,拉起黎如玉就拐到一旁的偏廳行刑,由於不隔音,所以整個公堂甚至於外邊圍觀的百姓都能聽到板子撞肉條的聲音。
三十大板轉眼在看官們抽嘶聲下打完,等黎如玉再次出現在公堂之上,麵對於她的屁股開花,圍觀的百姓更是靜得連呼吸都變輕了。
楊文清看著下方臉色發白卻目光錚亮趴跪著的黎如玉心裏微微搖頭,這些打板子的吏役在打板的手法上早練得爐火純青,若是真的實打實的三十板她這下早斷氣了,現在雖然看著傷重,其實也不過皮肉之苦而已,沒傷著筋骨,等回去躺個十天半月也就好了,他能幫的也僅此而已。
“黎如玉,如今殺威棒已承,你所告冤情本官接下了。”楊文清看著黎如玉鄭重道。
接著他又看向站在左下邊首位的柳班頭道,”你攜本官手令,將與此案有關者,白河澗黎祥,柳樹洞羅五鳳帶回同審,未時上堂,不得有誤。“說著拿了執字簽牌給他,柳班頭上前接了,然後又聽縣尊大人補充道,”若是有人加以阻攔,法不容情,不論因由,可當場杖斃以儆效尤。“
封建年代凡被原告擊鼓上告者,若是拒絕受審,或親朋戚友阻攔公差捉拿影響案情者,縣令大人不必上報,直接可有權對他們行使刑罰廷杖三十無一例外,若嚴重者,可當場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