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何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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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幺歌正有些悠閑地坐在門口看著天空中的雲起雲落,卻突然聽到一聲響徹天際的狐鳴聲,她猛地起身,似是覺得這個聲音從哪裏聽過,再仔細回憶許久後才突然大呼道:“沫沫!”
幺歌像瘋了似的一路奔向後山,當她趕到時,眾人齊齊聚在了冰窟之外,有白笙和早已將竹染偷偷送回房間後又迅速返回來的洛炎,還有洛義夫婦二人,十年未見,他二人都比當年蒼老了不少,眼裏終是帶著異樣的目光在看著幺歌。
幺歌緊跑兩步上前,接著問道:“父王,發生了什麽?是沫沫出什麽事了嗎?”
洛炎對幺歌的突然出現,並沒有很驚訝,因為其他人和幺歌一樣也是被那聲狐鳴吸引過來的。
洛炎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那句話:“沫沫回來了。”語氣中依然帶著些難以按捺的激動。
話音剛落,便看到幺歌拔腿就跑,直接拋下其餘幾人,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冰窟之內。
身後的幾人愣了一愣,也立刻跟了進去。
進到冰窟深處後,隻見幺歌背對著眾人,遠遠地立於冰棺旁邊,臉上不知是何表情,而冰棺中的那位已經躺了十年之久的洛離,已經從棺內坐了起來。
離淵見狀連忙衝上前去,將沫沫一把摟在了懷裏,遲遲不肯放開,站在他身後的洛義則是一副強忍著眼淚的憋屈模樣。
幺歌站在不遠處,默默地偷抹去臉上的淚痕,心中思緒如麻。
她這些年幾乎每天都幻想著與沫沫再次重逢時,是怎樣激動人心的場麵,可當這個夢真的實現的時候,她卻又不敢上前去說些什麽了。
幺歌不禁捫心自問道:你在怕什麽?是怕她會怪你,還是怕她已經記不得你了?
幺歌一時心亂沒有站穩朝後踉蹌一步,撞進了洛炎的懷中。
離淵緊緊地抱著身材嬌小的沫沫,直到聽見懷中一聲唔悶,才連忙將她放開,此時沫沫已經憋得滿臉通紅,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離淵慌張道:“沫沫,你沒事吧”
沫沫猛搖頭說:“我……我沒事,母親我這是在哪啊?我不是下山去幫幺歌姐姐.……”話剛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轉而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低下了頭好像正等著挨罵。
離淵微微一怔,接著安慰道:“沒事的,你去山下的事情,幺歌已經都跟我們說了”
幺歌也愣在了一旁,看沫沫這個樣子,她應該已經不記得下山後發生的那些壞事了,那也都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忘了也好。
沫沫抬頭環顧一圈站在她周圍的幾人,轉頭問離淵:“母親,幺歌姐姐呢”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意識到,此刻坐立在冰棺中的沫沫,竟然還是十年前那般女童模樣,而幺歌早已長成了一位亭亭玉立,青春正貌的妙齡女子了。
離淵正想著該如何跟沫沫解釋這件事時,卻忽然聽幺歌道:“她死了,無視族訓,私自下山,被凡人一劍刺死”
沫沫先是一愣,眾人齊刷刷的看向幺歌,都想不通她說這些話是為了什麽,難道她不是最希望能與沫沫重逢的人嗎,怎麽現在又突然騙她說自己已經死了呢?
半晌後,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響徹整個洞中,沫沫拉著離淵的衣袖,跪坐在冰棺之中,嗚嗚咽咽地抽泣道:“怎麽可能,姐姐這麽厲害,怎麽可能被凡人殺了,母親,她在騙我對嗎?”
離淵不語,而幺歌則默默地轉身離開了,哭聲依舊不停地從她的身後傳來,那哭聲越來越弱,等幺歌走出冰窟後,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響了,隻剩一陣陣飄雪的凜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不知為何,幺歌隻覺得兩腿忽然脫力,有些站不穩了,又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她低頭一看,胸前的白色裏衫多出了一片殷紅,這時才覺出原本已經無礙的傷口,又掀起一陣劇痛,緊接著記憶便開始模糊了起來。
洛炎見幺歌一聲不吭離開覺出有些異樣便跟了上去,看到她剛走出洞口就突然一頭栽在了地上。洛炎大呼一聲“幺歌”跑上前去,將她從雪地中撈了起來,隻見她胸口的白衫印出一片血跡,連身下的白雪也染上了斑斑血色。
洛炎滿心焦急的將幺歌抱回到房裏,仔細檢查過傷口後才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還好隻是扯開了些皮肉傷,並無大礙,隻是後山地寒氣實在太過濃重,她上山時又跑的太急,這才導致舊傷複發,昏了過去。
幺歌次日下午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洛炎。他端著碗還在冒著熱氣的湯藥,直勾勾地低頭看著她,一臉的威嚴之勢,幺歌心知自己這次一定又給大家添麻煩了。她起身靠在床欄上,先是笑了笑,又覺得有些尷尬便開口道:“沫沫怎麽樣了?”
洛炎一言不發地將手中的湯藥盡數灌進了幺歌的口中,毫無商量的餘地,前幾日每次讓她喝藥都像要了她的命一樣難得要死,這次倒好,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給她灌了下去。幺歌先是被他的舉動嚇得一機靈,接著便也乖乖地咽了下去,估計也知道這次洛炎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湯碗盡空之後,洛炎將碗輕放在一旁才道:“你小叔叔已經把她帶回來了,現在應該還在休息吧。”
幺歌點點頭,又聽他道:“你昨天在後山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騙她?”
幺歌先是歎了口氣,然後又笑著道:“就算說我是她的幺歌姐姐,你覺得她能接受嗎?而且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一件事,她從小就跟在我的屁股後麵,每天做什麽都是我說了算,她從來都沒有為了自己去爭過什麽,最後甚至還因我而死。現在她好不容易才活過來,我不想讓她再呆在我的陰影之下,希望她這次可以為自己而活。“
幺歌頓了頓接著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太天真了,有時候還跟我一樣太執著,如果不騙她說我已經死了,我想她遲早有一天會再偷偷溜下山去找我,而且在我們與人間的恩怨了結之前,我不希望她再入世冒險,隻有這裏對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洛炎忽然眼簾低垂,無奈著歎氣道:“她是如此,你不也一樣?這些事你明明比誰都要清楚,但你不還是每次都不聽勸告,非要以身犯險。”
幺歌也跟著輕歎一聲道:“她現在還小,在她長到我這麽大之前,還是不要讓她經曆太多的恩怨是非。”
洛炎一看幺歌又開始玩起假裝沒聽到的那一套,也不再廢話,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到她的手上,然後道:“這個物歸原主,希望以後不要再派上用場了。”
幺歌拿起來一看,竟是當年留在冰棺中的那瓶血藥,但重量卻有些變輕了。她小心地打開瓶塞,見裏麵的藥膏竟已少了大半,幺歌滿是疑惑得抬頭看向洛炎,不等開口便聽他解釋道:“一點都沒浪費,全用在你自己身上了。”
幺歌這才明白,難怪這劍傷才短短七日就好了七八成了,原來都是這瓶藥的功勞啊,隻是沒想到這東西在後山凍了這麽多年,居然沒被凍壞了。
她端著藥瓶傻笑了一會,突然轉頭道:“父王,沫沫是怎麽醒來的?”
洛炎一怔,遲疑片刻後才道:“難道不是你拜托竹染幫忙救她的嗎?”
幺歌“哦”了一聲,接著又開心地笑道:“沒想到他真的說話算數,我還以為他又騙我呢。”她接著又問:”那他人呢?怎麽沒在後山看見他?”
洛炎心知竹染並不想讓幺歌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於是撒謊道:“費了些仙力,回房休息了,你這幾日可別再去打擾他了”
幺歌又乖乖地點頭“哦”了一聲,心裏卻不知打著什麽算盤。
洛炎離開後,整個房間忽然變得空蕩蕩的,陷入了沉寂。
幺歌一個人靠著床欄,右手輕輕地附在依然隱隱作痛的胸口上,腦海中忽然浮現起慕辛那張盛氣淩人的臉,這些天她一直不願去回憶那段畫麵,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恨他?為什麽要恨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母親的屍身被燒的一幹二淨,他當時就算真的把自己殺了,那也是說得過去的。
她之前也有想過,也許有一天真的會與慕辛刀劍相向,但沒想到那天會來的如此的猝不及防,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留。
雖然隻是與他短短相識了幾日,但幺歌真的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那人雖然有些固執己見,但至少不是冥頑不靈,如果還有機會再見到他,他還會那麽恨我嗎?
幺歌想了很久,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下山後,最初在心中萌生的那個目標,不就是讓凡人改變對妖族的偏見嗎,如果連一個慕辛都搞定不了,那還談什麽人族。況且她總覺得她與慕辛之間,還有些誤會沒有講清,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全部的緣由苦衷以後,還是不肯放不下仇恨的話,也許到那時她才會真的死心吧。
終於,她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決定,去找慕辛。
心意已決,幺歌也不願再去多想,索性下了床,想去屋外透透風。
剛走到門口,拉開屋門,卻意外地與一個身形極為矮小的女童打了個照麵。
沫沫站在門口,雙手掐腰,氣憤憤地道:“你是什麽人?誰讓你進幺歌姐姐的房間的!”
“喲”幺歌見其姿態有些吃驚,她笑著調侃道:“誰規定這房間不讓人進的?”
沫沫接著道:“我說不許就是不許!我姐姐的東西誰都不許碰!”
幺歌見她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模樣竟還覺得有些可愛,不過她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眼前這個女孩,一眼就看出來,其實此刻的沫沫就是在模仿著自己當年的樣子,隻是裝腔作勢罷了。雖然嘴上用著強硬的語氣,可眼神卻還和以前一樣,惶惶不安地眼珠亂轉。
見幺歌突然大笑起來,沫沫的表情變得更加憤怒了,她急的眼眶發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幺歌連忙收住笑聲,彎腰低聲哄道:“好好好,我什麽都不動,什麽都不動還不行嗎?”說罷她還覺得有些委屈,明明是自己的房間,現在倒成別人的了,以後讓她住哪啊。
想著她又討價還價道:“我再過幾天就走了,你看那間客房都住了人了,你不讓我住這,難道要我睡在外麵啊。”
沫沫眼珠咕嚕咕嚕亂轉幾圈,思索許久後才極不情願地道:“那好吧,就讓你再住幾天”接著她又重聲強調道:“不過,裏麵的東西你不許亂動,要是讓我發現你說話不算數,我就讓舅舅把你拖去喂野豬!”
幺歌聽後又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這次她及時轉過身去,沒被沫沫看出來。
沫沫最後這句看似凶狠的警告,其實也是從她這學來的。
記得當年與她一起在學堂聽學的時候,幺歌頭一次接觸字畫這個東西,便萌生出極大的興趣。她硬逼著沫沫站在院子裏的樹下擺好姿勢,非要給她做一張畫像,她見沫沫在那邊不停地扭動,心急之下便恐嚇她道:“再亂動,就把你拖去喂野豬”
而她所謂的那頭野豬,其實也是她們無意中發現的,一頭亂闖入山老母豬而已,而當時沫沫還小,從沒見過比她大這麽多的動物,幺歌為了逗她,便騙她說那是一頭會吃狐狸的野豬。
現在想想,那頭老母豬肯定早就不知過世多少年了。
幺歌笑夠了之後,又覺得心中一暖,沫沫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無論對方是誰,她都會善良的對待。
她正心中萬分感慨著,忽然又聽沫沫對她問道:“你到底是誰?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幺歌又心中一涼,看著眼前一臉無辜樣的沫沫,甚至又想敲她腦袋的衝動,心中暗怨道:就算是過了十年,也不至於一點都認不出來吧,虧了我還廢了這麽大的勁才把你給救了回來。
轉頭她又開始鬱悶起來,究竟該怎麽跟她說自己的身份呢。
此時洛炎突然出現在沫沫的身後,方才他在書房隱約聽見幺歌這邊有人在交談,便好奇過來看看。
沫沫聞聲回頭後,看見洛炎後嚇了一驚,瞬間變回乖巧的模樣,叫了聲“舅舅”。洛炎朝她寵愛的一笑,然後轉頭看向幺歌道:“她是我剛認義女,叫……”
幺歌連忙接道:“我叫紅昭”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總是會在情急之下,不經意地用這個名字,大概是因為說出來比較順口吧。
洛炎接道:“對,她叫紅昭,以後她也是你的姐姐了”
可沫沫卻突然撇頭哼道:“我隻有一個姐姐!”
見她這副倔強的樣子,幺歌與洛炎相視一笑,沫沫似乎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舅舅麵前說這樣的話不太禮貌,害怕被訓,匆匆道別後,就跑遠了。
幺歌見其身影徹底消失以後,才轉頭一臉疑惑地問洛炎道:“我以前,有這麽刁蠻嗎?”
洛炎搖頭卻道:“她可不及你當年的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