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斷劍
繹妖歌最新章節
火光驟滅,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幺歌無法確定那聲音是否真的是那個女鬼發出來的,她果斷地右手朝身旁用力一甩,霎時間,近處的每一塊墓碑上都瞬間燃起一簇紅色的狐火,四周頓時變得明亮無比。
這時幺歌才終於看清了那女鬼,她的下頜骨微微開合“哢哢”作響,每一次張開都仿佛要脫落下來一樣,那聲音正是從她的口中發出來的。
幺歌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女鬼竟然會說話。記得聽父親說過,無論是人還是妖,一旦魂魄離體,便再無說話的能力,這女鬼既然能說出話來,那就說明她的這具身體中還有魂魄尚未離去。
幺歌的心此刻已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即使她用盡全力去按捺住心底的那一股衝動,卻依然隻能顫抖著聲音對那人道:“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害死這麽多人?!”
雪靈村的村民,清水鎮的那些人,還有王姐,每一個被她害死的人竟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人就好像這麽多年一直藏匿在她的身邊,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到懸崖岸邊,讓雪靈狐族被千夫所指,讓她被萬人唾罵。
那女鬼被她這一聲嗬斥嚇得又後退一了步,她怯怯地低頭道:“他們.……都要……害你,他們.……都該死”
幺歌聽到後突然怔住,心中是萬般不解,她追聲問道:“害我?害我的人究竟是誰!就是因為你,我才變成人們口中的那隻十惡不赦的妖狐!即便是他們要害我,又與你何幹!那王姐呢?王姐與我才相識不到半日,她又為何要害我!”
一句“該死的人應該是你”,話到嘴邊,她卻又吞了下去,因為那一刻她突然回憶起了那年,離淵曾經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句話就像一把利刃在她脆弱的心上一刀又一刀地刮著,即使血肉模糊也不肯罷休。事到如今,她依舊不想讓任何人再體驗那種感受,哪怕是眼前這個已死多年的始作俑者。
但幺歌這一句句的指責,似乎對她的打擊也是極大的,隻見她突然抱著頭蜷縮著跪在了地上,身上的各個關節都在“哢啦”巨響,一陣幽冷的嗚咽哭聲從她的身體中發出,四周頓時颶風呼嘯而起,淒厲的風聲小刀般紮進骨頭刺的生疼,墓碑上的火焰開始劇烈的跳動,仿佛隨時都會被吹滅。
頃刻間,那哭聲戛然而止,隻見那女鬼的身體突然劇烈的震抖,肢體變得極為扭曲,她猛地抬起頭來,兩道血淚從她空蕩蕩的眼眶中流出,她跪在地上一副乞求的姿態對著幺歌道:“求求你,放過我”接著她又轉而變成一副痛苦的模樣道:“姐姐,我好痛啊,救我,快救救我,我想回家”。
這女鬼前後判若兩人,就好像這具身體裏住著兩個不同的靈魂。而她後來的那一句話,無論是語氣還是聲音,對幺歌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那是沫沫的聲音,是她這十年間都不敢奢望能再聽到的聲音。
幺歌心頭一顫,如木頭般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兩隻眼睛發癡地看著麵前這人,可就在這時,那女鬼突然把頭抬了起來,她緩緩地站起身,滿臉猙獰地用她那一對閃爍著紅色邪光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幺歌。隻聽她仰天長嘯一聲,如嬰泣般刺耳的狐鳴從她的口中發出,眼神頓時殺氣逼人,一道道青色烈火從她的身後迸發而出,轉眼間化作九條巨大的狐尾,對著四周一通亂掃,而被那業火碰到的一切都瞬間化為了青煙。
幺歌一時未料到她會朝自己攻擊過來,隻見一道白光呼嘯而來,下一秒便被她抽打過來的巨尾直接擊飛,直直地撞在了遠處的一塊石板上,感覺整個人都快被摔碎了。她齜牙咧嘴地強忍著全身的劇痛,扶著身後那塊已經被震裂的石碑艱難的站起身來,朝著那個正在發瘋中的女鬼厲聲喊道:“洛離!”
洛離是沫沫真正的名字,隻是幺歌當時覺得這名字不夠可愛,才一直叫她的小名,其他人聽慣了也就跟著一起這麽叫了,而洛離這個名字,也隻有她父親洛義真的對她生氣的時候才會用到,但在幺歌的記憶中,好像也就隻聽到過一次而已。
那女鬼聞聲頓時停住了一切動作,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樣。
片刻後,見她捂臉抽泣道:“姐姐我知道錯了,我想回家”可話音才剛落,她便又變回厲鬼的模樣,惡狠狠地朝幺歌攻了過來,這時幺歌早已有了防備,她連退幾步躲過了一擊,但下一擊卻接踵而至。幺歌一邊靈活地閃躲著她的一次次攻擊,一邊想著對策。
看樣子沫沫的尚未消散的魂魄正是在這具屍體之中,但不知為何竟與這具屍體中的另一個凶魂糾纏到了一起,這才使她對自己大打出手。
隻是沒想到,當年隨便教給沫沫的幾句召喚業火的咒語,她竟然真的學會了,甚至還無意中惹出了這麽多的禍端。
看這凶魂的架勢,估計已經聽不進任何的勸告,軟的不行隻能來硬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具屍體連同屍體中的凶魂用業火一並徹底焚毀,沫沫的魂魄有業火的保護應該不會受到影響。
想罷她一個側身躲過迎麵砸下來的那一條巨大的火尾,接著又大喊一了聲:“洛離!”
那厲鬼聞聲站定,幺歌趁其失神間飛身衝了上去,兩個手心瞬間凝聚出青白色的火蓮,在快要接近她的那一刻果斷地將手中的業火朝她拋了出去,那兩朵火蓮在觸碰到那厲鬼的一瞬間迅速膨脹,將她的整個身體都包裹在其中。
那厲鬼被困在劇烈燃燒著的業火之中不斷地掙紮嘶吼,卻終究沒能逃脫出來,就在她即將消散之際,突然又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尖銳狐鳴,幺歌迅速的捂住雙耳,卻還是被震得一陣耳鳴,鳴音過後,周圍突然一片寂靜,過了很久之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聾了。
不過還好隻是暫時的,幺歌便也沒太在意。
她再朝那厲鬼方向看去,此時業火正逐漸消散,一道青色的灰煙從原地升起,看來那具屍體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她緊張地盯著那團業火,見那業火消散殆盡後,地上出現了一張雪白色的狐皮,幺歌頓時眼眶通紅,她站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視線也逐漸模糊,再看不清地上的那一物。
她記得,那是沫沫的狐皮。
十年前她急著把沫沫帶回山上,卻把另一珍貴之物遺落在了雪靈村,後來父王派了多人多次下山尋找,卻都未果,沒想到它居然化作了沫沫的魂魄寄存在了那具屍體上麵,這十年,她一定一直都在尋找回家的路吧。
猶豫間,天微微見亮,幺歌的聽力也在逐漸恢複,終於她鼓起勇氣,提腳上前,想撿回那個她遺失多年的寶物。
還沒等她動身,卻忽然覺得胸口一涼,緊接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她的胸口傳來,她低頭去看,一把鋒利的長劍已經從她的胸口穿過,看著那把劍尖,幺歌頓時如同雷轟電掣一般,她不敢回頭去看,她害怕她所想的都變成真的。
可身後那人卻毫不忌諱,隻聽到他怒聲吼道:“我說了讓你住手你為什麽不聽!”
這個聲音的主人,幺歌清楚地記得,正是與她一路同行至此的慕辛。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會突然對自己動手?
而他的聲音剛落,便又將刺入幺歌身體中的那把劍給拔了出來。
緊接著一陣更加強烈的劇痛洶湧而來,原本就快要支撐不住的幺歌,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她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四分五裂了一樣,就連視線也變得如血般通紅,一股股鮮血從她的口中不住的湧出,順著她皙白的脖頸淌到紅紗製的衣襟上,不著痕跡。
幺歌癱倒在血泊之中,心中早已是混亂不堪,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將她撕碎一般,可強烈的使得她強撐著脫力的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轉向慕辛,隻見他手中緊握著那邊塗滿自己鮮血的銀色利劍,而劍尖還依舊衝著自己。她微微地張開自己早已失去血色的嘴唇,不受控地嘔出一口鮮血,然後用著她那沙啞又輕微的聲音對他道:“為什麽?”
慕辛眼眶愈發通紅,一身的殺氣令人毛骨悚然,他嗤笑道:“為什麽?我倒要問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騙我!”接著他又道:“我問你,當年雪靈村十幾口人慘遭焚殺,是不是你幹的?”
幺歌剛想否認,卻忽然想到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沫沫為了保護自己,無意間失控而造成的災禍。事到如今,多說已然無意,與其再讓沫沫也和自己一樣背上殺人無數的罪名,不如將錯就錯,被萬人唾罵的有一個就夠了。
幺歌一聲不吭地微微點頭,慕辛舉著劍朝她逼近一步又問:“清水鎮,也是你燒的?”,幺歌又默默地點了下頭。
慕辛再問:“王姐是不是也被你給殺了?”
幺歌未再做出任何反應,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起來。
慕辛將劍刃橫在她的頸側,輕輕一顫,割出了一道血痕,但幺歌竟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像沒有任何感覺一樣。
他咬著牙,兩眼怒火中燒,嘶吼著追問道:“那我娘呢!她都已經入土十年了,你為什麽要把她挖出來,為什麽要將她的屍身燒毀,連屍體都不放過,雪靈村的那些人究竟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一定要這樣趕盡殺絕!”
幺歌一瞬間猛地清醒過來,她抬頭道:“你說什麽?”
怎麽會這麽巧?被沫沫附身的那具屍體居然是他的母親?可那不是一具凶屍嗎?
而慕辛卻並沒有理會她,他冷笑一聲,自顧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還是那麽裝模作樣,謊話連篇,什麽修仙之人之論,什麽是非對錯的大道理張口就來,連我都差點被你蠱惑了。不過有一句話你說的倒是沒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妖,禍害人間,我是人,為民除害!我說的對嗎?幺歌!”
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了最後的那一句,尤其是那一聲“幺歌”,更像是從牙縫裏硬生擠出來的。
幺歌臉上的震驚之色轉瞬即逝,她麵色如紙一般煞白,一陣猛咳起來,原本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劍,也因她劇烈的顫抖而落了下來,這時的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覺得意識愈發模糊,整個人又一次重重的倒在了鮮紅刺眼的血泊中,模模糊糊地,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墨香,之後便什麽也記不清了。
幺歌昏倒後,慕辛手握著劍柄再一次朝她刺去,口中連道:“別在這跟我玩裝死那套把戲,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雪靈山上的狐妖都是九尾九命,再不起來,我就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
而就在劍尖幾乎快要刺穿幺歌身上單薄的衣料之際,隻見一道黑色的利光不知從何處而來,重重的砸在了劍上,頓時將堅韌無比的劍刃擊得七零八落,在他的腳邊碎了一地,而慕辛原本握劍的那隻手也瞬間麻木,失去了知覺。
緊接著一個身著黑袍的陌生男子從天而降,他輕身落地,站定在了慕辛的麵前。
慕辛下意識地將劍鞘橫在身前,警惕地對眼前那人道:“你是什麽人?”
而那男子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麵無表情地用冰冷的聲音對慕辛說了一句:“你最不該傷她。”
語畢,他便轉身將早已昏死過去的幺歌從盡是血跡的地上輕輕地抱了起來,滿手是血的他抱著懷中的人輕身一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片墓地,朝著雪靈山的方向一路急行而去。
隻留下慕辛一人抱著尚未恢複知覺的右臂站在戰鬥過後一片狼藉的墓地之中,許久未動。
剛剛發生的一切,此刻倒變得如夢一般,他像個失了魂的死屍一樣臉色難看至極,眼底不時閃過一絲熒光。
他緩緩地走到母親消失的地方,那裏已經空無一物,就連骨灰也不剩半點。他忽然跪在了地上,身下的黃土逐漸得被浸濕變暗,心中泛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一種得而複失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