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人活人
“你終於醒了，沒想到你這麽瘦卻這麽沉，背的我累死了！本來是想打120叫救護車的，可突然想起別人看不見你。你想象不到我這一路背你回來，被多少人當成了瘋子！咳，你今天可是把我這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酷哥形象給徹底整沒了，造孽呀，造孽！”
周旭在李璿的臥室裏痛心疾首地抱怨著，李璿在床上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卻是拿起紙筆寫道，
我長得是什麽樣子？
一肚子怨氣的周旭心想，早不醒晚不醒，等我累死累活把你背回家你就醒了，沒好氣地說道，
“你嘛！又老又醜，又不化妝，和菜場門口拖著推車買菜的大媽一個樣！”
真的嗎？為什麽我眼裏看見的自己是個年輕女子的模樣。
周旭看見李璿認真的樣子存心想捉弄她一下，誰讓她當初把自己嚇得半死！
“你眼裏看見的東西未必和別人看見的東西一樣，你剛才不是還說今年是2008年，也許你的眼裏看到的東西都是2008年的，可現在是2018 年，你都30多歲了，肯定是又老又醜唄！這可是自然規律！”
為什麽這樣？？？為什麽我的時間是2008年，而你的時間是2018年？
“也許你的時間和我的時間因為某種原因重合在一起了唄！或者就是你穿越了！”
周旭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話把李璿腦袋裏那團亂麻絞得更亂！李璿抱著自己的腦袋在床上坐了一晚。
不像大多數人的記憶，起始於三，四歲，幼兒園的光景，再遲一點的記憶也有5，6歲時父母逼著背唐詩的情景。李璿的記憶卻開始於一首老歌，艾靜的《我的1997》，到現在李璿還能輕聲哼唱出，
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究竟是什麽樣，
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kong，
1997快些到吧，讓我站在紅磡體育館，
1997快些到吧，和他一起去看午夜場。
1997年，李璿12歲，那年的記憶除了香港回歸就是爸爸媽媽突然的離世給自己生活帶來的巨變。李璿絞盡腦汁拚命回憶，爸爸媽媽是那麽的相愛，為什麽會突然選擇自殺來棄世呢？那一天的記憶仿佛像被綁縛在一塊大石上，然後被沉落到一個無底的深淵裏一般，無論如何回憶它就是不浮現水麵。
依稀記得自己在醫院裏醒來的時候，有生以來第一次謀麵的外公站在床邊關切地看著自己，當時還不知道這位老人就是自己媽媽的爸爸，是他親口告訴自己，爸爸媽媽，在靈山森林公園裏喝下伴有毒藥的飲料，雙雙不治，已不在人世了，自己因為喝的飲料較少，被路過的行人發現，及時送到醫院搶救這才撿回一條命。可李璿無論如何記不起來爸爸媽媽為什麽帶自己去靈山，為什麽去喝那拌有毒藥的飲料？除了那天發生的事情，以前所有的記憶突然徹底消失在了大腦深處，無論如何回憶也想不出任何東西。
醫生說自己是因為受到強烈的刺激，大腦進行自我保護而主觀能動性的進行選擇性失憶，失語症也是強大的精神刺激造成的，這種情況大多數是短暫性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症狀也會逐漸消失。
李璿記得外公家有一位打扮很年輕的婆婆非常不歡迎自己的到來，在無數次外公和那個婆婆的爭吵下，李璿選擇了自己獨自一人回到以前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過的那個小屋。 12，3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李璿一夜之間長大了，一個人洗衣做飯，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自己照顧自己，仿佛生活原本就是如此，如夢亦如幻，如露亦如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天天孤獨的長大。
好在外公每月都會送來500元的生活費，靠著這筆錢李璿完成了初中，高中的教育。在高三上半學期，外公突然腦溢血去世，那個名義上的外婆很快卷走了外公的所有財產，人間蒸發。已經18歲的李璿沒有感到什麽悲傷，雖然感謝外公每月的生活費，但實在沒辦法對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外公，還是唯唯諾諾的一個外公產生親密之情。
高三畢業，盡管成績非常優秀的李璿，因為經濟狀況的原因選擇了一所學費相對較低，畢業後推薦就業的職業技術學院。白天上學，晚上到酒吧，餐館洗盤子，洗杯子，半工半讀的情況下李璿完成了三年學業，最終由學校推薦就業到雅苑萬豪酒店，做了一名客房部夜班服務員。有了工作，能夠自食其力，每月的工資除了吃穿戴用還略微有點結餘，李璿很滿意眼前這樣一個生活狀況，除了工作，在休息的時候李璿一個人背著背包到附近的鄉鎮走一走，能夠任何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沒有各種牽盼，顧慮，這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可是這樣一種平靜的生活在自己還未滿23周歲的初夏，被酒店套房的住客周公子給徹底打破了，他的一番言語讓自己突然驚覺周圍的人竟然都看不見自己，這是一個多麽不可思議，難以想象的存在。到現在都還弄不清楚為什麽隻有周旭，周公子一個人能看見自己。
這世界似乎還嫌李璿的腦子不夠亂一般，突然把時間往前撥快了10年，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周圍的一切時間標識都變成了2018年，自己明明隻有23年的人生曆程，不，確切的說，隻有12歲到23歲時的經曆，自己難道不止丟失了12歲以前的記憶，連23歲以後的記憶也忘記了嗎？
李璿抱著自己的頭坐在自己的床上對著一摞課本，學習筆記，畢業證書，工作合同發呆，周旭看著這些資料上的時間也是驚得目瞪口呆。
初一，二，三，高一，二，三的語數外課本，英語，美術，政治，等等每本教科書的扉頁上都寫有時間，班級，姓名，1997年到2003年，職業學校的畢業證書上清晰寫著2006年6月18日的時間落款。
一份和本市雅苑萬豪酒店簽署三年的勞動合同，時間赫然顯示是從2006年7月1日到2009年6月30日。工作時間每天時，做五休二，基本工資每月1080元，獎金視每月酒店的經濟效益而定。
周旭曾一度認為是李璿的失憶症造成的記憶紊亂，所以李璿才搞不清時間的概念，可這些物證全部都證明李璿的成長軌跡是按照她嘴裏說的那個時間段進行的，她今年的實際年齡應該是33歲，可眼前的李璿明明是二十出頭的模樣，如何搞清楚李璿今年到底有多少歲，看來必須找一個認識李璿的人問一問。
周旭再次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勞動合同，突然發現合同上最後一頁裏有甲乙雙方簽名的地方，在甲方落款處，周旭看到酒店人力資源部王總——王麗華的親筆簽名。周旭的腦袋裏靈光一現，這位王總上個月還簽署了自己的職務調令，似乎迄今還在酒店裏工作。既然她親手給李璿簽過勞動合同，說不定她認識李璿，如果她認識李璿，那麽她就能跟自己解釋一下李璿到底是哪年生人，2008年以後又調到了哪裏去工作了？
第二天早上，周旭提前半小時到酒店人力資源部辦公室門口，等待王總經理的到來。王麗華是一位五短身材，圓臉小眼，滿臉雀斑，略顯富態的中年婦女。剛進酒店上班時，還是這位王總將自己帶到財務部那裏去報到的。
一大清早看見周公子在辦公室門口等著自己，王總也是嚇了一跳，心想壞了，這位周公子剛被老爺子貶到客房部不久，不會是過來找自己申請調動別的部門吧！可老爺子不發話誰敢接收這個麻煩。表麵非常客氣地寒暄兩句後，王總將周旭迎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親手遞了一杯自己剛買的拿鐵咖啡，滿臉堆笑地問道，
“周公子呀，真是稀客呀，好久不見，爺爺還好吧？”
“他老人家有我幾個好姑姑照看著，能不好嗎？我一大清早過來找您，我也不想繞彎子，王總，能幫我看看我們酒店以前有簽過這麽一位客房部服務員嗎？”
話音剛落，一份文書擺在了王總的麵前，王總從抽屜裏拿出眼鏡盒，戴上眼鏡將文書拿到眼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份員工勞動合同。甲方是本酒店的名稱，乙方是一位叫李璿的人，後麵性別寫著女，年齡21歲，難道這個女孩是周公子的女朋友，想改簽合同？不對，這落款時間可是2006年，這合同應該是12年前簽的，李璿，李璿，一個12年前的客房服務員誰會記得清楚？再說這種底層服務員隻要部門經理簽字同意，都是辦事員去給簽合同，全酒店幾百號人的用工合同自己怎麽可能都記得。
王總歪著腦袋想了半天2006年時的客房總監是誰來著？對了，當時的客房總監是上海人葉總，現在人家早就回上海了。對了，他當年到職業學校去招了一批應屆畢業生，好像就是那年的事情，對了，李璿就是那批畢業生中的一位，還是比較特殊的一位。
王總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直視周旭的雙眼，緊張地問道，
“周公子，你怎麽突然想問這個女孩？這個女孩有點特殊，你怎麽會認識她的？”
周旭被問得啞口無言，真還不知道怎麽跟王總解釋是如何認識李璿的，能說李璿像個女鬼一樣嚇了自己好幾次嗎？能說自己和李璿現在還住在一間別人說不存在的房間裏嗎？
“嗯，嗯，是一個朋友的朋友，要我打聽的！”
“和你沒關係就不要打聽了吧！這女孩蠻可憐的，不要再去打攪她了！”
“不是，您是不是認識這個女孩！請您告訴我，我也隻是想幫幫這個朋友！”
“告訴你的這個朋友，不要去管這個女孩的事，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現在還提什麽幫助不幫助？不打攪就是最大的幫助。”
“不是，王總，主要是我最近經常見到她，她出了點事，您就告訴我當年她是如何進到我們酒店工作，後來取消客房部夜班職位時，她到哪裏去了？”
一聽周旭這樣說，王總那雙好像永遠睜不開的小眼睛，在一副金絲邊眼鏡的鏡片後，突然變得像是用了美圖的濾鏡一般，放大數倍，呆若木雞般看著周旭，
“你說什麽？你最近看見過她？你在哪裏看見過她？”
周旭被王總突如其來的失態樣子嚇了一跳，弱弱地回答道，
“在酒店！”
王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
“周旭，我知道你最近對你的人事調動不太滿意，但這是老爺子的意思，我也隻是奉命行事，你有什麽意見回家跟老爺子好好溝通，犯不著一大清早跑到我這裏來嚇唬我。我呢，好歹也是雅苑的元老，從酒店開張那天起，就在這裏工作，我沒做什麽對不起李璿的事情，你用不著拿她的事來嚇唬我！你的問題我沒法回答，你請回吧！”
周旭被王總的一番話弄得莫名其妙，心想我就打聽一人，怎麽就扯到我的人事調動上麵來了，
“王總，我就是來打聽一人，跟我的人事調動一點關係沒有，我對我現在的工作環境很滿意，你如果知道什麽事不告訴我，那我就真的往人事方麵的事情上扯一扯！”
“我的小祖宗，好吧，我告訴你，告訴你之後你別害怕，下回有事問我，最好事先弄清楚是關於死人的還是關於活人的，別弄得自己都圓不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