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相思

  長琴走得悄然無聲。


  他自極淺的睡眠中醒過來時,屋中尚有幾分昏暗,身旁的人還在熟睡,他伸出手撫了撫妻子的臉孔,一點點描畫,從額頭到眉梢再到唇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這麽做,因為知道她不會醒來——在他離去之前。


  他知道她在忍耐,從知道他要離開開始,她雖然白日裏總是麵帶笑顏,夜間熟睡後,卻總是夢中囈語,一遍遍地說著——“不要走!”。如此壓抑著自己,連夢話都異常小聲,若不細聽幾不可聞。也許她記得自己的夢境,也許不記得,卻從不表露分毫,隻微笑著幫他收拾行李。


  如若她說一句,哪怕隻是一句“不要走”,他也許就真的不忍離去。


  或者——


  如若此刻這雙眼眸睜開,他今日也無法再走。這些天,他已嚐試過無數次。


  她依舊熟睡著,均勻而悠長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這是生命的氣息,長琴的手滑到她的心口,感受著節奏的心跳和溫暖的體溫,如此鮮活,然而,每一秒,生命都在流逝,可以的話,真想將她的時間停滯住,直到他歸來。他們之間,總是在浪費太多的時間。


  起身,著衣,束發。


  即使知道她不會醒來,卻依舊小心翼翼,仿若怕驚擾了她的夢境。


  直到再無事可做,他才回轉過身走至床前,低下頭久久地注視著靜躺著的女子,晨光不知何時已然透過窗欞射入,屋中漸漸明晰了起來,她的臉孔和唇瓣在晨曦中泛著淡淡的粉色,呼吸間胸口微微起伏,偶爾間微微皺眉,縮了縮身子將自己更深地埋入被中,縮成一團,頭朝另一側靠了靠——那是平素他胸口的方向。


  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長琴突覺心口微痛,這疼痛漸漸加劇,一陣濃過一陣,如潮汐翻卷,綿延不絕。不知多久沒有品嚐過這樣的滋味,以至於一時之間竟難以壓抑,他深吸了口氣,片刻後平定下自己的呼吸,而後驀然想起,那夜阿悠頗為遺憾地說——


  “真可惜,今年的中秋不能一起過啦。”


  離別,相聚,他們似乎總與中秋很有緣分。但時候才四月初,中秋自然還早,然而……


  他俯□,在女子的耳邊輕聲說:“阿悠,等我回來再陪你共度中秋。”上次離去,他也隻花了數月,今年中秋,自當人月兩團圓。說罷,他手指撩起妻子的額發,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其上,接下來,是鼻尖,再下——這是一個真正的吻,卻不帶任何□的味道。他隻是溫柔地貼著,輕輕摩挲,而後微抬起頭,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龐,“阿悠,好好保重自己,一定等我回來。”


  手指一點點地離開溫暖的肌膚,鼻尖再不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吱呀”一聲輕響,門被打開,而後被輕輕地合上,一個清逸的背影徹底地自屋中消失,仿若從未存在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很短,原本靜靜閉眸熟睡的女子突然大口地喘起了氣,眼眸依舊緊閉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卻不停地從眼角滑落,她的牙齒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唇瓣,她的手拚命揪著尚帶餘溫的被褥,仿佛在壓抑著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隻是寂靜地無聲地嚎啕大哭。


  此時此刻,她也許想了很多,也許什麽都沒想。


  千言萬語,最後不過隻化為一句話——“不要走,不要丟下我……”這卻是他在時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的話,直到確定他離開,她才終於說出口,卻隻能說給自己一個人聽,如同一場滑稽的默劇。


  她不能去阻攔他,哪怕她心中隱約地覺得,他所承諾的事情恐怕無法實現。


  她隻要他好好活著,這就夠了。


  轉眼間,時令已是春末夏初——端午飄然而至。


  去年的所有節日因阿悠臥病在床,就那麽恍恍惚惚地都睡過去了,掐指算來,這應該是她下山後過的第一個節日,街道四周都洋溢著濃濃的節日氣息,有幾個不錯的鄰人憐她夫君“出外行商”,甚至邀她共度佳節,被阿悠婉言謝絕,近段日子一時精神萎靡的她回到屋照了照鏡子中,被其中明顯瘦了的女子嚇了一跳,怪不得別人同情她,她自己都要同情自己了好麽?拍了拍雙頰後,她決定即使隻有一個人,也要好好地過節。


  身體是自己的,生命是自己的,若是把身體弄糟糕把壽命弄短,還怎麽等阿然回家啊。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扯起嘴角笑了笑,而後風風火火地跑到街上買了粽葉糯米及其他材料後,就開始在院中做起粽子。十指靈活地在手中的粽葉中穿梭,一個棱角分明的粽子很快地在她手中成型,再係上被稱為“百索”的粽繩,放入盤中,小巧無比,纖妙可愛。


  “看我包得怎麽樣?漂亮吧?”


  “若是邊角不再漏米,倒可如此說。”


  “……咦咦咦咦咦?”


  ——那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包起粽子,朝靜坐著看書的清秀男孩顯擺,然後被打擊到要死,努力了十幾次後,終於成功地包出了不露餡的圓滾滾的粽子。


  阿悠搖了搖頭,怎麽突然想起了這個,於是將手中的粽子丟到一旁,開始整理起新鮮的艾草,這個世界的某些習俗和上輩子差不多,比如相信艾草可驅毒避災,編成人形或虎形最佳。


  她在這方麵的天賦不夠,隻能隨便將其理成一把插到門口,不像阿然,隨手間就能編出一隻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小老虎,一個男人比女人手還要巧,是要鬧哪樣啊?!


  “阿悠覺得如何?”


  “不錯不錯,可以去街頭賣藝了。”


  “……”


  ——那是她陪阿然在鎮上養病的時候,清逸男子滿臉無奈地麵對著她的小心眼,她麵上不滿,背過身卻是偷笑。


  怎麽又想起來了?阿悠歎了口氣,一把丟掉手中的艾草,轉而走回房中,找起五色絲線,年年端午將它編成帶子佩在身上,據說可以“益人命”,所以這五色縷也被稱作長命縷或者續命縷,信不信是一回事,做不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總是一個好兆頭。


  相比於編艾草,編織彩帶她可以算是輕車熟路了,這一次,她沒有再想起任何會議,而是直接從絲線筐中找到了一根已然編好的彩帶,旁邊擺著一張潔白的箋紙,上麵的墨跡因為時間的洗刷早已幹透,熟悉的一勾一畫讓她的心微微酸澀,上麵寫道——願齎長命縷,來續大恩餘。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身白衣的長琴走到麵前,拿起絲帶細細幫她佩好,指尖輕捋著絲線,他笑著說:“阿悠,你要好好活著,等我回來。”


  阿悠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抓住他的手,那幻覺卻頃刻間,煙消雲散,她隻覺得鼻中一澀,下意識地就將手中的紙揉成一團要丟出去:“混蛋!臨走之前還玩這一手是要鬧哪樣啊?!非要讓我不停地想你才罷休嗎?!”


  最終,卻沒有丟出去,她縮回手,將那笨蛋不知何時編好的彩帶和寫好的紙團一起按在心口,如此仿佛就能填上心口的缺口般,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哭了,哭著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琴不會失憶!也不會出現回來的時候拖妻帶兒女的詭異情況!而且也不會回來看到一座墳!那種狗血我不會撒的啦!所以請安心==+

  嘖嘖,之前甜了哭著喊著要虐,我還沒動手虐呢就哭著喊著說不要,你們這群磨人的小妖精喂


  比起上兩次離別,阿悠明顯要難受了許多,當然,這是很正常的,關係不同了……相思入骨啊,為伊消得人憔悴啊,這種事情太正常了,不過她還是很堅強地熬過來了,遠目。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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