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窮途

  長琴出關幾日後,太清也終於結束了懲罰,從思返穀走了出來。


  事後他來道謝,還與長琴與門口的樹下手談了一局,這一次阿悠終於找到機會顯擺自己的茶藝,而太清小哥也不負所望地誇讚了幾句,她一臉嚴肅地表示這不算什麽背過身卻偷笑——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麵發展。


  然而,世間萬事,又豈能總如人願。


  幾日後,大師兄回到了瓊華。


  其後又過了幾日,弟子們突然傳起了掌門即將退位的流言。


  三月後,掌門閉死關,由自己的大弟子暫代職務。


  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晚,阿悠向自家夫君提出了疑問,雖不太明白具體情形,她也知道事態怕是有些嚴重,其實不僅她,其他弟子也有些人心惶惶。


  相較於她,太子長琴要淡定了許多,隻道:“掌門壽元將近。”


  “……別用那種雲淡風輕臉說出這麽可怕的話啊!”阿悠扶額,“壽元將近的意思……是他要死了嗎?”


  “是,所謂的閉關不過死前掙紮而已。”


  “如果成功了呢?”


  “則功力更進一步,命數自然延長。”


  “哦。”阿悠點了點頭,長琴沒有明說,她卻也知道,掌門成功的幾率怕是不大。


  “阿悠無需擔心。”長琴見阿悠麵帶憂色,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安慰道,“此事與我二人幹係不大。”比起阿悠,他要更熟知下一代掌門,其年紀雖輕,卻也絕非泛泛之輩,且太清無心權位,又對其推崇備至,故而掌門之位交接時引起的震蕩當不會太大。


  “……嗯。”


  ——修仙者,原來也是會衰老至死的。


  而且,相比於凡人,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壽限,然後一天天地等待著那期限降臨,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


  雖有些話說出來可能會犯眾怒,但阿悠直覺……掌門的閉關不會成功。


  她的預感很少會失效,半年後,掌門果然仙逝,大師兄……現在也許該稱呼他為太淵真人,正式就任瓊華第二十三任掌門,如長琴所想,這位人望頗盛的新掌門接位堪稱順利,門派的一切都如以往那般正常運轉著,阿悠無意間遠遠看到過太淵,不得不說,掌門服飾由他穿來真是合身之極,隻是,相較於過去,如今的他身上的氣場又冷了不少,周身又增添了幾分威嚴,卻也因此讓仰望他的人更多了很多安心感。


  大約就是因此,原本心有戚戚的弟子們才會很快鎮定下來吧?


  而下一次在思返穀見到太清時,阿悠幾乎覺得自己見到了過去的大師兄,除去臉孔不同。看似好笑,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隻覺得心生悲哀,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她歎息道:“你這又是何苦?”


  “夫人覺得這樣不好?”太清勾起嘴角笑了笑,這笑容再沒有過去的羞澀與陽光,倒像是戴了一張虛偽的麵具,看到他,阿悠就想起了從前的長琴,心中頓時更是沉重。


  “你……”若是不想笑可以不必笑。


  尚未等她開口,太清卻已然說出了下一句話:“我倒覺得這樣極好,早該這樣的……”說罷,他轉過頭,看向天邊日暮那燦爛的霞光,“幼時第一次見到師傅,他隻一擊便滅殺了危害全村的妖物,彼時他立於天間,晚風將他的衣袍卷得層層翻滾,背後是漫天的橘紅霞光,我扯著父親的衣袖,仰望著天上的師傅,覺得世上如果有仙人,就一定是他那樣的。”


  “後來,師傅說我資質甚好,帶我回了瓊華,路上,他將我抱在懷中,足下隻踏著一隻劍,卻可遊遍五湖四海,俯視眾生,我從他懷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最後一眼見到父母鄉親時,隻覺得他們好小,比一隻螞蟻還要小,心中又是傷感又是羨慕又是崇拜,想著什麽時候……我也能像師傅一樣呢?”


  “現在,我也可禦劍除妖,然而,師傅卻死了。”太清闔上眼眸,這個動作讓他周身的冷氣散去不少,此刻的他仿佛又變成了阿悠所熟知的那個對世間萬事依舊存在著迷惘的青年,“我從沒想過,他也是會老會死的,就像是心中的神像轟然倒塌一般……我怕了……夫人,你知道嗎?我怕了!”


  “……”這個時候,阿悠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也許,什麽都不說才是正確的,對方也許從未期待過能在她這裏得到答案,或者說,他的心中已下定了決心,所以什麽樣的答案都是不需要的。


  “如斯強大的師傅會死,師兄會死,總有一日……我也會死……”太清猛然睜開雙眸,眼中閃過一道凜然的光彩,“我絕不認命。”


  “……你……想如何?”


  太清轉頭看向阿悠,臉上居然泛起些許狂熱的色彩:“夫人,你可知我瓊華有成仙之妙法,若能達成,所有人都不必再擔心壽元,所以都不必死。大師……掌門一人難以達成,我自然要幫他,若是我早擔起責任,師傅也許便不會……”


  聽著他的話,看的他的表情,阿悠的心頭泛起濃濃的不祥之感,然而,她以什麽立場反駁他呢?

  沒什麽比失去親人更痛苦的事了,更何況,那親人還是他的信仰,他隻不過想找些事情來轉移這種悲傷,這是被允許的,這不是過錯,然而……他所想做的事,就真的是正確的嗎?他未來真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後悔嗎?

  “你……實在不必自責……”最終,阿悠隻能說出這樣虛軟無力的話,“生老病死,你本不知情,故而……”


  之後,太清又說了許多,大部分都是小時的事情,現在談來,仍曆曆在目,他的臉上或喜或哀,似是沉浸在記憶中不可自拔,阿悠聽著聽著,隻覺得心酸更甚,趁其不注意間,悄悄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角……果然年紀大了就容易傷感,當真是老了……老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也許能理解對方,什麽都做不了的滋味……當真是極不好受。


  時間也許過了很久,阿悠原本來尋的小動物們早已自己回了家,而天邊原本粲然綻放的霞光也漸漸深邃,一點點沒入遠山的陰影之中,天色——暗了。


  不知從何時起不再開口隻靜靜站著如一隻雕像般的太清,看向阿悠,輕聲道謝:“夫人,謝謝你。”


  “……不,我實在什麽都沒有做。”


  “如今山上,你是唯一一個能聽我說這些話的人,其他師弟師妹若是聽到這樣的話,怕是要人心不穩了,至於師兄……他本已極辛苦,我怎可再……”太清笑了笑,這笑容也許不比方才的笑好看,但要真實了許多,在這一瞬間,阿悠覺得自己似乎又見到了過去的那個青年,但到底如平湖微波,轉瞬即逝。


  “謝謝你能耐心聽我說。”


  “……”


  “夫人,你會怕死嗎?”


  最後,太清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卻沒有等阿悠回答,或者說,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隻再笑了笑,便轉身離去了。


  阿悠注視著青年同慘紅霞光一般沒入暗影中的挺拔背影,不忍地閉上雙眸,良久才道:“阿然,你看到了什麽?”


  靜靜立於她身後的男子伸出雙手將她攬在懷中,低聲問道:“阿悠,你看到了什麽?”


  “我眼睜睜看到他走入窮途末路,卻什麽都做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隻有一位親猜對了哈哈哈,沒錯,我便當地是掌門大人……大師兄這位重量級人物當然要成為壓垮太清小哥的最後一根稻草!

  哼哼哼!誰說我不夠虐?我虐完男配再虐男配,等都虐完了,我的手會伸向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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