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死活

  麵對著女性的質問,阿悠無言以對。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位夫人應該是阿然現在這具肉身的親人。


  阿悠抿了抿唇,雖然早已預料到可能會遇到這種事,但她還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也直到此時,她才發覺,所謂心理建設到事情真正來臨時總是無用的,至少,她現在除了一句“對不起”,什麽都說不出口。


  而她也明白,對方想要的,也並不是一句道歉的話。


  她們之間,注定無解。


  “對不起。”


  有些話,雖然明知道沒有用,也是必須要說的。


  她不會自大到將所有罪惡攬到自己的身上,但她也的確說過——“我等你回來”。


  然後阿然回來了,再然後……對方失去了親人。


  她是的的確確因為阿然的歸來感到高興,也是真真切切對對方感到抱歉。


  雖然聽起來如此可恥,卻並不矛盾。


  “我並不想聽你說這種廢話。”說話間,那夫人已然走到阿悠的麵前。


  站在阿悠身後的家丁識相地將她一把拉起,給她保持了一個跪坐的姿勢,好接受盤問。


  “我隻想讓我的女兒回來!”


  “……”


  阿悠比誰都知道,她的女兒,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然而,這種殘忍的話,又如何說得出口?


  “你一定沒有做過母親。”


  對方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靜兒是我的第一個孩子,生她時我難產,足足在產房中痛了一天一夜,才將她平安誕下。”


  “那種疼痛,我到現在都不願去回想。那時我真是痛到了極點,忍不住脫口大罵,還說出‘不想要孩子了’的氣話,可等穩婆將靜兒抱在我麵前時,我才覺得,怎樣的痛,都是值得的。”


  “你一定沒有見過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我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這就是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她在我腹內呆了十個月,她知道我的一切,我自小沒有父母,這世上除了她外,再沒有人和我更親。”


  “我第一次看到她睡著的小臉,心都軟了……而後,我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第一次睜眼,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喊娘……”女性的聲音漸漸低沉,仿佛陷入了某種強烈的悲傷中,“早知道事情會變成後來那樣,我隨夫君去上任時,就應該帶著靜兒一起去的,雖然舟車勞頓,但起碼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


  “你知道嗎?”夫人看向阿悠,目光中是幾乎化為實體的恨意,“我聽說她生病時是多麽的擔心,後來聽說她漸漸康複又是多麽的開心,再後來,我聽說她失蹤,又是多麽的痛心。你知道嗎?不,你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又怎麽能忍心奪走我的孩子!”


  那淒厲的指控,一聲聲地拷打著阿悠的心靈。


  她閉了閉眸,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麽。


  “我早該猜到……我早該猜到的……”


  “在家人來信說靜兒性情變得沉穩、不像之前那般愛撒嬌時,我就該回來的,如果我那個時候回來,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捏住阿悠的脖項,厲聲問道,“說!你說!你和那個與靜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對我的女兒做了什麽!”


  阿悠覺得呼吸漸漸困難,大腦也慢慢地開始模糊了起來。


  她也許真的會就此死掉。


  ——這樣一個念頭,漸漸地在她腦海中浮起。


  而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砰!”


  “什麽人?!”


  “小姐?”


  “啊!救命!”


  “妖法!她不是小姐是妖怪!”


  這一聲聲在這寬敞的院中持續響起,然而阿悠注定什麽也不知道,因為她正緊閉著雙眸,靜靜地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具真正的屍體。


  直到,一雙顫抖的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肩頭,將她摟到了懷中。


  太子長琴感覺自己似乎失去了聽覺,聽不到她的心跳,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天地間什麽都沒有了。


  他覺得自己這漫長的一生中似乎從未如此刻一般慌張過,心口隱隱作痛,那痛楚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反而在呼吸間越來越大,以至於一時之間,他甚至忘記了該如何去判斷一個人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不,阿悠絕不會死的。


  ——看,她的身體還是暖的。


  寡親緣情緣,輪回往生皆為孤獨之命。


  一次次,一回回,一世世,都在印證著這命數。


  老天竟如斯殘忍,連好不容易尋到的一絲希望都要將其掐滅嗎?


  不!他絕不認命!

  終於,他顫抖的手指觸上阿悠的鼻尖。


  靜等了片刻,在感受到對方雖微弱卻依舊溫暖的鼻息後,他猛地鬆了口氣,一把將對方牢牢地鎖在懷裏,仿若沒有什麽能讓他再放手,一邊用手指感受著那代表著生命的溫度,一邊低聲道:“我就知道,你沒有死。”


  “對不起,我來晚了。”


  太子長琴垂下眸,目光落在阿悠依舊被綁著的滿是勒痕的雙手與脖間的掐痕上,漸漸淩厲了起來。


  心愈怒,臉色反而越加緩和,長琴的嘴角甚至緩緩勾起了一抹微笑,他伸出手,指尖在阿悠脖間輕柔地摩挲,柔聲道:“阿悠,你無需害怕,今日誰都無法再傷你分毫。”


  ——隻是,傷了你的人,也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跪坐在地,將阿悠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目光掃過院中倒了滿地的人,鳳眸冷凝。


  阿悠不想他殺人,所以他隻是讓他們暈了過去。


  如今看來,他們亦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他緩緩抬起手,恰在此時,一聲微弱的呼聲傳來:“靜兒……”


  長琴的手頓住,唇角的笑意愈深,看向不遠處掙紮爬起的女性,輕聲道:“母親,許久不見,你身體可好?”


  女子連滾帶爬地後挪了幾步,唇瓣顫抖著,良久才道:“不要那麽叫我,我不是你的母親,你也不是我的女兒……”


  “哦?”長琴挑眉,“母親怎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不,”對方頓住身形,仿佛確定了什麽般,說道,“你不是我的女兒。”


  “你我已五年未見,母親怕是一時糊塗,記錯了?”


  “不,你會這麽說,一定是因為,你也沒有做過母親。”女子深吸了口氣,道,“這世上沒有會認錯自己孩子的母親,雖然我已經五年未見到靜兒,但是,從看到船上的你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絕不是我的女兒。”


  “哪怕長得再像,你也不是!”


  “嗬……”太子長琴輕笑出聲,“你倒是難得的敏銳,隻是,若是糊塗一些,至少能自欺欺人,如此清醒,不過是自尋痛苦罷了。”


  “本來看在你是這肉身母親的份上,我還想放你一馬,如今看來,倒是無此必要了。”長琴低頭看了眼阿悠,重又看向對方,眼眸中凝聚著冰冷的殺意,“你不該傷她的。”


  “我為什麽不該傷她?”


  麵對著殺生之禍,女子不懼反問:“我為什麽不該傷她?”


  “你……”


  “你們奪走了我的女兒,我報複又有什麽錯?”


  “我傷了她,你會傷心會發怒,那麽你傷害我女兒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會傷心會發怒呢?”


  “既然你也有重要之物!”女子聲嘶力竭地叫道,“又為什麽要奪走我心愛之物呢?!”


  “難道就因為你會妖法,你比我強,我的女兒就該受到傷害嗎?她還是個無辜的孩子,到底犯了什麽錯?!”


  “……”


  恰在此時,長琴懷中的阿悠睫毛顫了顫,像是要醒來的樣子,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許痛苦的神色,仿佛正經受著疼痛的折磨。


  太子長琴再也不顧及其他,隻一把將其抱住站起,以他現在所用的軀體本是無法做出這等事的,好在還有仙法可用。


  才轉身走了幾步,他突然腳步一凝,猛然回首揮袖。


  又是一聲重響傳來,一柄綴著蝶兒的金釵“叮咚”一聲掉在了他的腳邊——那婦人剛才正是想拿此物襲擊他。


  太子長琴眯了眯眸子,冷道:“勿再挑釁,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然而,他卻終究小看了一位母親的決心。


  站不起,便爬。


  打不過,便求。


  哪怕指甲根根斷裂。


  哪怕滿臉皆是塵土。


  哪怕頭發披散淩亂。


  她依舊是一位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任何事的母親。


  “不要走……求求你……把女兒還給我……”


  她掙紮著,十指緊抓著地麵,挪動間留下一道道殷紅的血痕,她就這樣,一步步爬到了長琴的腳邊。


  “……”


  “求求你……”眼看著留不住對方,她拚湊著身體中的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著將自己的頭狠狠地往地上砸去,“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求求你!把女兒還給我……還給我啊……我的靜兒……”


  “咚!”


  “咚!”


  “咚!”


  那一聲聲響伴隨著她淒然的哭聲。


  並不僅回響在天地間,仿佛更回響在人的心頭。


  即使是太子長琴,也不禁微微動容。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啊啊!!!”


  “……”太子長琴頓了片刻,最終,長歎了口氣——他又能做些什麽呢?


  渡魂一事,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哪怕他現在離開這具軀體,她的女兒也絕不可能再回來了。


  留於此地,不過徒增傷感。


  “不要走……我的女兒……”這位母親抬起滿是鮮血的額頭,看著他的背影,絕望而淒厲喊道,“至少……至少告訴我!我的女兒是不是還活著!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太子長琴注視著懷中緊閉著雙眸的女子——“既然你也有重要之物!又為什麽要奪走我心愛之物呢?!”


  這句話語,在他的心頭聲聲回蕩。


  沉默片刻後,他終於開口,如此說道——


  “你的女兒還活著。”


  塵土中的婦人長舒了口氣,臉上居然掛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她喃喃道:“謝謝……謝謝……靜兒還活著,我的女兒還活著……謝謝……”


  此時此刻,她真心誠意地向心中認定的造就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道著謝,僅僅是因為——她終於得到了一個最想聽到的消息。


  她的女兒,還活著,還沒有死。


  哪怕從今以後再沒有見麵的機會,隻要她活著。


  她活著就好。


  對一個母親來說,天下間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了好幾個版本,最終定了這個,也修改了很多次,這是相對比較滿意的一個版本,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長琴在最後回答的時候,做了一個決定,友情提示——蘿莉琴要消失了。


  這章依舊是挺糾結的一章,寫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走到這一步究竟是誰的錯呢?老板?不,他隻是想活下去;阿悠?不,她是躺著中槍;那位母親?不,還有比她更無辜的人嗎?!

  這一切用簡單的一句“弱肉強食”真的可以回答嗎?


  如果可以回答的話,那麽分辨強弱的標準到底是什麽呢?力量?權勢?很遺憾,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覺得,絕對不會是我提到的那兩個。


  因為在我看來,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心存敬畏,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不是心如鐵石,而是心懷慈悲。


  當一個人有了重要的人,品嚐過幾乎失去的痛苦,才能體會他人的痛苦,當他能夠體會他人的苦樂時,就其實已經對世界有了一分愛。


  你給予這世界愛,這世界才能回報給你愛。


  沒有付出,就得不到回報。


  現在的老板已經有了重要的東西,那麽,應該也能稍微體察下人類的苦樂了吧?雖然他不可能一下子變成聖父,或者說,他永遠不會是聖父,但至少,沒有往最糟糕的“少恭”方向發展,沒有罔顧人命,沒有為了達成目的肆意殺人,這就夠了吧?最少,他給予了世界上的某個人溫柔,那麽,這個世界同樣也會回複以他溫柔——至少在這個故事裏,是這樣的。


  撓頭,總覺得不小心又話嘮了哈哈哈,當然,再次說一下——


  以上都是個人觀點,不喜勿噴哦。


  我尊重每個都有的不同看法,從不強迫你們接受我的想法,所以也請尊重我的看法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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