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威脅
那藥方上的藥物種類一應俱全,但每種藥物的計量卻早已作過改動。
方子是還好方子,但藥效已經大不如前,不過是賣給太子爺個人情罷了。
此人姓刁,人稱刁三分,原本隻是個江湖遊醫,後來就是在一次大型瘟疫中立下大功,被紹帝破例安在了太醫院。
太醫院裏大多數人都出自正統的杏林世家,因此對這個半吊子很是看不上。
刁三分也有自知之明,每日除了去班上點個卯,其他時間都自己找個犄角旮旯睡大覺,要麽就研製些奇奇怪怪的藥丸子,酸甜苦辣無所不有,也從沒見給誰吃過。
當然了,就以他在太醫院的地位,也沒誰活的膩歪去給他試藥。
蒼聯不能把每一個人都摸透,隻聽說他手中有針對疾疫的藥房,便一同傳喚過來。
誰想卻是把其他人坑了。
蕭景看著眾人糾結的神色,也大概能猜到他們有所顧慮,沉聲道:“本宮知道這些藥方對各位意義重大,但事關江山社稷,還請大家以大局為重,何況如今疾疫尚未發生,這些藥方也未必能用上,本宮以儲君之位起誓,若疾疫不出,藥方完璧歸趙,更不會泄露出去,可好?”
太醫們麵麵相覷,還是無人吭聲。
君臣膠著之際,蘇小酒拿著厚厚一撻紙疾步走了進來。
蕭景投以感激的目光,對她招手道:“過來坐,怎的還沒睡?”
“這時節,哪裏還睡得著?”
目光落在他手邊的藥方上,蘇小酒拿起來掠了一遍:“這是?”
刁三分上前道:“回娘娘,這是老臣獻上的方子,專為治療疾疫之用。”
蘇小酒點點頭:“隻有這一張?其他人的呢?”
太醫們頭更低了些。
蕭景麵色沉肅,她也就明白了。
從他身側款款起身,走到太醫們麵前看了一圈,除了刁三分從容自若的對她頷首微笑,各人皆不敢對上她審視的目光。
蘇小酒笑了:“想來是方子機密,大家不願平白拿出來?”
刁三分道:“可不是?好幾代人就琢磨出這點東西,若是交出來,以後在太醫院可怎麽混得下去?”
眾太醫:……能不能閉上你的破嘴?
“敢問這位太醫貴姓?”
“老臣不才,免貴姓刁,人稱刁三分。”
他對這個外號不僅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很有些洋洋自得,難免讓眾人更加鄙夷。
蘇小酒看向刁三分道:“如刁太醫所言,這方子乃傳家之物,您卻為何如此積極獻上?”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老臣自當盡上綿薄之力……說來不怕娘娘笑話,老臣前半生行走江湖,手裏還攢了不少其他方子,隻進獻一二,實在無傷大雅。”
蘇小酒點頭,對著他屈膝福身道:“刁先生大義,小女子敬佩。”
堂堂太子妃,將來的一國之母,這一禮分量不輕,刁三分難免心虛,趕緊虛扶一把,嘴上說的卻大義凜然:“各位同僚,國難當前還需以大局為重,你我食朝廷之祿,當為君主分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況隻是貢獻小小藥方?”
各人已經在心裏把他罵死了,你那方子還不知是從哪些土坷垃裏扒拉出來的,來的容易送的簡單,他們卻是實實在在經過了百年傳承,那含金量能一樣嗎?!
tui!個害人精!
不管他說的真心還是假意,總歸是對其他人起個推動作用,蘇小酒也願意將他高高捧起,素手輕抬,恭敬道:“刁先生請坐。”
作了一番動員,殿中還是一片沉默。
所謂關心則亂,蕭景前半生做盡殺伐之事,習慣於快刀斬亂麻,哪裏還有耐性博弈人心?
但若手段過於強硬,難免激發出太醫們的抵觸情緒,他總不能把所有人治罪,一時竟難住了。
而這些人也是料定了太子年輕,又無多少實權,隻要大家一齊緘口,他總不能硬搶。
蘇小酒更是沒了耐心,她算看出來了,蕭景越是客氣,他們越是有所恃,揣著法不責眾的小心思,吃定了太子不敢把他們怎樣。
再磨磨唧唧隻怕天亮也沒個結果,蘇小酒可沒蕭景那麽好的脾氣,既然敬酒不吃,罰酒那就安排上。
她走到蕭景身邊,從他腰間摸索一陣,害的某人渾身一陣酥麻,最後被她掏出塊金牌來搖了搖。
明晃晃的金光下,如朕親臨四個大字赫然在目。
“其實本宮也知道此舉對各位大人來說十分為難,不若這樣,本宮就想個折中的法子,不上交藥方也無妨,但各位必須就此立下軍令狀,一旦洪澇過後發生疫情,各位大人無論官職品級,皆要親赴前線,用你們的家傳絕學製藥救人,疾疫滅,則人回,若疾疫不滅……”
她微微一笑,沒有把話說完,眾人卻隻覺得脊背一涼。
威脅!**裸的威脅!
太子妃這皮笑肉不笑已經很明顯,若疾疫不滅,隻怕他們就得在疫區自生自滅。
那金牌可不是鬧著玩的,誰也不想一把年紀,最後來個淒涼收場。
要知道疫區之內,藥物並非萬能,還要看個人體魄對疾病的抵抗能力,若一個不好沒抗住,朝廷頂多給家裏頒塊為國捐軀的牌匾,死了的人還能用得上?
“咳咳,其實老臣剛才是在心裏想著,怎麽將藥方進行改進,畢竟疾疫隨著時間推移也會發生變化,總是用一成不變的方子恐怕效力不夠。”
終於有個年紀最大的人站了出來,對著蘇小酒作揖道:“還請太子妃賜下筆墨,老臣這便把方子寫下來。”
這東西就跟放養差不多。
領頭羊走到哪裏吃草,剩下的羊根本不用揮鞭子,自己就乖乖跟上。
甚至還怕落於人後被這兩口子惦記,爭先恐後的將藥方交了上去。
蘇小酒滿意的點點頭,笑眯眯的看向大家道:“大人們心係百姓,實乃南夏之福,本宮與太子殿下著實欣慰,但眼下還有一個難題,太子親自南下,身邊少不得要有隨行的太醫,正如剛才所說,疾疫並非一成不變,但方子卻是死的,一旦發生變異,還得靠大人們及時出手,阻止疾疫蔓延。”
奸詐!
眾太醫聽得臉色發青,感情交上藥方,還是得去前線?
刁三分這名頭,給那老頭白瞎了,實在該是太子妃的!
見無一人應聲,蘇小酒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緊,走到蕭景身邊喝了口茶,暗中審視著各人的神色。
這幫子老油條裏不乏紹崇顯的人,她也不敢隨便用,以防背後在蕭景使絆子。
等了一會兒,卻是刁三分又開口了:“若太子妃不嫌棄,老臣倒是願意跟隨殿下前往。”
其餘人暗中舒口氣,這老刁,可算是幹件人事。
就聽刁三分道:“老臣本就來自民間,年輕時也曾到南邊遊曆,說不得還能為殿下充當半個向導。”
蘇小酒倒是當真對他刮目相看,即便在現代,防疫設備充足的情況,身在疫區依舊有被傳染的幾率,這人卻能麵不改色,主動請纓,實在教人佩服。
其實刁三分也是想賭一把,他純粹靠機緣巧合空降而來,一無背景,二無人脈,眼看著對他有幾分重視的紹帝也不大行了,可不得另尋出路?
此次南下,賭對了,將來大功一件,必得太子重用。
若輸了,尚有太子千歲打頭陣,他潦草半生,賠上賤命一條又有啥好可惜的?
再再說,南方是否發生瘟疫還未可知,搞不好此去也就是旅旅遊,回來就能升官發財,豈不美哉?
他性子樂觀,打定了主意,便走到前麵跪了,帶著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大義凜然,俯首道:“臣刁山峰,自請跟隨殿下奔赴前線!”
說的好像疾疫已經發起來似的。
不過這份豪情卻影響了兩個稍微年輕些的太醫,猶豫再三,也終於走出隊列,請求跟著太子一同南下。
蕭景再次感激的看先蘇小酒,若非她當機立斷,隻怕自己要陪著這幫人坐一通宵。
蘇小酒回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誰叫咱臉皮厚呢?
“剛才本宮大體看了一下,諸位大人獻上的良方,多是治療疾疫之用,好是好,但本宮覺得,對付疾疫應該以預防為主,力爭從源頭上控製好疾疫的發生和傳染,所以也略微想了幾個方法,想讓大人們一起參考參考。”
她將抄寫的方案分發下去,太醫們兩三人拿了一張細細品讀,越看,越覺得這太子妃不簡單。
疾疫的發生,往往是因為洪澇時,人畜大規模死亡,而屍體泡發腫脹,若不能及時得到妥善處置,腐爛後容易產生大量的病毒,從而傳染各方,因此,洪水前的準備工作和過後的整治工作同樣重要。
蘇小酒給出的方案,便是在洪水發生之前,便成立專項小組,針對往年洪災經驗,對百姓進行提前轉移。
然後是洪澇過後的屍體處理,基礎建設,疾疫防治等工作進行調度,爭取做到有備無患。
另一重要的就是物資。
不管是處理屍體,災後重建,還是醫治患者,離不開大量的物資藥材,各郡縣都要依照往年數據進行準備。
最後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提高百姓的防疫意識,能積極響應朝廷號召,配合朝廷工作。
太醫們驚歎不已,紛紛誇讚起蘇小酒的細致,蘇小酒笑著製止大家的讚美,指著最下麵的幾行字道:“上麵那些主要是由郡縣官員去準備,大人們要看的主要是最後這些,關於防疫物資的準備,大家集思廣益,進行補充。”
她也不知道有些東西在古代是何稱呼,因此完全是按照現代的叫法寫的,但好在大家都是文化人兒,隻從字麵也都瞧個差不離。
比如口罩,想來應該就是口巾的意思,在疫區為了防治傳染,人人都要用棉布掩住口鼻,而除了口罩,太子妃還寫了防護衣,手套,烈酒等裝備。
古代技術限製,所謂烈酒其實根本達不到消毒酒精的濃度,但她不知道還有什麽東西能起到消殺的作用,因此太醫們紛紛獻計,有說燒艾草熏的,有說掛藥囊的,有說灑藥粉的,隻要是大家提出來,蘇小酒都一一記錄在冊,以作補充。
想起現代消殺都是噴灑消毒劑,蘇小酒問道:“不知有沒有什麽藥物,是可以熬成汁水噴灑殺毒的?”
太醫們搖頭:“專門噴灑在外的倒是沒有,但是有供患者藥浴的湯藥,不知可當用?”
蕭景頷首:“也寫下來吧,到時改良一番,應該可以噴灑使用,”
這就要用到噴壺了。
蘇小酒食指點著桌麵,噴壺都是要用塑料做的,她不是十七,沒有那麽大的能耐做出來,得用個別的東西代替。
她在苦思冥想的時候,蕭景已經跟太醫們將所需物品悉數敲定,外麵剛好響起三更的鼓聲。
瞧著小丫頭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還在搓著臉頰努力讓自己清醒,蕭景遣散眾人,心疼的將她抱在膝上吻吻發頂:“剩下的東西交給我就可以了,你去好好睡一覺,明天不是還要啟程回大淵嗎?”
蘇小酒迷迷糊糊的,向後仰頭靠在他胸膛上:“我想好了,先不回大淵,要跟你一起南下。”
環著她的手臂一緊:“不可。”
“為什麽不可?”
蘇小酒猛地睜開眼,轉身跟他麵對麵:“此去凶險,不跟著你我不放心。”
“你跟著我,我會分心。”
蕭景寸步不讓,他一個人怎麽都好,但不能讓她冒一絲風險。
“我不管,我就要去!你放心,有蒼聯在,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是添麻煩,”蕭景對她的用詞表示不滿,狠狠嘬一下她的紅唇,“此去路途遙遠,單程就要半月餘,今年雨水多,洪澇可能提前,我要轉的郡縣不是一個兩個,怕你吃不消。”
“我吃的消!你忘了,我以前就是粗實宮女,強壯著呢!”
蕭景撫著她不盈一握的細腰,怎麽看強壯都跟她毫無幹係:“疾疫無影無形,凶險比洪水更甚,你聽話,有我一人涉險就夠了,你在大淵乖乖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