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忠奸善惡
駱玉書沉吟片刻,道:「小王爺宗室之重,為何要涉手江湖中事?王爺他多年來韜光隱晦,為的便是避謗防忌;今日君山島上人多眼雜,世孫於此拋頭露面,只恐日後牽連王府,甚為不妥。」朱奠培笑道:「若非家祖之故,何來今晚法會之上群雄畢集?駱將軍既也受邀列席,小王自無不可。」駱玉書嘆道:「駱某近來因事遠離邊守、廢弛軍紀,本已大大不該。既有王爺手書在此,還望世孫以大局為重,倘若一味爭持不下,只恐徒然無益。」
朱奠培望了范虞二人一眼,緩緩道:「兩位老先生意下如何?」范鳴聲稍一遲疑,道:「我二人自幼跟隨王爺、深受王府厚恩,縱使刀山劍林,亦願肝腦塗地。只是王爺素來深思遠慮,今回既已親筆致書,尚希世孫三思後行。」
朱奠培輕聲嘆息道:「流光如箭,好似騏驥過隙。想小王齒稚之時,兩位老先生正當壯盛,每常教導我讀書寫字,如今二位卻已華髮蕭蕭。」虞時照道:「我二人風燭枯槁,此身早無牽挂,惟祈王爺及世孫平安康和。」范鳴聲嘆道:「老奴樗櫟庸材,數十年渾渾噩噩,未能替王爺及世孫分憂。王爺近來常自噓嘆命數有定,有些事怕是勉強不來了。」
朱奠培搖頭道:「人若是上了年紀,少年時的雄心壯志難免消磨。爺爺他也老啦,忘了自己當年立下的誓言,卻總須有人記得。」景蘭舟道:「小王爺,無為教本是奉令祖之命所創,唐宮主、冼宮主也皆聽從王爺發號施令,你為何定要親自當這教主?此舉未免畫蛇添足,更恐引火上身。」
端木馨忽冷笑一聲,道:「我姐姐雖替王府辦事,卻不肯聽命一起造反。王爺自覺無為教尾大不掉,早有意另行派人接管,然姐姐在日教內上下一心、勢焰熾盛,王爺也不敢輕易下手;如今換了我這甥女接位,教中又多生變故,自是機不可失。只是王爺竟派世孫親自前來操辦此事,實在膽大之極。」
眾人聽她口中提到「造反」兩字,不由俱各失色。駱玉書道:「端木前輩,你說王爺他想要……想要造反?」端木馨道:「似此暗中結社、網羅天下之士,不為造反又是為何?」駱玉書道:「我等聽聞王爺憂懼朝廷逼害,故而以此自保。」端木馨冷笑道:「倘若只為自保,他要尋應文老和尚作甚?」駱玉書聞言默然。
朱奠培笑道:「小王久聞端木夫人大名,今日一見,果有令姊之風。只若講到造反一事,唐教主足可垂範百世,我南昌王府委實不敢爭先。」端木馨道:「我姐姐身為白蓮教首領,當年確曾率眾揭竿而起,其後她投靠王府,未必沒有捲土重來之意;但她自從沉痾纏身、眼望無治,心知這一條路太過難走,生怕女兒捲入狂風惡浪無法抽身,早已萌生退意。姐姐病逝前不久曾找過我,言下深悔一早安排女兒接任宮主,或恐此舉替之招致禍殃。」
景蘭舟聞言心下一震,暗忖道:「冼姑娘聰慧絕倫,本是超世之才,但她替無為宮傾盡心力,日日深陷於明爭暗鬥、傾軋算計,只怕將來也不免重蹈母親覆轍,落得個油盡燈枯下場;如此說來,實不如做個普通人為好。但她既為文師哥和唐宮主之女,有些事卻也身不由己。」一時心緒蕪亂如麻。
朱奠培淡淡地道:「唐教主若不願愛女履此荊棘,何妨便由小王接手,豈不兩全其美?只是我南昌王府歷年多經中傷疑謗,保身尚且不暇,謀反二字未可輕言。」端木馨冷冷道:「閣下騙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先夫舊時曾探得令祖反跡,可恨天不假年,未能查獲實證。」
朱奠培微微一怔,道:「敢問尊夫是誰?」端木馨道:「先夫姓蕭諱念,在日官居錦衣衛百戶。」朱奠培聞言半晌不語,繼而嘆道:「原來夫人是蕭大俠遺孀,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失禮。」
景蘭舟心中一動,問道:「小王爺,你也認得蕭念前輩么?」朱奠培搖頭道:「蕭大俠仙逝之時小王猶未出生,無緣識此英雄豪傑,只偶聞家祖提及當年朝中人物,六部公卿多為尸位素餐之輩,唯贊蕭前輩國士無雙,堪為棟樑之材。」端木馨冷冷道:「愧蒙令祖錯愛,先夫乃是北地粗爽漢子,治國的才幹是沒有的,勝在為人忠義,強似那些奸詐小人。」
范虞二老聽她語含譏諷,對王爺大大不敬,不由臉色一變。朱奠培卻全不動氣,微笑道:「家祖與蕭大俠二人當年頗有交情,夫人怕於這事上有些誤會。不想蕭前輩竟是唐教主的妹夫,敝府得與二位當世俊傑先後相交,真乃冥冥天定。」端木馨道:「一派胡言,我夫君忠心赤膽,怎會與反賊結交?」
范鳴聲緩緩道:「蕭百戶俠骨錚錚,當年朝中小人誣訐王爺有不臣之舉,太宗命其前往南昌查驗;蕭百戶查明此事純屬捕風捉影,歸朝於駕前力證王爺清白,闔府方得太平無事,其人實於南昌王府大大有恩。王爺感激蕭百戶秉公直言,故而與之交好,尊夫又怎會前後相悖,指控王爺謀反?夫人既為蕭公妻室,老夫自當敬你三分,只是若再出言詆毀王爺,卻恐未敢與聞。」
眾人心知范虞二人樸質純實,極少妄言妄語,不由心中大奇。景蘭舟暗道:「原來寧王也認得蕭念前輩,下回倘再遇見,不妨問問王爺可知對方身死真相。」他雖知機會渺茫,但為能尋出欺騙師父的惡徒,自不肯放過半分線索。
端木馨哼了聲道:「那時我尚未結識夫君,不知道這些舊事。就算你所言不假,許是先夫後來方才查知寧王確有反情,那也並無抵牾。」范鳴聲臉上青氣閃過,肩膀微微聳動。朱奠培道:「范老切勿動氣,夫人乃蕭恩公之妻,我等決不可失了禮數。誠如夫人所言,唐教主既不欲掌珠身陷江湖兇險,小王甘願替之分憂。」
松筠嘆道:「既有王爺親筆書信勸解,竊以為世孫不宜違拗其意。」朱奠培緩緩道:「道長方才已看過家祖手書,可曾見紙背題詩么?」松筠皺眉道:「那是王爺前年所作律詩頸、尾兩聯,寫的乃是日蝕奇景。貧道學淺才疏,不知信中此詩有何用意。」
朱奠培微微一笑,沉聲道:「當今世道,正是無日無天之時。世事分明在眼前,何必掩耳盜鐘?既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忽稍稍提高聲音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話音未落,近旁黑影一閃,雷疇天倏然欺到冼清讓身旁,不知何時已從懷中掏出一支火銃,抵在後者腰間。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