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舊臣
「唐宮主伸手接過,沉寂良久方道:『我今生命該如此,如今走到這步,不能夠半途而廢。你若心裡還有我們娘倆,便多去看看女兒罷。』又向我道:『承蒙麻寨主信得過我,數日後自當奉訪寶寨與令千金一見,以行收徒入教之禮。』言罷轉身緩步離去。我急道:『宮主還請留步!』她卻並不回頭。我見狀驚詫不已,問道:『大哥到底為了何事,竟與唐教主鬧到這般地步?』文大俠嘆道:『麻兄弟,你我當年是因應文禪師而識,你可知這位大和尚是誰嗎?』我只好老實答道:『小弟當日聽那宮中侍衛同雪庵和尚言語,猜測應文禪師恐怕便是建文老皇上,也不知是對是錯。』
「文大俠點頭道:『正是如此。當年燕賊叛軍攻破應天,老皇爺並未自焚身死,而是依照太祖遺計偕同一眾忠臣潛出京城,從此出家為僧,漂泊四海。那雪庵和尚乃是前朝御史葉希賢,他跟隨皇上一同剃度,改名應賢服侍左右,對外人只以師兄弟相稱。老皇爺自知當年錯用李景隆這等奸佞小人,以致釀成其後壬午之難,百千忠臣義士慘遭燕賊屠戮,無辜牽連而死者數以萬計,為此痛心疾首,愧悔因己一念之仁釀成此等慘禍,餘生皆願青燈古佛,誦經以度亡者,不復有爭位之意。燕賊反逆篡國,自知得位不正,又聞老皇上猶在人世,日夜寢食難安,派遣心腹胡濙、鄭和各由陸路、海路尋訪多年,只為要將懿文太子一脈趕盡殺絕。當日胡濙探得風聲,聞知雪庵和尚隱居於蠟爾山中,便派錦衣衛前往收捕,卻未料到老皇上也同在彼處。那天若非麻兄弟挺身而出,只怕我未必能及時趕到救人。』
「我聽了道:『燕王已然去世多年,朝廷如今還在找建文老皇爺么?』文大俠嘆息道:『這倒沒有。燕賊殘暴無道,卻偏偏生得一對好兒孫,仁、宣二宗都可算是個好皇帝。仁宗雖在位未滿一年便即病逝,卻是廣施仁政,赦免了不少建文舊臣,使其宗族免於流放之苦;宣宗皇帝精明強幹,繼位后舉重若輕般便平定了叔父叛亂,這幾年為政清明、任賢舉能,才幹更在其父之上。唉,燕賊篡位至今已三十年,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安生樂業,於那正統僭竊之分卻也不甚在意了。』
「我道:『小弟向日聽大哥之言讀了幾本史書,此等逐鹿問鼎之事或由天定,非人力所能抗拒。公道自在人心,老皇上既已篤志禮佛,朝廷也不再遣人訪覓,那便無甚兇險了。不知老皇……應文大師當下可好么?』文大俠道:『多承麻兄繫念,應文大師身骨尚自清健,只是權欲當前,那狼子野心、窺竊神器之人始終不能絕盡。當年寧王朱權坐鎮北疆,卻中了燕賊奸計被逼起兵靖難,燕賊得魚忘筌,事後將寧王遠封江西,朱權乃心高氣傲之人,豈堪受此折辱?他這些年雖假作沉迷黃老之術,暗裡收羅了不少武林好手,自是禍心叵測。』
我想起適才文大哥與唐宮主爭執之言,驚道:『莫非唐教主是受寧王之命,欲尋應文大師出山,打著他的旗號造反不成?』文大俠點頭道:『我近來暗地訪查,多半便是為此。就連唐教主起初創立無為宮,也是寧王授意。』我道:『這事好辦,大哥只須將消息放風給官府一分半分,寧王勢必自身難保;唐宮主失了靠山,或許便回心轉意。』文大俠嘆息道:『寧王老謀深算,行事極為謹慎,早年間便數次遭人告發有不臣之舉,皆因朝廷探察無驗而不了了之。我並無他勾連異教、企圖謀反的實證,貿然出首恐難奏效,唐宮主若因此被朝廷盯上,反而弄巧成拙。』我道:『大哥所言極是,是小弟慮事不周。』
「文大俠沉吟片刻,又道:『麻兄弟既已答應讓女兒入教,大丈夫一言九鼎,那也難以改口。令愛得唐宮主傳授劍法,將來在教中必被委以重任,長大后多半也會受命訪尋應文禪師,這件事大為不易,麻兄還須提醒令愛多加小心。』我道:『方才小弟不知此中關節,故而出口答應。不如我向小女道明實情,若她果真涉及於此,便可向大哥通報消息,不過須待她年紀大些方好開口。』文大俠搖頭道:『麻兄弟不用費心,無為教尋不著應文老禪師的。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必讓令愛犯險。』」
景蘭舟聞言道:「不錯,十二妙使雖奉命尋訪應文禪師下落,卻皆不曉對方身分,這事只有宮主及幾位教中宿老知道。」麻俊雄點了點頭,道:「當日我與文大俠久別重逢、暢敘良久,又邀他到苗寨小住,文大哥卻婉言相拒,也不肯吐露自己居所,只說日後自會過訪蠟爾山。我見挽留不住,只好與之灑淚而別。半月後唐宮主果然如約而至,收我女兒為徒,將她帶離了蠟爾山。她娘親雖然不舍,但聽說這位師父武功勝我十倍,便也未再多言。誰知唐教主剛帶走蕊兒不久,便有一件怪事尋上門來。」
景蘭舟見他神色中掠過一絲無奈,不由心中一動,問道:「莫非這事與史幫主有關?」麻俊雄嘆道:「公子果然機智過人。少俠可知那史森幫主是甚麼人?」景蘭舟搖頭道:「願聞其詳。」麻俊雄道:「此人說來和應文大師也有些干係。當年應文老禪師於破城時由秘道潛出皇宮,其後暗中出城,一同出逃的尚有數十名朝廷大臣。應文大師為免惹人注目,只留三名一同出家的心腹近臣在旁隨侍,日夜不離左右,餘人各自歸鄉隱姓埋名,以為老禪師行途中接應落腳之所。其中有一人名叫史彬,原是徐王府的賓輔,蘇州吳江縣人,家資頗為饒富。史彬乃是忠義之士,建文帝漂泊江湖多年,數度在吳江史宅棲息休養,其人無不侍奉周至,應文禪師每常與之閑敘途中見聞。這史彬本是文人出身,便將老禪師歷年行止記載於冊,原意只在存錄聖蹤,並無一字提及應文大師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