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戚婆婆
眼見那燈籠越飄越近,顧鐵珊忽揚手擲出枚飛蝗石「嗤」地將燈籠紙打破,那紅燈籠緩緩飄落在地,倒也未見異常。諸人正自沉疑,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女子幽泣之聲,入耳極是哀怨,有若鴞啼鬼嘯。顧青芷心中害怕,不覺抓緊了父親手臂。
駱應淵眉頭一皺,朗聲道:「來人可是戚婆婆么?」只聽一個蒼老的女聲緩緩道:「駱大俠威名遠揚,竟也識得老身,實是榮幸之至。」景蘭舟聞言心中一驚:「先前莫說獅子嶺、花油堡那些小賊,就連銅鯨幫與隴西雙鷲等輩也都只衝著霹靂堂而來,待見得駱師叔在場,無不識趣而退;這戚婆婆明知駱大俠在這兒,居然仍敢現身,不知是何人物?怎地從來沒聽說過?」
駱應淵笑道:「雨淅淅,哀戚戚;心惶惶,人斷腸。『斷腸索』戚婆婆的大名,駱某多有聽聞,請婆婆現身一見罷。」過得片刻,只見道旁轉出一位老婦人,約莫五六十歲年紀,素裙外披件縐紗褙子,右手拄一根木拐,左手撐把油紙傘,頭髮灰多白少,五官甚是秀婉,可見年輕時容貌甚美;只是眉目蕭疏、一張臉枯瘦如柴,面相十分凄苦。那老婦眯縫著眼,笑道:「『五雲掌』果然名不虛傳,你我素未謀面,閣下一見我這引路燈籠,便知是老身來到。」
駱應淵拱手道:「此前無緣拜識婆婆尊顏,今日得會,深慰渴懷。外面風大雨大,婆婆可要同到棚下一避?」戚婆婆搖頭道:「老身非雨天不出家門,看慣了這等腌臢天氣,不妨事。」駱應淵道:「如此倒顯我等失了禮數。玉書,你且來見過戚前輩。」向戚婆婆道:「這位便是犬子。」
駱玉書從未聽過戚婆婆之名,既見父親開口,上前揖禮道:「晚輩駱玉書給婆婆請安。」駱應淵指景蘭舟道:「這一位景蘭舟少俠,是思過先生新收的關門弟子。」景蘭舟亦向之問候施禮。戚婆婆點了點頭,道:「果然少年英雄。」雷疇天見狀心中暗奇:「這老太婆是甚麼人,駱大哥竟要玉書他們執子弟之禮相見?」
駱應淵微一沉吟,道:「婆婆久不在江湖上走動,不知今日俯臨,有何見教?」戚婆婆咳嗽一聲,緩緩道:「老婆子今日冒昧前來,是為兩件事情。這頭一件么,老身這些年孤形弔影度日,有時不免也覺冷清,特地來會一會故人。」駱玉書等人聞言心下好奇:「不知她與我們哪一位相識?」
忽聽顧鐵珊一聲輕嘆,道:「月嬋,許多年不曾見,你一向過得好?」餘人聞言俱是一驚,原來這婆婆口中的故人竟是顧鐵珊,後者更開口便直呼其閨名,可見兩人關係不淺。在場諸人一時俱不作聲,只聞雨聲如注,打得棚頂茅草沙沙作響。
戚婆婆默然良久,緩緩道:「有甚麼好不好的,就這麼捱日子罷了。自你我上回碰面至今,怕不有十多年了?」顧鐵珊道:「有十六年啦,那會小女剛出世不久。」向顧青芷道:「這位戚婆婆是武林前輩,你上前見個禮罷。」顧青芷見這陰氣滲人的老太婆竟是父親舊識,不由心中奇怪,向其欠身行禮道:「戚婆婆好。」戚婆婆朝她上下打量片刻,幽幽地道:「都這麼大啦,跟你娘年輕時長得一樣。」語氣說不出地陰深冷冽,顧青芷聞言不由打了個寒顫。
顧鐵珊道:「月嬋,咱們是幾十年的交情,你若有敘舊之意,大可過臨敝廬,顧某倒屣相迎。此刻風雨凄凄,你在半道相候,莫不也是為那勞什子秘笈而來?」戚婆婆點頭道:「你倒也直截了當。不錯,這便是第二件事了。」顧鐵珊嘆息道:「旁人聽信這些鬼話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上了當!這事你從何處聽來,傳話的是銅鯨幫還是少林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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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婆婆微微蹙眉,道:「銅鯨幫這等船匪水霸,老身怎堪與之為伍?少林派雖是武林正道領袖,和我也無來往。你既知咱們交情不淺,老婆子這般雨打風吹地趕來,怎就不肯借書一觀?」
顧鐵珊搖頭道:「先前那些人為這無中生有的秘笈連番相擾,顧某俱是好言相勸,對方若執意不信,至多說僵了動手,卻也不怕半分。此刻連你也這般說,難道我還能向你出手么?你若不肯信時,一掌打死我容易,秘笈無論如何是沒有的,顧某又幾時說過假話?」戚婆婆冷笑一聲,道:「你的話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顧鐵珊嘆道:「就算你信不過我,『五雲掌』卻非誑語之人,你大可問他便了。」
戚婆婆微一遲疑,向駱應淵道:「駱大俠,尊府譽滿天下,諸位可不能欺哄我老婆子孤身一人。」駱應淵道:「閣下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駱某焉敢相欺?鐵珊兄手裡實無甚麼武功秘笈,望婆婆勿要疑心。」
戚婆婆點了點頭,道:「河間駱府言信行果,尊駕既如此說,老身也無話可講。」卻仍站立在雨中不動。這時雨勢愈發大了,打得她皮紙傘面爆豆般畢剝作響,傘檐垂下數道細細的水線。一陣涼風倏然吹過,戚婆婆身子微震,掩口不住咳嗽。顧鐵珊忍不住問道:「你的內傷可好些了么?」
戚婆婆又連咳數聲方止,嘆道:「好不了啦,傷了肺氣,一到陰雨天就咳個不停。」駱應淵略一沉吟,道:「據在下所聞,『聖手回春』施神醫今在松江府『鐵燕銀槍』邵大俠府上暫住,婆婆若有暇過訪,駱某願修書一封,施大夫定肯替你診治。」戚婆婆搖頭道:「老婆子活到這把年紀,無謂再受他人恩惠。秘笈之事既屬子虛烏有,老身這便去了。」轉身拄杖欲去。顧鐵珊叫住她道:「且慢!月嬋,武林中等閑之輩豈能請得動你?到底是甚麼人騙你說顧某手中有此秘笈?」
戚婆婆聞言停下腳步,卻並不回過頭來,只道:「當年你把話都藏在心裡,如今我也不必事事講明。這場雨雖眼望便停,前頭的路卻不大好走,只恐旁人不似我老婆子這般好說話,幾位凡事皆小心些罷。」言畢緩緩向前行去,須臾便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