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烹茶
寧王一怔道:「中原是你祖父?你眼下可是在遼東都司任職?」駱玉書略一遲疑,道:「正是。」他知自己身為邊防將領,私接藩王乃是大罪,是以先前只對寧王自稱草民,不願表明身分官職。寧王沉吟道:「唔,那另一位便是思過先生的傳人了。」景蘭舟上前通報了姓名,卻見寧王蹙眉不語,面色甚是凝重。
祝酋忽坐地放聲大笑道:「虞先生、范先生,你們服侍王爺多年,怎不識揣摩他老人家的心意?也罷,這事只好由在下代勞!」說著舉起手中短劍作勢便要擲出。范虞二人大驚失色,忙雙雙護在朱權身前。只見祝酋右手一揚,卻聽施和浦房中一聲慘叫,僵卧在地的塗教頭被祝酋甩出的短劍刺中心口,登時氣絕身亡。眾人見他猝然出手殺死塗教頭,不由得都為之一怔。
駱玉書見狀暗暗心驚:「祝酋果然心計深遠,他見王爺方才不經意間透露了我的身分,知道寧王最怕被指結交外將,故而面露不懌。范虞二人乃是王爺心腹,我們幾個又有求於寧王,自不會藉此對王爺不利,唯獨這塗教頭身為山賊餘黨,朱權絕不能留其活口,立時便將對方殺死滅口。雖說此舉多少也是為了自保,但此人眨眼間便讀透寧王心術,行事果敢狠辣,端的是厲害腳色。」
虞時照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在王爺跟前行兇!」又要上前一掌劈下。朱權喝止他道:「休要傷他。鳴聲,你先帶此人下去小心看管,晚些時我親自問他話,記住不準瞧他面目。」
范鳴聲道:「王爺,你……」朱權淡淡地道:「你儘管去,時照守在這兒無妨。」范鳴聲不敢違礙,上前閃電般連點祝酋幾處大穴,將他一手提起便走。施和浦顫聲道:「王爺,請……請你手下留情。」朱權點頭道:「你放心,我不傷他性命就是。」
駱玉書暗暗慨嘆:「范虞二人痴於練武,雖然身負神功,卻分毫不通世務。王爺為何囑咐不準揭開祝酋面具?樹海自桐柏山無為宮總壇被一路送到這南昌王府,寧王自和無為教脫不了干係,莫非他倆認得?」
朱權見范鳴聲帶著祝酋離去,輕嘆道:「時照,非是我不矜恤部屬,塗護院著實留他不得。這位駱大人是遼東的武官,怎能讓旁人知曉他與本王私下相見?咱們這些年遭逢的中傷難道還少么?」虞時照聞言默不作聲,心道:「既如此,倒不如將在場之人盡數除去,豈不一了百了?只是這兩名少年來頭頗為了得,有些不好下手。」
朱權猜到他心思,笑道:「時照,你也不必多慮。諸位請隨我來。」領眾人離了東院,西首便是個花園,內中一方水池,池中浮萍肥厚翠綠,大塊山石光怪陸離。幾人轉過池邊一道游廊,另一邊池岸立著座涼亭,青瓦石樑,狀貌十分古樸。
朱權將眾人帶入石亭,笑道:「二位既至舍下,過門是客,肴饌一時未備,聊奉清茶一杯,以助情思。」施和浦見狀不禁略鬆了口氣,知寧王醉心茶學,於茗甌之道一向最為看重,如今既請駱景二人品茶,多半不會對他們下手相害。
諸人在亭中石凳分賓主坐下,施和浦見虞時照侍立寧王身後,便也站在一旁。朱權笑道:「時照在我身邊多年,故而如此。施先生是幕客,快快請坐。」施和浦只好謝過坐了。
少頃有童子搬一小爐至亭中,爐中生起炭火,上置一五寸高許的瓷石小瓶。朱權笑道:「茶之好惡雖自有品級,卻與烹茶之水亦大有干係。諸位見聞廣博,可知天下之水以何處為佳?」駱玉書道:「我等粗陋之人,從未窺此妙境,正要請王爺指教。」
朱權哈哈一笑道:「不敢當。本王雖多年不離江西,卻也曾廣為品鑒天下佳泉適作茶湯者。依老夫之見,當以青城山老人村杞泉之水為天下最,鐘山八功德泉水可排第二。」景蘭舟道:「哦?難道王爺眼下竟備有此二處泉水?」朱權搖頭道:「烹茶須用活水方妙,若使遠去源頭,一經長途貯藏搬運則本味早失,正如南橘北枳之理。」景蘭舟道:「如此則甚可惜。」
朱權笑道:「兩位放心,天下排名第三的便是我這南昌梅嶺的洪崖丹潭之水,亦是清甜甘冽,可稱絕品。」駱玉書笑道:「妙極,看來我二人口福不淺。」不時有童子替眾人擺下茶具,亦是潔白如玉、淡雅素然。朱權道:「古人飲茶雖尚建盞,本王卻嫌失之色濁,用這饒瓷素碗,倒覺清亮可愛。」眾人點頭稱是。
須臾園中轉出一麻絛草履的侏儒老翁,頂結雙髻,駝背蜷頸,生得十分滑稽。朱權道:「菊翁,這幾位是本王的貴客,故特請你來供茶。」向二人道:「這老翁也是我府中下人。須知烹茶火候最為緊要,火候不足則沫浮,過旺則茶沉,惟菊翁於此道駕馭極精,所烹茶湯無不恰到好處。」
只見那老翁自茶荷中傾出茶葉,先放入茶碾中碾壓成末,再用石磨磨成細粉,用細紗茶羅篩過,恰好此時爐上茶湯將沸未沸,瓶中水泡咕嘟,細密有如魚眼;他將茶粉置於一大碗沖入沸湯,右手以一竹筅環回擊拂,碗中頓時水乳交融、湯花咬盞,呈雲頭雨腳之象。那老翁將調好的清茗分入各自茶甌,果見茶湯碧綠、沫餑鮮白,聞之一股馨香沁人心脾。駱玉書輕啜一口,贊道:「果然好茶!真可謂未飲先醉,不下醇醪。在下此刻方知品茶之妙,一至於斯。」
景蘭舟見那侏儒老者攪拌茶湯之時速度奇快,指繞腕旋間卻無一滴茶水濺出甌外,武功亦自不低,暗道:「寧王手下果然藏龍卧虎,諸多能人。」當即舉杯細細啜飲。他於茶茗好惡本就品鑒甚精,只覺口齒生香、神清氣爽,自是讚不絕口。眾人吃了兩輪茶,那菊翁收下茶具,又有童子擺上一隻紫銅香爐,片刻亭中便輕煙氤氳,有如玉闕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