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鳳陽高牆
話說景蘭舟辭別顧駱二人,由長葛向東經過歸德州,兩三日便進入南直隸鳳陽府地界。鳳陽是明太祖朱元璋故里,元時喚作濠州,朱元璋稱吳王時升臨濠府,明初又更名鳳陽府,此時乃是明朝中都。
鳳陽府本是貧瘠之地,元末明初兩淮之地遭罹戰亂頗深,更是千里蕭條、十室九空。洪武年間明太祖徙江南及鄰省軍民數十萬人入鳳陽,又下旨減免家鄉賦役,撥款治水開路、興建皇陵,更有諸多淮西開國元勛致仕回鄉開府建牙,一時間鳳陽公侯府宅鱗次櫛比、甲第相望,一躍成為繁華上府。
景蘭舟途經潁州,已覺街市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又行兩日到得鳳陽,但見殿如山巒、台若岡阜,城郭壯麗宏偉之極。他聽城中百姓多是不操本地鄉音的內遷之民,心中暗道:「天子開口一言,便強令千萬百姓背井離鄉,雖說是充實中都,然安土重遷乃人之常情,器盈則水溢,此舉可謂治標而不治本也。」
鳳陽城分內中外三城,除中都外城之外,尚有禁垣、皇城兩道城牆。景蘭舟牽騾行至禁垣東安門外,見左掖有一小城崇垣深渠,極其雄偉森嚴,四面門樓崗台齊備,規制竟似不下尋常郡縣。他心下頗感好奇,拉住一名過路百姓問道:「阿叔,請問這是甚麼地方,看來這般突兀?」
那老者道:「你這小哥定是外鄉遠來之客,怎連鳳陽高牆都不認得?」景蘭舟「哦」了一聲,方知這便是當年朱元璋建來囚禁宗室罪藩的監牢,笑道:「果然威武不凡。」他見高牆外守兵軍紀渙散,皆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賭錢,心下暗自嘆息,正要繼續東行,忽瞧見一個人影在城樓女牆縫隙處一閃而過,身手極為矯健。
景蘭舟暗道:「這人武功可不低哪,難道高牆戍卒中竟有如此人物?」不禁好奇心起,見高牆西側正對禁垣東面城牆,中間一塊空地冷清無人,便將騾子系在個不起眼的角落,趁著守兵不備由西牆攀援而上。他的壁虎游龍功雖未修鍊到家,但高牆磚縫甚寬,倒也不難著手攀附,頃刻間便爬上數丈高的牆壁,輕輕落在城樓之上,舉目一望,只見高牆內零星散落著百十間屋舍,其中十餘間門口有士兵站崗,想是房中關押著犯人,城中尚有一隊衛士晃晃悠悠地四處巡邏。
他見眾軍中似無特異之人,心道:「不知方才那人去了哪裡?」忽見城隅一道灰影閃過,由後窗輕輕躍入西北角一間房屋之中,瞧身形依稀便是適才城樓上之人。景蘭舟心中一喜,悄悄走下城樓,避開巡視兵士潛到那間房舍窗下,用唾液將窗紙洇濕,手指輕輕捅破個窟窿朝內望去,見室內陳設甚是簡陋,桌椅床幾皆已十分老舊,有兩人背對窗戶坐在桌旁,正低聲交頭議事。
忽見左首那人起身向前踱了兩步,扭頭問道:「這消息可確鑿么?」只見他五十多歲年紀,身穿醬色緞袍,臉上皺紋縱橫,一對眸子陰鷙有神。
右首那人仍是端坐椅中,一身灰色長衫,當是方才進屋之人,緩緩點頭道:「不錯,王振派遣侄子王林到開封要加害於謙一家,被無為教的人出手阻住,是我親眼所見。」景蘭舟聞言大為震慄,暗道:「這事這麼快便傳了出去!這人是誰,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只聽那老者道:「晉王和周王聯名上書力保于謙,這事也不會錯罷?」椅中那人道:「摺子已呈到宮裡了,消息絕不會假。」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老夫在此苦盼了二十年,終於逮到這個機會!于謙的死活何足道哉,但這是扳倒晉王和周王的良機,萬萬不可錯過。」
椅中那人緩緩站起,向那老者躬身道:「扳倒晉周二王或許不難,只是在下有一句大膽的話,還望王爺深察:即便二王獲罪失勢,王爺身在高牆已久,要想復起又談何容易?」
那老者擺手道:「這個我豈不知?老夫犯的乃是謀逆大罪,諸子皆遭廢黜,能留條性命在世已屬不易,朱瞻基、朱祁鎮這兩個娃娃心地著實不錯,不過婆婆媽媽成不了大事。復爵之事老夫從未想過,有生之年能見到朱鍾鉉這小子倒台也就夠了。你且回稟你家主人,只須將于謙暗通白蓮殘黨之事暗地透露給朝中兩人即可。」
那人問道:「不知王爺欲將消息散布給何人?」身子始終背對窗口,景蘭舟一時瞧不見他容貌。那老者笑道:「一個是右都御史顧佐。顧獨坐為官剛正,執法最是嚴苛,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倘若知道于謙同無為教有所糾葛,定會第一個跳出來彈劾,他手底下那幫御史也少不得興風作浪一番,到時場面一定熱鬧非凡、不可收拾。」
那人若有所悟,點頭道:「還有一人是誰?」那老者笑道:「先生不妨猜一猜看。」那人道:「莫非是王振王公公?」那老者搖頭道:「王振雖欲殺于謙而後快,但要對付兩位王爺,卻另有顆更重要的棋子。」那人笑道:「在下草野鄉民,怎識朝廷大體?王爺還是不要賣關子了。」
那老者咳嗽一聲,道:「朱祁鎮雖然仁慈,但他幼時登基,七年後方得親政,對皇位天權看得極重。現任欽天監監正彭德清是王振親信,為人愛財如命,極易收買,便請先生以銀錢打點,由彭大人上奏皇帝,述以夜觀天象得熒惑守心、客犯紫微之兆,再將這把火順著于謙燒到周晉二王身上,皇帝定然龍顏大怒,二王必不能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