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城
失去理智的人,向來是不懂得留手的道理的。
隻是,阮婉此刻也沒有心情在意自己的手背,她隻是僵在原地,注視著很有些歇斯底裏的巧巧,既難過又不知所措。不是她說什麽才好的她口中喃喃:“巧巧……”
“你為什麽要去那條街!為什麽要讓我看到你!”餘巧巧抬起雙手,交叉著抓自己的肩,不堪重負地弓下|身子,語氣怨憤地喊道,“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麵前!為什麽要讓我想起過去!為什麽要讓我想起那些事!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巧巧……”
重生以來,阮婉在他人的眼中,向來是沉靜而淡定的,好像沒有什麽能難倒她,沒有什麽能阻擋她的腳步——祁小宣大約就是因為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才把她當作目標吧。然而,她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無力。是,她能做到很多過去無法做到的事,她也已經做了很多過去沒有做到的事,但是,她不懂得控製時間,也無法輕易地將他人的傷痕抹去。
她甚至於……
連安慰一個朋友都做不到。
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就隻會讓巧巧覺得痛苦啊。
“巧巧,你沒有做錯過什麽。”到最後,她隻能說,“從來就沒有做錯過什麽,所以,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那隻會……”讓自己更痛苦。
這種事,上輩子的她已經經曆過一次了,又怎麽忍心看著巧巧也來上一回。
更別提,上輩子的她之所以會如此固然有外力因素,但主要原因還是在於自己身上。但是,巧巧卻是完全無辜的,她原本是那麽好的女孩,卻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捉摸不定的命運推入了深淵。
“那麽你告訴我。”餘巧巧抬起頭,“你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變回過去的自己?”說這話時,她的目光既滿含渴求,又隱含瘋狂。
“……”
“婉婉。”餘巧巧的目光漸漸變得諷刺,在諷刺阮婉,同時也在諷刺她自己,“如果你遭遇和我一樣的事,如果我們此刻調換過來,你未必會比現在的我更好。你又有什麽資格對我說教?!!!”
喊完這句話後,餘巧巧倒退了幾步,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麽,臉色頃刻間變得更為蒼白。她注視著阮婉同樣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嘴唇,注視著後者被自己打到通紅的手背,用力地搖了搖頭:“婉婉……對不起……”
她不想的。
她不想這樣的。
她其實知道的,婉婉並不欠她,造成她命運悲劇的人從來就不是婉婉。而今天如果不是婉婉在,繼續住在那裏的她還不知道會遭遇怎樣的事情。
她不是不知道好歹,不是不懂得感恩,隻是……
沒有控製住。
在自己那醜陋的傷口以及不堪回首的過去同時暴露於婉婉這個代表著她純白過去的人麵前時……
她真的沒法控製自己。
她曾經無數次地想過,為什麽偏偏是自己呢?為什麽遭遇這種事的人偏偏是自己呢?是她做錯了什麽嗎?是她的罪過嗎?
可她又分明不記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有著什麽罪過!
她好羨慕婉婉。
她好嫉妒婉婉。
她好想……
變成婉婉啊。
意識到這一點的餘巧巧,心中瞬時湧上了更多的悲傷和絕望,淚水溢出,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一手捂住嘴巴,轉過身朝門口跑去。
“巧巧!”
就在此時,門被打開了。
手中提著幾個袋子的杜錦年才剛打開門,就聽到阮婉對他喊了句——
“錦年,幫我攔住巧巧!”
他愣了下,連忙抬起手,將跑到門口的瘦弱女孩一把攔住。
“放開我!!!”
杜錦年的這個動作,卻顯然勾起了餘巧巧一些不太好的回憶,她發出了一聲尖銳到近乎淒慘的喊叫聲,如同被夾住了後退的野兔般狼狽而絕望地掙紮著,然後……
張開嘴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唔!”
杜錦年下意識發出一聲痛呼,手中的東西頓時落了一地。
“錦年!”追到門口的阮婉看到這一幕,也是駭了一大跳。
杜錦年強忍著疼痛,朝猶豫著要不要過來的阮婉搖了搖頭,用另一隻空出的手輕輕地按住餘巧巧的肩頭,緩緩蹲下|身,降低自己給後者帶來的壓迫感,聲音柔和地說:“別緊張,我不是什麽壞人,我不會傷害你。”
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流下。
“沒事的,已經沒事了,冷靜一點,好嗎?”
正如阮婉一直以來所感覺到的那樣,他的話語中,有著鎮定人心的力量。
在杜錦年的低聲安慰下,餘巧巧的掙紮慢慢地停了下來。
片刻後,她鬆開口。
杜錦年一點點地收回手,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你做的很好。”
餘巧巧如同死水般的雙眸中泛起一絲波瀾,而後,後仰倒下。
阮婉衝上來,及時地一把接住了倒下的少女。她的身體素質雖說不算特別好,但接住一個女孩還是完全沒問題的,尤其,這女孩還輕的不像話。
“錦年,你的手……”
“沒事的。”杜錦年笑著對她搖了搖頭,“先把她放到床上?”
“好。”
阮婉點了點頭,將餘巧巧的手臂橫到自己的脖子上,腳步有些踉蹌地扶著朝臥室走去。才走幾步,她就覺得肩上一輕,原來是杜錦年在另一邊用那隻完好無損的手扶住了餘巧巧。
一番折騰後,阮婉給躺在床上的餘巧巧細心地掖好被子,做完這一切後,她伸出手輕輕地整理了下後者的發絲,歎了口氣。
長期營養不|良、疲勞過度再加上精神壓力,剛才又經曆了一番乍怒乍悲,暈過去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對了!
阮婉突然想起剛才發生的事,連忙跑到客廳,就看到錦年這個總是讓人很放心的家夥正坐在沙發上,居然已經清洗完傷口上完了藥,在那裏動作笨拙地包紮傷口。她坐到他身邊,伸出雙手“搶”過紗布,動作輕柔地幫起了忙。打完最後的結後,她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紗布的邊緣,低聲說:“對不起。”
“說什麽呢。”杜錦年抓住她的手貼在唇邊,眼神柔和地說,“這是意外,你也不想的,對吧?”
“我寧願她咬的人是我。”
“傷疤對男人來說可是‘英雄的證明’。”他開著玩笑安慰她說,“所以,就不要和我搶這個了。”
阮婉聽著他這話,忍俊不禁:“你是在變相地說自己的魅力值又增加了嗎?”她笑了下,又因為“傷疤”想到了巧巧脖上的牙印,繼而又想到了更多,再次變得愁眉不展。
“對了。”
“嗯?”
“要不你今晚別回去了?”
如果是平時,阮婉聽到這樣的話,還能勉強認為某人正在向她發出某邀請——雖說可能性也不高;但眼下,她肯定不會這麽認為,畢竟嘛,又不是真正的二人世界。不過這不妨礙她調侃他一下,於是乎,阮婉從他的手中抽回手,雙手抱胸,往後坐了坐,“警惕”地看著麵前的人:“你想做什麽?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我隨便起來不是人喲。
“……”杜錦年扶額,“別鬧。”
他隻是擔心那個名叫餘巧巧的女孩半夜醒過來,到時候如若婉婉不在,隻有他在……說不定會再次讓她神經緊張,那可就真悲劇了。
“你今晚回去嗎?”阮婉自然也懂得杜錦年的意思,轉而問道。
“我也留下。”杜錦年搖了搖頭,“隻放你們兩個女孩子在這裏,我不放心。”雖然這裏很安全,但經曆白天的事情後,他總有些心有餘悸。更別提,另一個女孩的精神還很不安定,讓她們倆獨處他真的不放心。
“有多餘的被子嗎?”
“衣櫥有好幾套。”
“那就好。”阮婉鬆了口氣,“那今晚就麻煩你在客廳守夜咯。”
“我的榮幸。”
兩人相視一笑。
阮婉又問:“中午想吃什麽?我待會給你做。”說起來,她這好像是第一次給錦年做東西吃——明明暗地裏盤算了許久,結果這個“第一次”居然來的這麽倉促,命運這玩意果然是無常。她補充了句,“首先聲明,我不會做‘隨便’,也不會做‘都行’。”
“麵條?”
阮婉:“……”這還真是不挑。不過也好,好養活。她又問,“煮、炒的還是拌的?”表現欲滿滿的阮婉大廚表示隻要有心,哪怕是一碗麵她也能做出花來!
“……煮的就行。”杜錦年頓了頓後。
“ok。”阮婉點點頭,突而笑問,“你今天買豬蹄了嗎?”
“?”杜錦年搖頭,“沒有。你想吃?”
“不。我隻是覺得如果買了,剛好可以給你煮個豬蹄湯麵。”她勾了勾嘴角,“以形補形嘛。”
“……”
中午時分。
阮婉動作很快地做好了兩碗麵。她沒做巧巧那份,主要是麵條這玩意不好留,時間稍長就坨了。所以她熬上了一鍋雞湯,打算之後等巧巧醒了,給她做碗雞絲麵或者雞湯粥。
按照阮婉的估計,看來身心俱疲的餘巧巧應該會睡上很久,但她不知道的是,幾乎在被扶上|床的瞬間,後者就已經醒了過來,隻是強忍著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而已。
對餘巧巧來說,她沒法看婉婉,也沒法說話。
滿心悲傷。
滿心愧疚。
又滿心其餘的複雜情緒。
她知道自己剛才在情緒激動之下說了很過分的錯話,隻是,也未必不是真心話。她覺得愧對阮婉,但同時也更深地意識到,自己也是真的回不去了——若非如此,又怎麽會生出這種想法。
想到此,她眼睛酸澀,卻流不出眼淚。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哭過了,因為眼淚從來都是無用的,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哪怕哭得太慘,也不會有人伸出援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坐起身,覺得自己該向婉婉道個歉,畢竟後者好無過錯。
然而,當她穿著毛絨拖鞋無聲地走到門口時,看到的正是少女與青年相對而坐著吃麵的情景。
他眼神溫和。
她笑顏如花。
他們看來是那樣相配。
籠罩著他們的氛圍甜蜜而美好。
屋內屋外。
宛若兩個世界。
那是一個她從未進|入過也大概永遠沒有進|入機會的世界。
餘巧巧的腳步頓住,她後退了一步,轉過身靠在牆上。不覺間,她滑坐在地,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身體,蜷縮成一團。
——想要去那邊。
——卻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