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城
這種令人窒息的尷尬感,身為當事者的兩人,遠沒有身為旁觀者的杜錦年感受那麽清楚。這或許是因為,相對而坐的兩名少女,某種意義上說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緒中,難以自拔。
杜錦年雖然覺得有些許不自在,卻也明白莽撞地打破這種氛圍是絕對不該做的事。
最終,是餘巧巧最先打破了這沉默,她問阮婉說——
“你現在在這裏讀書?”
“……嗯。”阮婉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輕點了下頭。如果可以,她並不想談這個話題,因為她覺得,讀書這件事……也許是不該觸碰的雷點。
餘巧巧勾了下嘴角:“從初中的時候起,你就說將來一定要這裏讀書,總算是達成所願了,真好。你現在讀的,是你一直想進的那所大學嗎?”
阮婉再次輕輕點頭。
“是麽……”餘巧巧低下頭,看著自己滿是凍瘡和裂口的手,又問,“婷婷呢?她也在這裏?”
“不。”阮婉搖頭,“她在別的城市。”她頓了下,說,“她如果知道我見到了你,一定很高興。”
回應她的,是餘巧巧片刻後給予她的一聲輕“嗯”。
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此刻正麵臨著無話可說的窘境。
擔心一不小心就傷害到對方的阮婉不敢隨意發問,她已經在巧巧的眼中看到了經曆折磨後才會出現的破碎之色,又如何忍心讓她再二再三地露出這種眼神呢?
而餘巧巧,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因為……
差距太大了啊。
明明隻是兩年未見而已,她們之間的差別卻宛如天地。
婉婉達成心願,進|入了夢寐以求的一流大學,接受著最好的教育。麵容美麗衣著精致,身邊還跟著極為相配的男友,未來怎麽看都是一條坦蕩大路,簡直像是“人生贏家”的標準模板。
她呢?
噩夢之後是接連的噩夢,好不容易才從那噩夢中逃出生天,卻也隻能淪落街頭。麵容憔悴,身體消瘦,衣著破舊,形單影隻,未來更被一片迷霧籠罩,肉眼可見之處都是一片泥濘。她艱難行走於其間,不知還要再走多久。
對,她們是朋友。
很好的朋友。
可是,維持友誼的最基本要素是“平等”。固然,在婉婉看來可能她們依舊是平等的;固然,她依舊努力地想讓自己的心情回到過去;可是……她們真的已經不再站在同一位置了啊。
她不想提自己這兩年來的遭遇,因為那是在尚未愈合的傷口上捅刀。
她也不想回憶過去,因為那隻會讓她更為痛苦——過於純潔陽光的過去,對現在的她來說,與毒|藥無異。
所以,她該對婉婉說些什麽呢?
這間房子是怎麽艱難才租到的?
那份看來不怎麽好的工作是怎麽找到的?
洗碗的時候該怎麽洗才更加幹淨?
怎樣可以努力避免一些客人的惡意騷擾?
如何在繁忙工作間稍微偷一個懶?
……
嗬,就算她願意說,婉婉也願意聽,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根本不是聊天,不過是單方麵的敷衍與單方麵的同情,僅此而已。
沉默的時間太長。
氣氛越加凝滯。
餘巧巧甚至想,能夠與婉婉重逢,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是……不重逢,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說到底……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打斷了兩人的沉思。
三人下意識朝門口看去。
門外似乎是有人在踢門,原本就不太結實的門鎖在這踢動的動作下,搖搖欲墜。
伴隨著這踢門聲的,是接連不斷的罵罵咧咧。
“小賤人!大白天地關著門,在裏麵做什麽勾當!”
“好心讓你住下來!房租到現在都不給我!不給房租就算了,連個手都不給摸!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大家小姐了?正經女人能住這裏?!”
“你——”
門,終於被踹開。
提著酒瓶的中年胖男人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撲麵而來的濃烈酒氣讓屋中的三人同時皺了下眉。這男人衣衫不整,麵目紅赤,怎麽看都像是喝多了。
這胖男人走進來,雙眼迷迷瞪瞪地看著屋內,目光先是落在餘巧巧身上,又落到了阮婉身上,半天沒挪開。後者在男人滿是陰暗欲|望的目光中,眉頭頓時皺得更近,還沒說些什麽,隻感覺一個身形攔在了自己的麵前,是錦年。
因為這動作,中年男子的目光順理成章地落到了杜錦年的身上。
“謔,是你!”中年男子看著看,又看向餘巧巧,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容,“我就說你怎麽會無緣無故就幫這個小婊|子,原來是兩個人有了一腿。怎麽?帶著女朋友來一起玩?”說話間,他一搖一晃地走進屋來,肥胖的臉上滿是令人作嘔的笑容,“帶我一個怎麽樣?”
“滾出去。”
“什麽?”男子站住身體,斜睨著站起身的餘巧巧,“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給我滾出去!”餘巧巧攥緊雙拳,低聲吼道。
“你當初求我收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男子嗤笑著說,“怎麽?找到金主了,就覺得自己有底氣了?”他抬起手,醉醺醺地指著餘巧巧說道,“哥哥我告訴你,爛貨到哪裏都是爛貨,像這種公子哥怎麽可能看得上你,頂多是玩玩你罷了。”說話間,他將手塞入口袋中,拿出了一張十元鈔票,擺了擺說,“什麽感情都是虛的,隻有錢,才是真的!”
“……”
“來!”男子發出了一陣宛若豬啼的難聽笑聲,“跪下來喊一聲‘好哥哥’,錢就給你。”
餘巧巧渾身發抖。
“怎麽?十塊不夠?”男子輕哼了聲,“你以為自己多值錢麽?住在你隔壁那小騷|貨,做一次生意我才隻給三十。當然,”他上下打量著餘巧巧,小眼中滿是貪婪之色,“你是比她要漂亮點,加錢也不是不可……”說話間,他握緊手中的酒瓶,一步步地朝三人靠近著。
男子眼下已經徹底被究竟席卷了頭腦,以至於心中湧出了一個危險的念頭。他眼看著自己與身材挺拔的青年已經足夠接近,驀地舉起了手中的酒瓶!
“你給我……”
“砰!”
這兩聲幾乎是同時發出的。
“你——”被重物砸中的中年男子瞪大雙眸,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就趴倒在了地上。
杜錦年和餘巧巧同時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阮婉,沒錯,那兩聲一聲是男子發出的,另一聲……是她直接推開杜錦年,操起身|下的凳子就給了胖男人一下。
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椅子,在完成自己的最終使命後,碎成了好幾片。
阮婉單手提著椅背,抬起腳將地上的酒瓶踢開,努力壓製住一瞬間激|烈到了極點的心跳,對身旁的青年和女孩說:“我們走。”
杜錦年:“……”
餘巧巧:“……”
剛才的阮婉看起來是霸氣側漏沒錯,其實她心裏也是相當沒底的。她早在剛才就看出了這喝多了酒的男子有動粗的念頭,從他握緊酒瓶靠近的那一瞬間起。她壓根沒時間提醒似乎沒注意到這件事的錦年和巧巧,隻能自己作出反應,且既然避無可避,不如先下手為強。但是,這裏到底是對方的地盤,剛才在他的一陣吼吼聲中,已經有不少人從其餘的“鴿子籠”中跑了出來,三三倆倆地站在門口圍觀。
有的目光麻木,有的目光擔憂,還有的人目光中有著與胖男人相似的味道。
阮婉開始覺得情況有點麻煩了。
杜錦年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手悄然插|進衣服口袋,打算一有不對就直接報警。
三人走出門,門口的人次第讓開。
就在此時,屋中的男子喊道:“把他們給我攔住!”
門口的人沒動。
“攔住!誰幫我攔住他們,我給誰免一個月的房租!”
一些人開始心動。
這一刻,阮婉知道自己做錯了。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以至於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而就在此時,她的腦中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話。
“惡的怕凶的,凶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當時說這話的人之後又補充了句:“當然,‘不要命的’隻很少碰見的,所以,真遇到那種色厲內荏的家夥,你隻要表現地比對方凶比對方橫就夠了。”
然後喬心願非常機智地補充說:“簡單來說就是‘不是慫就是幹!”
阮婉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天原本很普通的“防狼教學”最後會衍生出這個理論,但事實上,它是相當正確的。如果剛才他們表現出足夠的、讓這男子怯懼的強勢,眼下的情形也許還不會這麽嚴重。
可惜,她發現地太晚了。
阮婉現在唯一慶幸的是,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她沒把椅背給丟下,至少砸個人……還是可以的。隻是……
她第一次開始怨念起自己的武力值實在太低。
就在此時——
“塗老三在哪裏?”
走廊中突然傳出了這樣一聲喊。
不少人回頭看去,隻見一群身材壯碩的漢子次第走了進來,一路走一路將攔在路中央的人往一邊推。
“塗老三呢?”
原本還因為胖子男人的話而略有些心動的人們一聽這話,連忙閃開,還有人更是小聲說“他就在那屋裏”,可見塗老三就是剛才挨了阮婉一凳子的中年男人,以及……作為房東,他的人緣真的很差。
為首的男子走到門口,看著屋裏那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中年男子,嘿然一笑:“你還真在這裏。”說話間,他似不經意地看了阮婉等三人一眼,揮手說道:“大人辦事,小孩子在這裏看什麽?走走走。”
阮婉如釋重負。
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隻是總覺得這不認識的漢子看她的目光倒很是和煦,她於是低聲道了個謝,拉著餘巧巧的手快步離開。
直到三個人走出這個區域,重新步入了人聲鼎沸的“世界”,阮婉才長舒了口氣,側頭抱歉地對餘巧巧說:“抱歉,巧巧,給你添麻煩了。”
鬧出這麽一出,餘巧巧顯然是不可能再回去住了。
或者說,從走進那屋子的一瞬間起,阮婉就下定決心,哪怕是被巧巧罵,她也絕不允許她再在那樣的地方住下去,絕對不行。
餘巧巧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麽。
她又哪裏不知道住在那裏不是長遠之計,塗老三從答應租房給她起就不懷什麽好意,隻是眼下正是冬季,想找個能拖欠房租的落腳地真的不容易。隻是塗老三的動作比她想的還要急,今天如果不是婉婉在……後果不堪設想。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怎麽會因此而責怪幫了她的人婉婉呢?
阮婉對餘巧巧笑了笑,無聲地握緊她的手。
與此同時,塗老三的心情是懵逼的。
被一群肌肉壯漢圍著是什麽樣的感覺?
……反正不會是興奮,因為他不是基佬。
尤其是……
“大哥,我們好像不認識吧?”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但他也不至於會得罪這種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人啊!
“是不認識。”
“……那你找我是?”
為首的男子低下頭,注視著被自己踹倒在地後就不敢起來的塗老三,冷笑著說:“因為我們的一位朋友想認識你啊。”
說話間,他們身後的門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