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城
一更
這雪下了足足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在停歇。
拜此所賜,原本就寒冷無比的天氣變得更冷了。
次日清晨。
校園中格外空蕩。
除去清掃道路的員工外,幾乎看不到其他人。那些原本會在這個時間段鍛煉身體的人們,也都紛紛“龜縮在家”,有些是在睡懶覺,有些是醒了不樂意出門,還有人在被窩裏聊天。
比如說夏爸夏媽,就是第三種的代言人了。
“噯,老夏。”
“什麽?”
“天氣這麽冷,你說蒹葭在寢室會不會挨凍?她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再凍上一個晚上,非感冒不可!”
被老婆推了一把的夏爸很無語地說:“寢室都有暖氣呢,哪有那麽容易凍到。”
“萬一呢?萬一暖氣管凍了怎麽辦?”
夏爸非常想說“你就不知道說點好的?”,不過考慮到自己的老腰不經踹,還是委婉地回答說:“如果真出了這種事,學校裏早鬧騰起來了。”
“倒也是。”夏媽點了點頭,翻了個身,低聲說,“我昨天買了隻雞,從昨晚一直燉到了現在,待會讓臭小子給他妹妹送去。”說著,說著,她就坐起了身,“我去看看怎麽樣。”
“哎!”夏爸一把抓住她,“你折騰什麽呢,這才幾點,孩子都還沒起床呢。”
“……那我也要去看看!”
“……”
正如夏爸說的那樣,此刻的寢室裏是一片安靜,呼吸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世界是最悲傷的事情是什麽?
沒錯。
就是——明明想睡懶覺,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生物鍾已經固定的莫北妹紙淚流滿麵,下了雪的清晨啊!她是真的沒想出去啊!然而根本睡不著啊!在床上來回翻滾了幾次後,她終於認命地坐起身來。今天上午沒課,依照寢室這幾人的墮|落程度,如果沒早餐吃的話,八成會直接睡到中午再起床,然後在上課前懶洋洋地去尋摸點吃的,或者幹脆吃泡麵。所以說,為了所有人的健康,她還是出去逛逛再買點早飯回來吧。
如此想著的莫北動作迅速地穿好衣服,再係上厚厚的圍巾——阮婉昨天送她的、親手編織的生日禮物。她低頭看著圍巾下擺勾出來的黑色骷髏狀花紋,笑了下,戴上帽子和手套,轉而走出了寢室。
a市的氣候真不能說好。
熱的時候太熱,冷的時候太冷。
每當這種時候,所有人都覺得與製冷製熱有關的發明簡直拯救了世界,利在千秋!
不僅如此,本地的空氣也不太好,時常會有霧啊風沙啊……
但是……
莫北扯下圍巾,深深地吸了口氣,隻覺得一股寒氣入肺,渾身抖了個激靈的同時,又覺得清爽無比。雪後的清晨,空氣是真的很清新啊。
道路也被盡職的工作人員鏟地很幹淨,而堆在路邊的雪,居然被堆出了幾個雪人,看來真是可愛無比。
她摘下手套塞在口袋裏,隨手抓起路邊灌木叢上的積雪,將它們揉成一個大團子,遠遠地丟開,竟有種“整個世界都是我一個人的遊樂場”的感腳。就這樣,她時而砸著雪團子,時而找上幾根樹枝給路邊的雪人插上當手,一個人居然也玩的不亦樂乎。
玩完後再去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麵條,隻感覺渾身上下所有毛孔都有熱氣湧出,所以情緒匯聚成一個字——
爽!
而就在她懷著這樣的心情、拎著一堆早飯回到寢室樓下時,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形。
“沈……師兄?”
莫北稍覺尷尬,她本身是直爽人沒錯,但是考慮到自己曾經幫好姬友“十動然拒”,這就相當之尷尬了啊!回想起自己那天拍給眼前人的一百元,莫北整個人略不好。
不過,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站在路燈下的沈子煜聽到這聲音,緩緩回過頭:“……是你啊。”
莫北挑眉,總覺得這位沈師兄今天格外地“安靜”呢。
她順著他剛才所看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他看得好像是她們寢室的窗口。
她於是問:“你來找婉婉?”因為之前的事情麽?
之前婉婉落水被救時學校裏有不少人被看到了,她聽說是眼前人救了婉婉,不過,她們寢室的人都覺得這事情裏有點貓膩。當然,這事肯定不好和當事人打聽。
“不。”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人給了他這樣的回答。
“啊?”莫北愣住。
沈子煜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他隻是在走前來看一眼而已,並沒有想過要見她,何況,就算他想,她也未必肯。所以又何必讓她苦惱呢。至於他離開這件事,說不定反倒能讓她鬆口氣。悲哀,但也是現實。
“那……”莫北注視著沈子煜的背影,下意識喊道,“你有什麽話要對婉婉說嗎?”不知為何,她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沈子煜頓住腳步,回過頭,想了想說:“如果可以的話,你告訴她‘蛋黃它們沒事’……不,還是算了。”他點了點頭,“謝謝,再見。”
說完,他轉頭離開。
莫北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這位師兄說的是什麽意思。
蛋黃?
她低頭看著手中拎著的茶葉蛋。
是在說這個?
十分之迷惑不解的她在阮婉醒後,終於沒忍住問:“阮婉,‘蛋黃’……”問到這裏,她又想起沈子煜囑咐她什麽都不要說的事,連忙停住嘴。
“哈?”阮婉愣了愣,舉起手裏的茶葉蛋,“你要吃蛋黃?也行哦。”
“……不用了。”
“沒事,我可以分你一半。”
“……”
莫北於是咀嚼著半個蛋,默默地把心中的疑惑給壓下去。
阮婉壓根沒想到那隻名叫蛋黃的貓,因為她從未把這件事告訴寢室的人,所以莫北自然也就不會知道。思維上的盲點讓她沒意識到莫北說的不是真蛋黃,而是別的事情。
而就算她知道了,也隻會覺得茫然,“蛋黃沒事”?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有些事……
“喵!”
“去去去,把它給我拿遠點。”沈老爺子嫌棄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貓,皺眉說道,“居然抱這些東西回來,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是怎麽想的。”
沈家的保姆安媽笑嗬嗬地把貓給抱到一邊,順帶拿撣子掃了掃沙發。
沈老爺子這才拿著報紙坐下,看著那一堆喵喵叫著、滿地打滾的小動物,發自內心地歎了口氣,卻也到底沒讓安媽把它們給清理出去。眼下這當口,別說小孫子養貓了,就算養蛇養蜥蜴養癩蛤|蟆,他也會咬咬牙應下來。
“小少爺也是心地善良。”安媽笑嗬嗬地說,“這母貓是在外麵受了傷,小少爺看著它們可憐才撿回來養的,一直養在院子角落裏。不過這樣的大雪天,再不把它們帶回來,一定會凍死的。就算母貓能跑掉,小貓肯定也活不下來。”
沈老爺子一聽這話,頓時也笑了。他一笑時,看來頗為慈眉善目,完全可以去出演某門派的祖師爺。
“你就幫他說話吧。”老爺子搖頭說道,“算了,養就養吧,反正家裏也不缺這點貓糧。”
安媽一聽這話也是笑了。
事實上,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像這樣的大雪天,居住在外麵的母貓和小貓是不受凍的,如若母貓的身體完好無損也就罷了,問題是它之前還受了很重的傷。這也就導致,哪怕它能躲過這一劫,它的孩子也注定躲不過。所以,上輩子蛋黃的孩子們,就是死在這個時候。
沈子煜回到家時,才剛坐到沙發上,蛋黃就十分自來熟地翹著尾巴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他身邊,跳到他身上趴好。在昨天被他撿回來後,它對這位飼主的敵意好像就完全消失了。
沈子煜抬起手摸了下蛋黃觸感極好的腦袋,垂下眼眸,他想起來……
上輩子的他其實一直知道她偷偷養了隻貓,她很疼愛它,總是偷偷跑去逗它玩。每當這時,她總是笑得很開心,算是她難得地……能露出真心笑容的時刻。
那天夜裏,下了整夜的大雪。
在外麵看雪看到很晚才回去睡覺的她和整夜沒有回來的他,一不小心都忘記了能遮風擋雨、看似溫暖的貓窩未必能在雪夜裏保溫的事實。
次日清晨他再去看時,蛋黃已經不見了。
貓窩裏,有著兩隻小貓的屍體,已經又冷又硬了。
他也不知道前一天的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卻也知道如若讓她看到這個,不知道會有多難過。所以他把它們埋了起來,不遠,就在貓窩附近。
這件事,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
而這輩子,他總算是做對了一回。
沈子煜伸出手撓了撓蛋黃的下巴,聽著它發出的舒適的呼嚕聲,勾了勾嘴角。
這樣,就好。
二更
天氣雖冷。
阮婉卻覺得每天都是春天,戀愛中的女人嘛,總是這樣。
相較於她,另一個女人最近真可謂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沒錯,這個女人就是——喬書棋。
喬大哥不愧是沒有女盆友的單身狗王,手速那叫一個快,在阮婉跟他打了“小報告”後,他立即就開始著手調查威廉的“出|軌事件”,並很快得到了成效。
沒過多久,與之相關的證據全部被堆在了喬書棋的麵前。
原本還心有不甘想著繼續折騰的喬書棋一看到這些,整個人都崩潰了。
“他……背著我……有女人?”喬書棋手指顫抖地拿起桌上的文件夾,下一秒,就好像被灼傷了一樣,將它丟到一邊。她抬起頭,雙眸含淚地注視著自家侄子,又期待又懇求地問,“真的嗎?真的沒有弄錯嗎?”
喬毅抿了下唇,眼前人到底是他的姑姑,且從小對他不薄。所以眼下看她這樣,他到底還是有些不忍心。隻是,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任何人的任何意誌而改變。
於是,他點了下頭。
喬書棋呼吸一窒,隻感覺整個身體的血液……都涼了,它們一路流淌進心裏,讓她的整顆心也變得冰涼冰涼。
如若是其他人給她看這個,她還不會相信,可問題是,這是喬毅給她的。她很清楚,雖然經過這次的事情,這個向來正直自持的侄子雖然心中對自己有著不滿,卻也絕不至於做出“偽造證據”這種下作事。她的確很相信威廉,但她也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
擺在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喬毅看著自家姑姑的表情,心中暗自搖頭。
他之所以給她看這個,一方麵的確是為了製止她的“胡亂折騰”;另一方麵,他也是覺得她不該繼續被蒙在鼓裏。說實話,他也一直都看威廉不太順眼。也許是受到了爺爺和爸爸的影響,也許是靠眼力,但無論如何,他覺得這位不太靠譜的姑父至少對姑姑還是不錯的,也算是“唯一的閃光點”。卻沒成想,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多久了?”
“什麽?”
“我問他背叛我多久了!”從極哀到極怒,喬書棋隻花了很短的時間,又或者說,她隻能靠轉移情緒發泄怒火才能支撐住自己。
“……至少有五年了。”喬毅回答說。
知道這件事時,他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威廉實在是太會隱瞞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又何嚐不是喬書棋太好糊弄了,居然這麽多年來都沒有發現丈夫的異常。
“五年……嗬嗬,五年!”喬書棋咬住嘴唇,唇|瓣直接滲出了血,和豔色的口紅混雜在一起,一時之間看來居然有些可怖。她顫抖著手拿起桌上的照片,最上麵的那張就是威廉和那個女人自己拍的“婚紗照”。
諷刺的是,這對賤人所擺的姿勢,居然和她在家裏掛著的那副結婚照一模一樣。
說不是故意的,都沒人相信。
更讓她覺得崩潰的是,這個小|三哪點都不如自己。不管是臉,還是身材,甚至於年紀!她比自己還要大啊!一個又大又不好看又微胖的女人,威廉為什麽會選擇她!為什麽會和她勾勾搭搭那麽久!為什麽!!!
喬書棋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她隻看了幾張照片,就無法抑製心中噴薄而出的怒氣,抬起手將它們直接揮散。
照片瞬間飛舞起來,落了滿沙發滿茶幾滿地。
“賤人!”她牙縫裏擠出這樣兩個字,隻是不知道到到底是在罵誰。威廉,小|三,還是說兩人都是。罵完這句話後,她抬起頭,對喬毅說,“小毅,幫我做件事!”
喬毅微皺起眉,眼前的姑姑總讓他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什麽?”
“幫我讓這個賤人永遠地消失!”
“……”
片刻沉默後。
喬毅用一種幾乎可以說是陌生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女人,不得不說,他是真的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說,陷入戀情又被背叛的女人,都會到達這樣一個可怕的地步嗎?還是說,姑姑她是特例。
“你還愣著做什麽?去啊!”喬書棋瘋狂地大叫著,“讓她消失!立刻!”她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傷了,她無法接受,威廉居然背著她養女人,更無法接受,他養得居然還是一個完全不如自己的女人!
“我做不到。”
“為什麽?!”
直麵著喬書棋的逼問,喬毅回答說:“姑姑,理由你應該很清楚。”隨意奪走他人性命這種話,是無論如何都不該輕易出口的,否則爺爺那一輩人的奮鬥頃刻間就變得毫無意義。還有就是,“而且,她的孩子還很小。”
“……孩子?”喬書棋僵住,“什麽孩子?”她的心一個咯噔,頓時沉入了穀底,卻還強撐著問,“她……她是有夫之婦?身邊還帶著拖油瓶?”
喬毅同情地看著自己的姑姑,搖了搖頭:“不,是威廉的孩子,而且已經有四歲了。”
“……”
喬書棋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片刻後,她才機械性地扭|動著脖子,目光定格在了腳邊的一張照片上。照片中,威廉和那個醜女人並肩而立,一個約三四歲的小孩子站在他們兩人的身前,捧著玩具大笑。這孩子……一看就是混血兒,有著一張非常漂亮精致的臉孔,以及……在某些細節上與威廉十分相似。
哪怕是再眼瞎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們二人之間的血緣關係。
喬書棋的精神和她強撐著點燃的怒火,與一瞬間被擊潰了。不能生育這件事,一直是她心底最痛的地方。她是真的很想給威廉生一個孩子,因為這是他們“愛情的結晶”,然而,毀滅一切希望的人卻也正是她自己,為此,她一直心懷愧疚,每一次回家都努力地想幫威廉爭取到一些利益。可眼下,這一切都成為了一個笑話。
會抱著她安慰她說“沒關係,隻要你放寬心,孩子遲早會來的。就算不來也沒事,我和你兩個人過就很好,不需要‘第三者’的存在”的人,自己主動去找了第三者,還創造出了第四者。
這可真是……
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她一直都在被騙?
他是不是一邊哄著她,一邊在背地裏嘲笑她是個白癡?
什麽“生不了也沒事”,什麽“兩個人過一輩子”,什麽“不介意”,都是騙人的。
他分明很介意,分明沒有忠貞,分明把它很當一回事,卻用謊言編織出了這樣一隻大網,將她牢牢地罩在其中,不得脫逃。
所以她就這樣……
心安理得地蠢到了今天。
喬書棋雙|腿一軟,癱坐在沙發上,鼓起最後一絲勇氣,訴說著最後一點希冀:“那……她會不會……會不會是威廉找的代孕?你看,他還是想要一個孩子的,所以找人代生了一個,怕我生氣才沒帶回家,所以……”
她的話語,在喬毅複雜且同情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然後,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自己的雙手,捂住臉。片刻後,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然後突然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喬毅看著又哭又笑的喬書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或者,眼下他無論說什麽都不是對方想聽的。他隻是歎了口氣,朝一旁呆立著的吳媽使了個顏色,示意她照顧下。
眼看著吳媽應下,喬毅猶豫了下,轉身離開,走到了樓上的書房中。
他才一進去,就看到喬老爺子正坐在書桌後,麵前擺放著小姑娘送給他的那隻金屬盒,好像剛剛還在欣賞裏麵的東西。不過眼下盒蓋正合著,所以他還是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喬老爺子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鏡——他不愛戴這個,所以平時幾乎不用,問道:“都告訴她了?”
“是的。”
“在哭鬧?”
“……嗯。”
“沒用的東西。”喬老爺子低聲罵道。
喬毅沉默不語,因為他什麽也不能說。
“哭鬧又有什麽用?能解決問題麽?”喬老爺子越說越氣,“她能這樣,不過仗著我們還在她身後。若是沒有我們,她現在連骨頭渣滓都沒得剩!”說到這裏,老人家中氣十足地吼出了聲,“威廉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把女兒交給他,他就這樣對她?!”
喬毅動了動嘴唇,不過到底還是什麽也沒說。
然而已經太晚,因為他已經拉到了仇恨。
喬老爺子瞪向他:“你是不是想說他這麽說是因為我一直壓著他?所以他對你姑姑不滿?”
“……”
“你錯了。”喬老爺子一拍桌子,“要不是有我壓著,你姑姑那蠢蛋才真的要被利用到死。”壓著他都敢拉虎皮做大旗,惹出這種滔天大禍,不壓著還不知道會如何蹦達呢。
喬毅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火上心頭的喬老爺子卻不肯輕易放過他,鄙視地說:“你明白個屁!女朋友都沒有一個的人,先找到個願意跟你過日子的女人再來在我麵前衝大瓣蒜吧。”
喬毅:“……”
這又關他“沒有女朋友”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