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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似錦繁華以候

  攤貨道邊塵,掮商價壓人。激語交相錯,但為少一文。 

  車,還是那輛車;驢,依舊是那頭驢。幹活的人卻從一個變成兩個。 

  待驢車上到主路,行人漸多,專車的數量跟著增加,居然還有貨郎挑擔子,邊走邊吆喝。 

  徐寶看貨郎吆喝,發上一會兒呆,他覺得貨郎學過心理學,然後很不道德。 

  因為貨郎一直跟在一個帶有兩個孩子的婦人身邊,他跟著,就那樣跟著,還出言引誘。 

  「賣糖球了,賣紅綠糖球了。」 

  婦人身邊的兩個孩子便直勾勾地看著擔子,然後不停地吞咽口水。 

  徐寶很生氣,更有著無奈,如果孩子也有專車,累死貨郎也追不上。 

  「停車。」徐寶一聲喊。 

  「吁~~!」張屹緊隨他喊。 

  車停,徐寶用兩個竹籤子把四個豆卷穿上,再穿一份,跳下車,來到兩個孩子身邊,嚴肅地對孩子說:「吃糖牙疼,有一種小鬼兒,就喜歡抓愛吃糖的孩子,抓住后喀嚓喀嚓吃掉。」 

  話音落,效果出,吞咽口水的孩子那大眼睛中閃過絲恐懼,往旁邊躲躲,想要遠離貨郎的擔子。 

  不等貨郎出聲,徐寶一個孩子遞上一串兒干豆腐卷,親切地說道:「吃豆卷,吃豆卷不怕,哥哥請你們吃。」 

  兩個寶寶看著沒見過的東西,聽說能吃,小嘴兒開始吧嗒,對他們來說有東西能磨牙就行。 

  小心接過,抓住一根簽子,去捏豆卷,要往下拽,徐寶幫忙,孩子捏下來一個,知道豎著吃,而不是橫著咬。 

  一小口咬下去,干豆腐的豆香味、口感、蔥的辛、香菜的特殊氣味、醬的咸甜、蒜香,混合在一起,小孩子登時把眼睛眯成一彎月牙。 

  「好吃不?」徐寶期待著問。 

  「嗯嗯!」小孩子美得不行了,看向給東西吃的人時,眼中滿是小星星。 

  「小心別扎了,慢慢吃。」徐寶滿意了,揮揮手,上專車,留下感激的婦人、滿足的寶寶,和想要說點什麼一直沒機會說出口的貨郎。 

  張屹等他上來,把他從上到下看過兩遍,問:「白送?」 

  「我見不得有人利用小孩子的口舌之欲賺昧心錢。」徐寶洗洗手,大義凜然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我同樣反感。」張屹統一思想。 

  又卷了幾個,徐寶總結:「剛才兩個孩子吃時的狀態很不錯,喜歡,說明我們的豆卷至少在孩子群體中有市場,如果大人不願意買,你就趕著車,看哪有領著孩子走的大人,我們跟在旁邊吆喝,我就不信在孩子渴望的眼神下,大人不花錢買,哼!」 

  張屹頓時覺得自己的信仰崩塌了,剛才說什麼來著?是『見不得有人利用小孩子的口舌之欲賺昧心錢』,是吧?是……吧!? 

  徐寶繼續卷著,發現另一個幹活的人動作明顯變慢,磨洋工? 

  他抬頭看,與張屹的目光對上,遂問:「累了?」 

  「沒。」張屹搖頭:「覺得你和之前的你,不一樣,怎麼說呢……」 

  「人生若只如初見?」徐寶幫其想一句,說完便後悔,這經典的話不應該用在一個司機身上,尤其還是個男司機,情景有所偏差。 

  張屹卻被震住,他口中反覆念叨,他的心靈在接受洗禮,意象跟著拉伸,思緒…… 

  「回魂兒,快回魂兒,卷干豆腐,兩個人的活,甭指望我一個人干。」徐寶喚醒另一個幹活的人,他一直覺得兩個人幹活,其中一個走神兒是偷懶的行為,不道德,他看見對方忙碌起來,高興了,思緒便不由得…… 

  「小寶!」在徐寶要進一步走進回憶中時,張屹的聲音響起。 

  「啊?干著呢,我沒停。」徐寶連忙加快手上的速度。 

  「小寶你脖子下面的胎記看上去很有意思,它能變。」張屹幹活實在,沒徐寶心眼多,不算著別人干多干少的,他關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徐寶一愣:「我沒有胎記。」 

  「有的,在你嗓子坑的下面,有個圈,那天你到村裡時,我就看到了,很淺,要仔細看,你低頭幹活,衣服松,我又看到了,圈上有一點變紅,是胎記,不信你搓搓,我給你搓兩下看看,唾!」張屹往自己手上吐口吐沫,要給徐寶搓脖子。 

  徐寶一見他動作,魂兒都快飛了,使勁向後躲:「別過來,有,有胎記,對,是個圈,還有一塊變紅了,沒錯,你快洗手。」 

  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對方不往自己脖子上抹口水,別說是一個圈的胎記,就是裡面再放五角星都沒問題,好嚇人,好兇殘! 

  張屹洗完手,重新從搓澡的行業中回歸到食品加工類。 

  而徐寶確信自己沒有胎記,卻還是不時想要看看,可是喉嚨下面那個地方,看起來很彆扭,隱約是有,又好像沒有,然後有沒有胎記暫時無法確定,可以確定的是眼睛疼。 

  徐寶閉上眼睛恢復恢復,突然覺得這也是個招兒啊,以後看誰不順眼,就盯著對方這個位置看,表情要十分好奇那種,最好是帶一點驚恐和詫異,對,就像現在張屹的樣子,他就在如此看自己,看啥呢? 

  「小寶,變了,紅色的又長出來一點,不信的話……」 

  「信,長了,紅色的,卷干豆腐,別對著干豆腐的方向說話,其實我應該做兩個口罩。」徐寶可不管對方說的是真是假,瞧對方那意思又想動用口水,只得承認。 

  張屹十分開心,被人信任的感覺。 

  沒有人揮舞小鞭子在那比畫,驢也非常高興,小腿邁著,節奏感很強,還懂得躲別人的攤子。 

  通往汴梁城主道旁邊的岔路口多,有的村裡人出來,根本沒打算進城,嫌遠,就在路邊把東西擺出來賣。 

  徐寶看到有人也趕著驢車走,然後停在一個攤子前面跟人討價還價,剛開始他以為是順路買東西,後來前面有個馬車的車轅斷了,車把勢在那用繩子固定,少了一個車道可以用,路就出現擁塞。 

  徐寶看見有一個驢車主人跟一個賣草鞋的講價。 

  一文錢一雙的草鞋其實不貴,至少徐寶是如此覺得,他的鞋是自己編的,一雙鞋編了一個半時辰,手藝退步了。 

  但就算是半個時辰一雙草鞋,算工時也太少了,那是一個小時,誰一個小時賺塊兒八毛的能幹?那人保證不幹,非要說他能幹,估摸是幹掉給錢的人的那個『干』。 

  或許職業編草鞋的效率更高,卻依舊說明純粹的手工業者人工價值低。 

  可是他親眼看到趕驢車的人把擺攤人的六十雙草鞋買走,然後給了五十文,而驢車上已經有不少草鞋了。 

  那麼顯然,買草鞋的是個收購商,買完了草鞋拉到城池左右去賣。 

  徐寶不需要問便知道是賣給誰,自然是干苦力的,正干著活呢,鞋壞了,怎辦?買,別人賣兩文也得買,等力氣活做完,再抽空自己編。 

  相信也有許多不穿鞋的,光著腳,把繭子磨出來,夏秋兩季天暖和,就省下鞋錢。 

  「還是生產技術落後啊!」在驢車擠過這段出了交通工具意外造成的堵塞區后,徐寶感嘆一句。 

  「小寶你說什麼落後?」張屹把一個剛卷好的豆卷碼到別的一起時,問。 

  「你幹活落後,不熟練,要加快速度,把心思放在卷干豆腐上。」徐寶沒給對方解釋『生產技術』。 

  「我比你快。」張屹不服氣。 

  「你可以更快。」 

  「那倒是。」 

  驢車在三個半時辰多一點的時間來到護城河外,本來可以提前點,但在差十多公里到地方時,遇到了另外兩輛驢車。 

  其實驢車、騾子拉的車、馬車和人拉的車多了,那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這兩輛車的司機正在給車的主動力系統餵食。 

  於是拉著兩個人的驢也想吃,張屹又氣又無奈,驢說死不動地方,等著喂東西。 

  張屹反覆嘟囔著『人家兩頭驢是從那邊往這邊來,你是從這邊向那邊去,你在從村裡出來時已經吃過了』這樣的話,把在車上拉的料給驢餵了一些,而且還強調了足有二十遍『傻驢』這個詞。 

  徐寶卻沒覺得驢哪裡傻,傻能吃到料嗎? 

  看張屹心疼的樣子,徐寶很想安慰下對方,比如跟對方說喂料能讓動力系統恢復工作是件幸福的事情,總比開車發動機壞了乾瞪眼強。 

  更主要的是駕駛驢車安全,哪怕喝多了也不用擔心,你想往樹上撞,驢還不幹呢。 

  「哪個地方是最重要的碼頭?」徐寶沒讓張屹趕驢車過外城的護城河,這裡正對南熏門,一口氣往前沖,衝過朱雀門,衝過相國寺,再玩命地闖開宣德門,就能把豆卷賣給皇上,十兩銀子一份貴不貴? 

  「金水河最重要。」張屹小聲回答,看上去很躊躇。 

  徐寶眉毛挑動幾下,金水河?好熟悉的名字,可是自己內心深處為何不想去那個碼頭呢?跟張屹一樣躊躇呢? 

  「可以通到大內。」張屹補充。 

  徐寶悟了,伸大拇指稱讚:「很好,這樣一來,就不用拚死闖宣德門了是不?殊途同歸呀!」 

  「宣德門我們進不去的。」張屹很嚴肅地提醒。 

  「你的意思是說金水河就能進去?我們是來賣豆卷和茶葉蛋的,不是順帶著面聖。別發愣,再說個碼頭。要人多的,最好還是遊人多的。」徐寶跟張屹開著玩笑,又說起正經事兒。 

  張屹絲毫沒覺得哪裡好笑,被嚇壞的他擦擦汗,腦子裡茶葉蛋和皇上來回變幻,直到後面有人嫌他的驢車礙事喊他,他才在腦海中把皇上踢出去,換成豆卷,記起過來的主要任務。 

  「汴水。」他往東邊一指。 

  徐寶點頭,往西邊一指:「很好,前進,西,向西,聽我的。」 

  汴水河由西向東,穿城而過,兩人面對護城河,指哪個方向都行。 

  張屹覺得自己熟悉地形,倔強地說道:「到東邊,東邊他們大部分人全下船,還有貨物也下。」 

  「下了我賣給誰去?裝貨、卸貨、上客、下客,我們能擠過去嗎?到西邊,西邊裝貨的少,船大部分是停一小會兒,然後繼續穿城走,我們就趁著別人下船、卸貨時衝過去,把干豆腐卷賣給他們。」徐寶講解情況。 

  他是第一次來,但他能分析出情況。 

  「可是……」張屹還要堅持。 

  不等他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徐寶問:「你知道汴梁汴水汴州城,一站一駐又一程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張屹很誠實,反正感覺很厲害的樣子,聽起來是詩的兩句,是吧? 

  「向西,我跟你說,想透這個,你就會非常厲害,想不透你問我,快,向西,後面的人開罵了,哪有把車往道中間停的?」徐寶催促著。 

  許是被後面的車上人工叫喊喇叭催得急了,也或許是想要變得很厲害,張屹把車趕向西邊。 

  趕出去二里路,他又擦擦汗,說道:「我還是沒想出來那兩句話的意思,我現在就問你。」 

  「問我?我要是知道我就厲害了,快,加快速度,別耽誤時間,破驢,再過會兒天就黑了,今天賣不掉,到半夜就全給驢吃吧。」徐寶是胡亂說的兩句,聽著挺壓韻,意思是啥他自己都不知道。 

  張屹默默地趕著車,一副很受傷的樣子,又趕出去三里來路,他似乎想通了什麼似的,說道:「你保證知道,你是不想讓我變厲害,我明白,我蠢、我笨。」 

  「我草!」徐寶傻了,多少年不說髒話的他終於破例了,他突然發現,走到半路威脅人要精料的驢其實很可愛,給它吃就行。 

  現在換成個人,讓我解釋那兩句話,我怎麼解釋?我瞎說的,我哪知道是啥意思?我說的是什麼來著?想想,分析分析,那兩句話是要表達什麼呢?用了何種修辭方法?是反應了哪種社會現狀?還是折射出亘古至今的哲理? 

  對,第一句裡面用了三個『汴』字,好,這三個汴字用了層層遞進的筆法,我之前說的時候都沒想過,現在一分析,好厲害,還有后一句的三個『一』字,豈不是正好與前面的三個『汴』字相得益彰。 

  哎呀,我瞎說的東西,經過分析,可以拿到初高中當範文了,語文老師不講上四個課時都對不起張屹。對,張屹,主要是哄他。 

  於是徐寶對張屹說:「知道消費心理學嗎?」 

  「心學是啥?」張屹趕緊問,他覺得可能有機會學會那兩句話的意思。 

  「心學就是致良知,是格物致知的意識形態版,是升華,哎?我被你帶溝里去了,現在開始聽我說,別瞎問。」徐寶正要就心學闡述自己的觀點,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處在愧疚心理狀態,所以才亂。 

  整理下思緒,徐寶對張屹說道:「開封汴梁是京城,從汴河過來,到達京城一站,不是本地的人,覺得京城陌生又熟悉,期待又嚮往,有想要進一步了解的想法。 

  本地從外歸來的,離開時間短,是舒心和放心,習慣和自然,離開時間長的則是歸鄉情怯。 

  而不想停留和不能停留,路過繼續向下走運河,第一站就是第一印象,哦不,是很好奇,不要問我『印象』是什麼,這是首次路過京城的,還有經常走的,他們會很實在,不會感嘆京城的雄壯,也不會激動,懂沒?」 

  張屹點頭:「這就是心學?」 

  「我接著說。」徐寶沒去回答這個問題,繼續:「不是本地的人第一次來,他們在第一站下船,看到豆卷,會認為是京城特產,當然,到城東下船的一樣認為是京城特產,有一部分人就會買。 

  京城本地的人原來沒見過豆卷,也會好奇買份嘗嘗。第一次路過京城不停留的,自然要買,經常走這條線的,看到豆卷出現,而且還能填飽肚子,吃的時候簡單,同樣有人能買。 

  而且卸貨裝貨的少,我們賣起來更快,越是簡單的吃食,在這種客流量,哦,人來回多的地方就越好賣。 

  給我記住了,一會兒我賣的時候,你在旁邊吃,小口小口吃,讓別人看到,給人的感覺就是我們的東西人可以吃。」 

  「本來就能吃,我看著你們做的,我還幫忙做盒子了呢,我自己卷的,怎麼就不能給人吃?」張屹算是理解了一部分內容,然後覺得小寶的話有問題,什麼叫給人的感覺人可以吃? 

  徐寶撓撓頭,被他自己燒的頭髮還是參差不齊呢,接著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剛才想差時間了,差了一千多年,你沒經歷過,所以不知道,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吃,等你吃飽了,換我吃,我也餓了。」 

  「看,我就說人能吃吧。」張屹又強調下自己的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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