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終要麵對
沈若先是愣了愣,眼裏原是一喜,而後又恢複平靜,他看向我,沉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我看他似乎清楚了我的性情,有些愧疚,道:“我原以為逃避可以避免很多問題,但是我才發覺,命運的注定,終究還是要麵對的。”
我見他不解,便道:“就像你是七皇子,所要承擔的,是天下太平昌盛,你無法逃避,隻得麵對,其他的東西,隻會讓你停留片刻,卻不會阻攔你。”那其他的東西,便是我。我知曉他的心意,但我也明白,他所肩負的東西。
他歎了口氣,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而後問道:“那你呢?你的使命又是什麽?”我不知從何說起,隻覺得他遲早要知道,但如今顯然不是最好的時機。
我問道:“我想單獨與你的父皇說些話。”他雖有疑問,但思考了一久,便道:“那便做我的側妃吧,我會讓你見到父皇。”我知曉,於他而言,其實有很多種辦法讓我見到皇帝,但他還是選了我說的那一種,不過是為了了一個執念,一個我與他今生無法實現的執念。
他叫我去睡下,我到了房間裏,見依舊燃著的炭火,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麽。我出房門外,見雪已融了些許,水麵也未再冰凍著,我順著水流走,不知覺間,竟走到了門口的亭子。我想起在沈若府中的種種事情,我見燃著的燈籠,我與沈玉書寫著掛著的木牌,一時感歎。
忽聽見身後傳來沈玉書的聲音道:“你可做過什麽讓你無法忘懷的夢?”他忽然一問,我也陷入思考,想起我未曾向別人提起,但一直記得的夢。那是許久以前了,我夢見一片桃林,一處木屋,三爺坐在屋前,奏出一曲山林深處流水的曲意。
他一襲白衣,一如初見般溫潤,他向我招手,隻笑道:“綰綰,你看,花落了。”
那是我向他告別那會兒,常會做的夢,那時我恢複了記憶,一直不肯承認他便是沈言。我責怪他變得太多,原來,我喜歡的,不過是他的那個所謂“三爺”的假象。
沈玉書見我思考著,便緩緩道:“我也有個纏繞我許久的夢,你也許不信,那是我十二歲便開始做的夢,那是一個雪天,雪下得很大,幾乎蓋過了我的腳踝,我見到一個女孩,卻看不清臉,我靠近的時候,她便跑開了。”
我忽的想起最初他在亭子裏給我看的那幅畫,原是他的夢。十二歲開始做的夢,到了如今,怕也是難忘的執念。
他似乎未再想談這個話題,隻道:“聽聞,你要做七哥的側妃?”我一驚他怎麽知曉了,後細想沈若有他的方法,許是告訴了沈玉書幫忙罷了。他見我未回,隻道:“這便是你告訴我的,對不住我和七哥之事?”
他似在苦笑,我未想瞞著,隻道:“我隻是有點事,要見皇帝。”他一愣,而後未問原因,隻恢複如常,道:“再過幾日,我便要遠征。”他頓了頓,繼續道:“是七哥引薦的。”
他做了個邀約的手勢,指向梅林的方向,道:“上次未好好走完的路,今夜陪我走完吧。”我點點頭,同他一起走著。他繼續道:“自小七哥便守著我,我母妃去得早,是先皇後將我撫養大,我不喜朝政,七哥用各種方式讓我保留喜好的同時,學習朝政。”
我們走到梅林處,他忽的停住了腳步,指著前方,道:“往後的路,七哥定會一直護著你走下去。”他轉向我,笑道:“阿青。”
不過,讓我愣住的,不是他的稱呼,而是前方住處湖上的物體。
那似乎,是個人。
沈玉書原是要說什麽,見我眼神有些驚恐,瞥向我看去的方向,忙拍了拍我的肩,道:“你在這兒站著別動。”我在原地站著,忽然想起朝槿來,我的雙手在不停發抖,我緊緊握著雙手,卻邁不出一步。
我見沈玉書去那裏細細看了一會兒,又快步走過來,向我沉聲道:“你快回去睡吧,無礙的。”說完,便往中間的小路送我回去。他才送我到房內,便轉身匆匆離去。
我見他不似“無礙”的樣子,便悄悄跟過去,見他一路走到沈若的書房,而後過了一會兒,先是尹翊匆匆出了房門,等後方似乎多了許多腳步聲,沈若與沈玉書也從書房內出來。
我一路混著府裏的小廝丫鬟走過去,見前麵還有些沈若的侍衛,一路到了那片湖邊,借著燈火,見撈上來一具屍體,已有些浮腫,像是死了好些日子,見不出來是誰。
我見著這情景,有些惡心,繼而想起朝槿的樣子,不想再回憶,才要走。便聽一個侍衛道:“殿下,房內有個丫鬟。”我回頭看,見那個丫鬟有些眼熟,才想起是詞煙的隨身丫鬟。
那丫鬟眼瞧著披頭散發的,眼神也是飄忽不定,似有些瘋癲的樣子。
見沈若走向那丫鬟麵前,問道:“你在此做什麽?”那丫鬟左右環視了一圈,才畏畏縮縮的道:“姑娘…姑娘,死了。”
周圍一片寂靜,過了一久,我才反應過來,她所指的姑娘,是詞煙。沈若指示了一旁的侍衛,侍衛上前去查看了一番,才道:“是詞煙姑娘。”
詞煙怎麽會死了?是什麽時候的事?這兩日湖麵凍結,她若是掉入湖中,這邊沒有人住著,自然沒有人查看,今早雪才融了,怕是這丫鬟今日才看見。
沈若思慮了一番,才向下人們道:“回去吧,詞煙姑娘是自盡了。”才說完,見那丫鬟忙瘋了一般爬到沈若腳邊道:“殿下,我家姑娘不是自盡,不是自盡!”話未說完,便被一旁的侍衛拖走。
等大家都散了,我沿小路回了房內。
等過了一久,我坐炭火旁,聽見敲門聲,而後聽見沈若的聲音道:“睡了嗎?”我回道:“沒有。”說完他便推門進來,見我坐在一旁,而後坐下道:“是不是嚇到了?”
我未反應過來他說的何事,忽而想起他說的怕是方才詞煙的事,難不成他看見我了?他見我未回,便道:“不讓你去,自是怕你受到驚嚇。”我搖搖頭,道:“以往我有個朋友,也是溺亡,我也隻是好奇,發生了何事。”
沈若許久才道:“我來問你,明日我便會將納側妃的事情告知父皇,父皇必會來府上,隻是……”我看出他的顧慮,笑道:“若你是擔心我大可不必,我自有方法。”
他似今日沈玉書一般的苦笑,道:“我果然,知曉的關於你的事,太少。”我搖搖頭,道:“可你幫我的,已經太多。”
等沈若走了,我洗了睡下,從明日起,我便是要打起精神來。
第二日一早,蓁蓁忙來叫醒我,道:“姑娘,快些準備吧,聽聞陛下今日中午便會到府上。”說完,便小心翼翼的道:“且我聽說,是為了殿下娶姑娘為側妃之事。”
我一驚,未想竟來得那麽快,也可見皇帝對於沈若的重視,沈若不知說了什麽,但一旦聽聞側妃是個來曆不明的女子,怕都是會急躁。聽聞七皇妃便是在他小時許配給他,親自賜名望舒,迎取光明之意,希望她可以盡心輔佐沈若。
我忙起來梳妝打扮,穿了套與平日不同的白色衣裙,我出了門,卻見一個丫鬟跪在門前,我才出門,便見她迎了上來,我仔細看,竟是詞煙身旁的那個丫鬟。她忽的跪在我的腳邊,道:“姑娘,救救我。”
我忙扶起她,蓁蓁在一旁悄言道:“殿下說,她是瘋症,今晚便要將她送去工坊那裏。”我見眼前的丫鬟眼神堅定,雖有驚慌,但應不是瘋症。我道:“你怎麽了?”那丫鬟瞥了眼四周,道:“那晚殿下不在府內,詞煙姑娘難過,但也聽殿下的吩咐開始收包袱,後來,七皇妃來了。”
她說到這兒,更加警醒的看了看四周:“七皇妃尋姑娘有事,吩咐我出去,我想著以後不能伺候詞煙姑娘,留在府上也不敢得罪皇妃,隻得出去。不想第二日來尋姑娘,已不在了。最初我未在意,隻當姑娘早早走了,但昨日我來打掃房間,卻見姑娘的珍寶首飾未拿走,覺得奇怪,那時雪也開始融化了。”
後來的事情,我大概也猜到了,就是她出門去,剛好見冰雪消融,浮上湖麵的屍體。她說因為詞煙離開時穿的衣服,以及貼身的首飾,她認出了詞煙。她回到房內,不敢聲張,隻覺得是七皇妃所為,因為據她所說,詞煙惜財愛命,是不會自盡的。
我隨她去了詞煙的房間,確實見了他所說的詞煙抽屜裏的珠寶,我繞著看看,意外發現了一片野草中詞煙的包袱。若是詞煙自盡,哪有心思再將包袱丟在草中。但七皇妃僅這幾日所見,她出身名門,不像會做這樣事情的人。
她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麽?
等安撫了那丫鬟,便前去沈若的書房尋他,見他在房內坐著。見我來了,他未言語,隻指了指一旁的位置。
我做到他身旁,也未想試探,隻直接說道:“詞煙的死……”話未說完,他便抬眼堅定道:“是自盡。”說完,歎了口氣道:“怨我,是我那日太過急躁。”我以為他是不知曉,又想著不說出來,似乎自己心裏不舒服。
隻見著他道:“我聽聞,那日我們出去後,是七皇妃去了詞煙的房內。”他看向我,道:“你聽誰說?”我回道:“好吧,我告訴你,是我去了詞煙房內,見她剩著的珠寶,以及雜草堆內的包袱。”
我看向沈若,道:“若是自盡,何必多此一舉。”我見沈若麵色平靜,隻道:“沈若,也許是七皇妃所做,我不知為什麽,但那終是一條人命。”
沈若看向我,眼裏有未有的深沉,他歎了口氣,才道:“竹城,你想多了。那丫鬟瘋癲,詞煙此事,盡數是怨我。”我見他此狀,似是早早知曉了詞煙的死因,是了,他那樣聰明,那樣會洞察人心,怎麽看不出這些?
他這是,在維護七皇妃。
我起身,笑道:“沈若,看,我說得對,你所兼顧的天下,你的使命,遠不止於此。”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隻起身拉住我,道:“竹城,望舒她十五歲時許配給我,如今已有五年有餘,兩年前,她因身體緣故,還滑了胎。”
他似乎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重重歎了口氣道:“竹城,你說得對,我要兼顧的太多,而你,隻會讓我暫時的停留。”
說罷,不等我回話,便轉身出了門。
我站在原地,不知是何感受,是了,我原以為,我喜歡的,是沈言,但許久過後,一個了解我的人的出現,讓我以為,有一個人,可以如我為他一般,犧牲一切。可我終是錯了,錯在我的希望,錯在我自己。
等到了中午,見門口早早有動靜聲,隻聽一聲“陛下駕到”。沈若忙來尋我,於是我便同沈若,以及七皇妃一起到了門口跪著。我隻聽見些許腳步聲,稍微抬眼見一雙鞋子走到我的麵前,以及一聲沉穩的中年聲道:“你便是景行要納的側妃?”
我抬起頭,卻見沈若起身行了禮道:“父皇,就是她,她叫竹城。”我見皇帝的麵孔,見是個嚴肅的臉龐,卻爬滿了年月的印記,愣了一會兒,才聽皇帝道:“是個不識禮數的女子。”
說完,路過我便進了府內。
沈若瞥了我一眼,未說什麽隻身同七皇妃等人進了府,蓁蓁扶起我,道:“姑娘,沒事的。”我心裏不知是何滋味,隻一路跟著。
等到了會客廳,見皇帝坐在上方,我徑直走到廳中跪下,也不等他有言語,便從懷中拿出準備好的信,道:“草民有兩封信要呈給陛下。”皇帝似有些怒意,道:“你真是不懂規矩!”
不想沈若上前拿過信,遞於皇帝道:“父皇,請你先過目。”他不知我要做此事,如今還出來替我圓場。感激之餘,見皇帝拆開那兩封信,而後麵色凝重,等他完信,便問道:“你是何人?”
我起身回道:“前世今生。”皇帝忽的沉聲道:“除了竹城,其他人都出去吧。”許多人從我身邊經過,我見沈若與一旁沈玉書的眼神,未再看他們,皇帝瞥了他們二人一眼,歎了口氣,道:“你們也出去。”
等他們都出去了,我才跪下道:“前世今生易青綰,參加陛下。不熟悉禮數,向陛下請罪。”他連忙上前來扶起我,晃了晃手中的信,不似先前見到的帝王模樣道:“她…去了哪裏?”
我給皇帝看的信,便是寞梧婆婆留給我和朝槿的信,我猜測婆婆年輕時有情的人,便是當今陛下。我猜測皇帝應該知曉她的字跡,且末尾我加了她的名字,若是皇帝有情,定會認出來。
我隻是賭一把,用他們的情意。
我回道:“婆婆同我們告別,未說去了哪裏。”皇帝扶著額頭,歎了口氣道:“是我對不住她,此次竟還要麻煩她。”說完又道:“不過也好,你們年輕人陪著她,終究是好的。”
說完,他才似想起,眼前的我是他最寵愛兒子的側妃的事,因為是皇帝,如今的境況,他也明白不是那回事。他隻問道:“關於你們的事,景行可知曉?”我搖搖頭,道:“殿下還不知。”
皇帝點點頭:“告訴他吧,他也該知道了。”他似想起什麽,回道:“在大概十一月中旬時,朕便與你們失去了聯係,以為你們已經遭遇不測。”十一月中旬?那不是我才進環采閣的時候,我記得後來還遇到過夏離滄,一直是他在聯係,為何會失聯?
見他上次的狀態不是很好,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情?
我未把中間的分散原因說出,隻道:“陛下,中間我們中的一個人,也就是同我住在一起的朝槿,出了變故,已經離世了,因此我們便分散開來,後來出的事太多,便失去了聯係,如今,我也不知他們的下落。”
皇帝聽見一個人死去,神情未有太多變化。他喚我坐在一旁,道:“先不說別人,你本可以撇開此事,為何如今,又大費周折的將朕尋來?”是了,他是帝王,凡事以天下為優,雖有婆婆的人情可以擋一會兒,但於他而言,不過是抵了不敬的罪名罷了。
我回道:“因了草民有幸結識了殿下,草民知曉如今七皇子與三王爺的紛爭,但草民鬥膽認為,七皇子是最適於一統天下之人。而我們的能力,會成為七皇子鞏固帝位的有利助手。”皇帝思考了會兒,正色道:“那你如何保證,除你之外的人,會站在我們這邊?”
我們這邊。
是了,原本我不確定皇帝是否一心除去沈言,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我隻道:“隻有一個原因,便是我們也想回家。”這個原因,確實是最簡潔,最有說服力的。皇帝起身,我也趕忙起身,他緩緩走到我麵前道:“好,朕便同意你待在景行身邊輔佐他,讓我看到你們的價值。”
看來他是答應了,如今隻有此計,召集大家,和他們說清楚,才能夠阻止沈言和沈若之間的大戰。
等我退出門外,卻見沈若與沈玉書站在門口,沈若臉上無什麽神情,見我出來,皺著的眉頭才鬆開來,沈玉書眼裏滿是擔憂,見了我,忙迎了上來悄聲問道:“沒事吧?”
我指了指前方的房間,示意去那裏,他們二人跟著我走過去。
我們走到沈若的書房內,關好門,我坐了下來,道:“隻希望我說了,你們可以接受。”沈若點點頭,示意我說。
我道:“其實我是被你們父皇請來這裏的人,目的,是為了殺死沈言。”我話音剛落,便見沈玉書及沈若同樣驚訝的神情,我知曉他們還未反應過來,便道:“我同其餘五個人,是來自其他地方的人,我們有不同於常人的能力。”
沈玉書看向我,細細端詳了一番,才問道:“比如?”我攤開手,知曉自己如今已沒有能力了,便打趣道:“我的能力在過程中遇到變故,喪失了。”沈玉書看了眼我的手,才道:“那是什麽能力?”
我指了指窗外,淡淡道:“操控冰雪。”沈若的神情一直嚴肅著,不知是何意義,沈玉書似愣住了,我見他們的神情,便繼續道:“還有五個人,分別是操控火焰、植物、雷電、風,以及漂浮。”我不知否定重力該如何說,但如今真的是無法言說。
我見他們的神情除去驚訝外,還有許多的質疑,我知曉讓人信服一件在此處無法實現的事情是有多麽困難。
沈若隻問道:“那你尋父皇,此次是為了什麽?”我望著他,未摻和其他感情,隻正色道:“守護你的天下。”
我不知為何我會如此說,但確實是肺腑之言,他的使命是為了天下,我為阻止他及沈言的紛爭,便是守護他的天下,比起沈言的仇恨,他確實更適合統治著天下。
不想沈若起身,他今夜知曉了我的身份,知曉了他的父皇的計劃,知曉了他不得不麵對的,他與兄弟的爭奪,於任何人而言,都難以麵對。
沈若隻留下:“我的天下,無需你來守護。”便轉身出門去。
沈玉書見沈若如此,便解釋道:“七哥隻是,不想你為了這天下,而犧牲你自己。他為所謂天下,已經犧牲的太多了。”我點點頭,道:“這不是為了天下,更是為了沈若和沈言。”
他愣了愣,而後才道:“你認識三哥嗎?”我點點頭,他未多問,隻道:“幾日後我要走了,你來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