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到原點
他走了後,我才緩過神來,身上被門口吹來的冷風冷的一哆嗦,眼下看這被子和衣服,該如何是好。
這世上,當真還有如此可惡之人,還被我遇見了。他臨走之前,那笑容和眼神,總讓我不寒而栗。
如今酒館內外怕是都不會理會我,我也出不去,隻能求自保的方法。
如若安溪和末生能夠得救,我也會放下心來,我隻得等著李平和老板回來。
昨日下了些雨,現如今還下著小雨,看向窗外,枯樹枝和窗台上已結了大大小小的冰錐。
許是昨夜下了大雨吧,我先將被子挪開,看著火堆,不想也被張得福澆滅了。濕的柴火,根本點不燃。
幸虧底下的一些柴火還是幹的,我拿出來,用火柴點燃,隻有些許的小火,但對如今極冷的我來說,也是足夠了。
我趴在窗外,看這冰錐,心生一計,雖如今水晶能力喪失了,但對冰的適應感還在。我夠出身子,將幾個冰錐掰下來,放於窗台上。
我看著這冰錐十分尖,隻是拿著會有些手疼。
還是不行,如今喪失了能力,許久未碰冰了,加上身上的寒冷,以及未好全的風寒,下巴上隱隱作疼的傷疤,這一切,都讓我接近崩潰。
我坐在地上,摸到昨夜枕頭下留下的碎碗的尖端部分。
如若他要打什麽主意,寧願玉石俱焚!
我是想活著,想活下去,想見到那些惦念許久的故人們,還有許多話未同他們說。
以及,我一直以來小心隱藏,卻無比明確的心意,我想見到他,而不是在這個未知的地方默默死去。
直到中午、下午都未見有人來,也未有人送飯過來。
饑寒交迫,被子大致幹了,但還是透著潮氣,讓人難受。
我恐怕是快要撐不住了。
深夜來臨,我也不敢睡去,怕張得福會來,柴火也燒的七七八八了,隻剩了一堆零星的小火,我將被單裹起來,再裹住被子,蜷縮在火邊。
直到不知什麽時候,我再也撐不住了,眼皮重得像是鐵一般,在快要睡過去時,我似乎看到了他們,看到了秦伊,杜賀蘭,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未央,以及,那個在桃花樹下,對著我淺淺一笑的三爺。
我似乎並沒有睡著,耳邊還有風聲、下雨聲,我感覺自己身體變得很沉重,頭也有些隱隱作痛,但就是無法醒來。
我是自己醒來的。
柴火早已熄了,我抬頭看窗外,枯樹上結了新的冰錐。我又餓又渴,但又覺得身體很沉,且在發燙,提不起精神來。
也許是早晨,也許是約莫晌午,我也不知時間了,隻見天已全亮了。
我聽見腳步聲,我將枕下的尖碎片緊緊握在手裏,集中精神死死盯著門口。
我看著門口,一片白衣角先落進了我的視線裏,我一緊張,捏著碎片的手似乎被劃破了。
可眼前的白衣,卻讓我走了神。
落入眼中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白衣似雪,眼眸似空穀明月,他看著我,眼神卻同從前不同。
我見他急急忙忙的走過來,在我麵前蹲下。
那一刻,我竟想著,此情此景,怕會髒了他的白衣。
我未看他,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更未想他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我隻覺得,這怕隻是個夢了。
我在東想西想的時候,被他一把抱住,他緊緊抱著我,那股熟悉的香味傳過來。
我漸漸鬆開了手中的碎片,身上的疼痛也似乎都消失殆盡。
我抬眼,見到熟悉的人倚靠在門邊,一如往常的左耳的月牙耳墜,他看見我看向他,隻笑道:“我來了。”
見到他,我隻覺得這更加是夢了,但夢中的眼淚為何如此滾燙,我閉上眼睛,笑道:“我不想醒過來了,這個夢……真好。”
我做了好些個夢,夢見三爺抱著我,回到了以前的宅子,夢見桃花紛紛落下,他坐在桃花樹下,見我走過去,緩緩道:“綰綰。”
夢到我坐在很高的地方,看著這一切,自己笑道:“明明是二月初,哪來的桃花紛飛呢?”
我忽然意識到,這一切不過是夢罷了。
我還在那裏嗎?
可我已經不冷了,隻覺得全身還是很難受,還忽而會聽見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我感覺到有人在拉著我的手,緊緊拉著,我想醒過來,卻睜不開眼睛。
我隻覺得嘴唇很幹,很想喝水,喉嚨像火燒一般。我似乎喊著什麽,但卻聽不見聲音,可過了一會兒,嘴唇和喉嚨就感受到一絲清涼。才得到緩解,我便又徐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聞見了很香很香的味道,我似乎起來了,到了門邊,我看見了汲湘,他見了我,笑道:“姑娘果然是被香味吸引過來的。”
我也笑,抬腳走過去,眼前庭院卻忽然變成了懸崖,我失足掉了下去。
我一個驚嚇,猛地起身,才發覺,我是在一張床上,額頭上的濕布掉了下來。
我知道這裏,是三爺,不,是沈言的宅子。
而這個房間,便是我以往睡的房間。
我下巴和手掌處傳來一陣清涼,我摸了摸,已換上了幹淨的布緞,用白布條纏好了。
思及方才的夢,又怕如今的事情,仍是個夢。
我趕忙跳下床來,打開房門,不想,已經下起雪來了。
雪不知下了多久,地上已鋪了一小層。
我才想踏出腳去,又看見自己光光的腳,便又定住。
遠處傳來聲道:“綰綰。”
沒有桃花紛飛,隻有下著密密麻麻的白雪,那人穿著白衣,打著一把紙傘,快步走過來。
我愣住了,隻見他快步走到我麵前,將傘放在地上,而後一把抱起我。
他的身上,仍有那股熟悉的藥香,他將我放到床榻上,而後拿起櫃子中的一件衣袍,披在我身上。
他係好衣袍,又要去拿什麽,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他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向我,我看著他的眼睛,又不知該說什麽,隻這般看著他。
他緊緊皺著眉頭,坐在我的身旁,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慢慢拉起我的袖子,開始把起脈來。
我感受到他的體溫,道:“這,不是夢吧。”
他將袖子放下,隻是無比溫和的抱住我,笑道:“我來晚了。”
我忽的想起安溪和末生來,忙問道:“安溪和末生在月鎮,你可知曉那天席客棧?”又覺得自己太過囉嗦了,又道:“不是,你……可方便找人,快些去救他們。”
他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慢慢吹了吹,才遞於我,道:“軍隊已派遣了快馬去了,應是昨日一早便接了他們到了京城了。”
說完,又輕輕抬起我的茶杯,示意我喝下,道:“你已睡了兩日了。”
我一喜,道:“他們回來了?”
他點點頭,我想起月鎮,又不禁黯然下來,問道:“沈言,月鎮,是否與你有關。”
他神色明顯一愣,又笑道:“你既已知道,為何還問?”我苦笑道:“我也想知道,明明事情都到了這一步,為何我還抱有期待?為何……我還想著你。”
他未再一把抱住我,而是將我緩緩拉過,湊近我,輕聲道:“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你,可還記得?”
我眼淚奪眶而出,我點點頭,他繼續輕聲道:“如若你願意,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
這一刻,我動搖了。
我似忘了以往的掙紮和痛苦,隻希望和他在一起。
我還是想起了,以往的殺戮和他的仇恨,我離他遠了些,問道:“你可願意,放下你的仇恨?”
他眼眸裏閃過些什麽,道:“八年的仇恨,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放下的?”我拉著他的衣袖,尋求最後的希望,道:“我不想你餘生都被仇恨纏繞著,更不想,我往後日日夜夜都擔驚受怕。”
他轉過身拉住我的手,沉聲道:“不會太久,相信我,不會太久,我就帶你離開。”
我不是等不起,而是不想在卷入一場又一場的陰謀或戰爭中,我厭倦了每日小心度日,我隻想離開這裏,今日或是明日,而不是一個未有定數的時間。
我鬆開他的手,道:“我厭倦了,三爺,這些日子,我無比煎熬,我每日都在崩潰的邊緣,我怕是,等不到了。”我重新叫了他三爺,隻為了這心裏矛盾的感覺,隻為了他來救我的情意。
他眼神一暗,沉默了許久,才按下我的頭抵住他的額頭,道:“今日,我不是沈言,你也不是滿身重負的易青綰,我是你的三爺,你是我的綰綰,今日過後,你是走是留,我也不會再有遺憾。”
我點點頭,沒有理由拒絕,也,不想拒絕。
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內,我不願留下,他也不願放下,在這一點上,我們默契得十分同步。
就兩日吧,讓我忘得幹幹淨淨。
我穿戴好,他拉著我走出去,遠遠見亭子走廊的中央已布好桌子。
我左右看,卻未見有人,我問道:“未央和汲湘呢?”他的步伐忽然一頓,道:“汲湘調遣去了別處,未央在忙別的事。”
我點點頭,他拉我到桌子旁,輕聲道:“等我。”
他去往廚房的方向,隻餘一個白色的背影,而後消失在雪景中。
我看著周遭的景色,隻覺得回到了才來到這裏的時候,那是去年的四月,如今,已過了快一年了。
這一年中,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未料覺得最不可能的,兜兜轉轉,卻又回到了原點。
過了一會兒,我聞見了香味,遠遠地見他端著一碗什麽過來。他走到桌前,放下手中的碗,道:“今日便吃些清淡的。”
我點點頭,見了眼下那一碗麵,忽的想起去年生辰,他親自下廚做給我的麵。
如今也是他親手做的,我許久未好好吃過東西了,聞見這個味道,早已餓得難受,又看著這碗麵,覺得不忍吃。
我拿起筷子,第一口第二口本是一小筷小筷,到後麵愈發覺得好吃,吃的更快起來。
我一聲不吭的吃著他做的麵條,時不時瞥他一眼,他看著我,眉頭漸漸皺緊。
我吃的極快,因為是真的餓了,他也未有阻止,隻皺著眉看著我。
我以為是我的吃相惹了他,忙道:“是太餓了,許久,未吃過這麽好吃的麵條。”
他似乎被我逗笑,又憋著氣,道:“是我害了你。”
被他這麽一說,我才想起月鎮的日子,酒館裏絕望的時刻,下巴處忽牽引著的頭痛,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轉。
我忙低頭,不願讓他見到我哭泣的樣子,便試圖將湯也喝光,哽咽道:“你不知,這真的是極好吃的。”
他似乎知道我的心意,將我的碗按下收好,抬起盤子站起了身,溫聲道:“你去換身衣服,下午我帶你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