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世道變了

  「不知道，葉先生願意為《南華早報》開價多少？」 

  沈弼淡然笑道，虛晃一槍，把皮球踢給葉容天。 

  葉容天沒有浪費時間，非常豪邁地伸出五根手指頭，在沈弼的綠眼珠前晃了晃。 

  五千萬？還是五個億？不可能吧？ 

  沈弼皺眉沉思，一時間有些吃不準。 

  「一億五千萬，這就是我的報價。」葉容天昂然說道。 

  一億五千萬？你小子伸五根指頭給老頭子看是幾個意思？欺負我老眼昏花？ 

  沈弼有點鬱悶。不過一億五千萬… 

  沈弼右眼角微微跳了一跳，嘴巴一癟，差點暴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急忙埋下頭，若無其事喝了口茶湯，這才將將掩飾過去。 

  「既然葉先生快人快語，沈某也就實話實說。葉先生的報價，老實說，和我們的心理價位相距甚遠，所以…」 

  沈弼借著喝茶的機會，整理了一下心情。半晌，才抬起頭望著葉容天，聳聳肩，面帶遺憾之色說道。 

  雖然沈弼沒有把話說完，但其中未盡之意，任誰也能聽得明白。 

  年輕人，到底還是缺少歷練，這麼早就把底牌暴露出來，還不等著任人拿捏？ 

  沈弼端起茶碗，對著茶湯搖頭吹氣，似乎是嫌茶湯太燙，又似乎是對葉容天的稚嫩表現，略感失望。 

  包先生一生閱人無數，沒想到老都老了，終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不知道貴公司的心理價位又是多少？」 

  葉容天虛心問道，對沈弼心中的小九九自然一無所知。 

  「兩億港幣。」沈弼抬頭笑眯眯道。 

  「考慮到《南華早報》在東南亞英文報業市場的龍頭地位，我們認為這是一個比較保守的估價。葉先生，你以為呢？」 

  2億，你愛買不買。 

  把話撂下后，沈弼就沒興趣再看葉容天表情，低下頭，神情專註研究起茶葉來。 

  「這就是沒得談嘍？」 

  葉容天眉頭微皺。 

  「既然如此，那葉某就不叨擾沈先生了。」 

  葉容天站起身，對沈弼微微欠身一禮，轉身就要走人。 

  啊！？ 

  這就走人了？ 

  什麼都沒談，怎麼就走了？ 

  這是什麼節奏？ 

  沈弼手腕一抖，茶湯起伏，在他嘴角狠狠灼了一口。 

  「沈先生，你沒事吧？」 

  葉容天好心問道，探身上前察看。 

  「沒事沒事。年紀大了，不中用了。連碗茶都端不穩，咳…咳…」 

  沈弼放下茶碗，拿起桌上濕毛巾擦了擦嘴，清咳一聲。 

  「葉先生，先別急著走，你要是對這個價格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再談。什麼都可以談，什麼都可以談，哈哈。」 

  沈弼一把拉住葉容天，滿臉歡笑，將葉容天拉回座位。 

  談生意，談生意，不談一談怎麼能做成生意？ 

  你坐地還錢，我漫天要價，這不都是老規矩么？哪有一言不合就掀桌子走人的道理？ 

  沈弼旅港三十多年，打過交道的華人俊傑不知凡幾，向來以「華夏通」自居。行事作派，也是老一輩華夏商人那一套。今天陡然遇到葉容天這種不按規矩出牌的賭棍，一時間還有點不太適應。 

  好在沈弼也是老牌友。賭桌上，出千、耍賴、使橫，什麼樣的花招他沒見過？心中儘管有所不滿，面上還是一團和氣。 

  居移氣，養移體。沈弼久居上位，不得不說，這一身涵養功夫確實已經修鍊到家。 

  「沈先生。兩億的報價，請恕葉某難以接受。《南華早報》雖然是香江英文第一報，但是，它終究只是一份英文報紙。十年前，《南華早報》的發行量就達到了每日十萬份。到了今日，還是十萬份。英文報刊這個市場已經飽和，潛力挖盡，1.5億就是葉某能夠接受的最高報價。」 

  葉容天在位子上重新坐好，望著沈弼正色說道。 

  「葉先生，這是時新的明前龍井，清淡碧綠，芽形舒展。細聞，又有隱隱的豆香味，是最上等的『蓮心』。」 

  沈弼沒有接葉容天的茬，老神在在啜了一口清茶，搖頭晃腦品鑒一番。 

  「葉先生，都說『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同是龍井，明前茶價格卻是雨前茶數倍，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沈弼含笑問道。 

  這招「隔山打牛」，是沈弼從華夏商人身上學到的絕招之一。十幾年前，沈弼和華夏商人談判，每每在談判關鍵時候，被這一招弄得暈頭轉向。現在照貓畫虎，用到葉容天這個後生仔身上，感覺還挺不錯。 

  「物以稀為貴？」 

  葉容天微一沉吟，給出自己的答案。 

  顧名思義，明前茶是清明節前採制的茶葉，雨前茶則是穀雨前採制的茶葉，又叫二春茶。 

  清明節前，茶樹發芽數量較少，明前茶產量有限，要比雨前茶少得多，所以明前茶在價格上要比雨前茶貴許多。 

  「香江大大小小報刊數百家。英文報刊又有幾家？十根指頭可以數得過來。 

  論及市場規模，英文報刊自然是不能和中文報刊相比。但俗語說得好，凡事有一弊必有一利。相對來說，英文報刊市場需要面對的競爭對手也少，讀者忠誠度遠比中文市場更高。 

  《南華早報》歷經百年而不倒，豈不正好說明，英文報刊市場比中文市場更有保障嗎？」 

  沈弼碧眼閃爍，循循善誘道。 

  「沈先生，你是懂茶之人，應該知道《茶疏》有云：『清明太早，立夏太遲，穀雨前後，其時適中。』 

  明前茶雖然貴重，其味卻不能持久，兩三泡之後，就寡淡如水。雨前茶香味濃厚，久泡仍餘味悠長。古詩有云： 

  春山穀雨前， 

  並手摘芳煙。 

  綠嫩難盈籠， 

  清和易晚天。 

  且招鄰院客， 

  試煮落花泉。 

  地遠勞相寄， 

  無來又隔年。 

  真正懂茶愛茶之人都知道，明前茶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雨前茶醇香綿厚，疏經養肺，才是真正的茶中極品。沈先生不知以為然否？」 

  葉容天也以茶作喻，含笑反問道。 

  「哈哈，沒想到葉先生小小年紀，對茶道也頗有研究。」 

  沈弼仰天打了個哈哈，顧左右而言他。 

  「沈先生，你的明前茶再好，如果客棧掌柜發一道令，不讓你賣茶，價格再高，又有何用？」 

  葉容天盯著沈弼的綠眼珠，笑容玩味。 

  「掌柜開門做生意，又怎麼會發布這種亂令？」 

  沈弼乾笑一聲說道，面色已經不太自然。 

  「難說，難說的緊啊…」 

  葉容天搖搖頭不以為然。 

  「現在的掌柜喜歡喝明前茶，以後的掌柜卻偏愛雨前茶。掌柜口味變了，就算繼續讓你賣茶，日子會好過嗎？ 

  沈先生，世道變了，不如早作打算，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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