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醒
白貓繞到少年身前,伸出溫熱的舌頭輕舔他的手心。
褚彥卿抬手將它攬進懷中,垂著頭,聲音戚戚:“娘,對不起……”
此時也不是逃離的時機,望舒幹脆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她思量許久,方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害死了母親,這其中是有什麽隱情嗎?”
“隱情?”褚彥卿自嘲一笑,“我生來隻會走馬遛狗,惹是生非,常日裏慣會招她生氣。隻是我也沒想到……”
他臉上一片怔忪,似是陷入痛楚的回憶中:“那天我跟一官家子弟鬥氣,拉他到賭坊論輸贏,最後將他贏得隻剩一條褻褲。當時我沾沾自喜,自以為萬分得臉,殊不知那人回去就跟當官的爹哭訴一通,引得他爹差人到賭坊找麻煩。我爹因為這事對我徹底厭煩,我娘也因此事犯了心疾。病來如山倒,她的身體就這樣垮了下去,嘔血不止,沒幾天就……”
褚彥卿將臉埋在膝蓋間,泣不成聲。
聽他說來,確實像是尋常紈絝子弟能做出來的事,望舒皺眉不語,聽他哭聲漸止,繼續問道:“你家賭坊自此出事了?”
“後來,我爹用銀子擺平了此事,那官府雷聲大雨點小,不過是想趁機撈點好處罷了。”
難怪呢,要是真出事,她那個爹怎麽可能將自己輸給賭坊,且他們開賭坊多年,對這種糾葛也應該駕輕就熟才是。
“既然你慣常是個愛滋事的主兒,你娘她怎麽會突然因你犯了心疾呢?”
這些事情分開來講,樁樁件件都很合理,但若放到一起去看,未免有些太過順理成章,讓望舒心頭生出幾分怪異。
“我娘素來就有心疾,宋郎中說她不過是平日保養得當,才極少犯病。我平時就累得她操心,這次事情就像一個引子,一下子擊垮了她……”
見他又要自怨自艾,望舒蹙眉:“你就沒想過,你娘的死可能另有蹊蹺?”
想到那兩人提到的宋郎中,她決定還是提醒一句:“你娘是不是有個丫鬟叫琴香?”
“你怎麽知道?”褚彥卿神智回歸,詫異道,“她是我娘的大丫頭,我娘去世後,她傷心過度,不想留在府中觸景傷懷,自請還家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望舒冷哼一聲:“你最好還是查查她到底去哪了,還有宋郎中。若是再晚些,那你娘的死,可真就是無解之迷了!”
像是要附和她的話一般,本來安靜伏在褚彥卿懷中的白貓,突然掙紮著跳了下來,衝到望舒麵前嗚嗚直叫。
……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褚府十多日,望舒眼下歇了逃出去的心思,反而對褚彥卿這個人上起心來。
自她醒來後,就沒有對所謂的爹娘產生過絲毫親近感,在褚府待了這些天,越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過客,難以融入這個世界。
若說有過異樣感覺的,也隻有褚彥卿了。
但是她之前試探過他,從他的反應來看,從前兩人好像並沒見過。
這就奇怪了。
“哎,你聽說了嗎?府裏出大事了!”
“什麽事情大驚小怪的?”
不遠處有兩個丫鬟喁喁私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望舒發現自己五感過人。隻是可惜,身為一個漿洗丫鬟,這些本事並沒什麽大用,倒是閑暇之餘聽了不少八卦。
往日聽到這種事,她一般都會直接略過,不過這次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由默默挨近了些。
“你剛剛說大少爺怎麽了?”
“之前不是說大少爺氣死了大夫人麽,你猜怎麽著?”
等不及同伴接話,丫鬟急忙開口:“結果偏偏被他找到了宋郎中,帶人和二少爺當麵對峙,說是池姨娘和二少爺合夥害的大夫人,連當時的藥渣都挖了出來!”
丫鬟說到這裏,將聲音放得更低,語氣透著一股神秘:“據說那毒藥就是琴香親手下的,真是造孽啊,那琴香之前說要還家,肯定是做了壞事怕露餡,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了路上。”
她歎口氣:“我們這些做丫鬟的,一定不能摻和主子的事啊!聽人說琴香的屍體找到時已經麵目全非,還是她父母認出了身上的胎記,才確認是她本人。”
說到此處,兩人都捂嘴驚呼,不敢再往下說。
沒想到褚彥卿的動作那麽快,望舒收起心神,悄悄離開。
……
這個院子還是一片沉寂,白天沒人過來,晚上更沒人靠近,就連那隻貓,現在也不知躲到了哪裏。
望舒站在樹下,想起那天晚上,心中有些感慨。
這褚彥卿的事是解決了,那麽她呢?
夜裏的風吹在臉上微涼,她閉上眼睛,感受著淡淡的草木馨香。
在褚府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肯定不是她想要的,那出了褚府呢?
回家?顯然不可能。
若是她回去,不是被餓死,也會被再次賣出去,畢竟,她在這世上不是自由身啊……
自由?!
望舒隻覺神光一現,她想要的一直不都是自由嗎?
胸中怦怦直跳,她甚至迫不及待想去外麵天地走一走,踏遍大千世界!
難怪。
當其他人不斷鑽營,想平步青雲的時候,她隻覺得索然無味。
困在這一方宅院,即便是人上人又如何?
就連褚彥卿,不也鬱鬱不得自由?
仿佛一道煙花在胸口炸開,將連日來的鬱結,衝散得一幹二淨。
這一瞬間,好似有什麽異樣在身上發生,她苦思冥想,也說不出所以然,隻覺是樹葉上的夜露落到了耳畔,她忍不住摸過濕潤的左耳。
“你也在這?”
望舒回頭,不知褚彥卿何時到了院內。
不過遇到他也在意料之中,她正想再次確定下看到他時的那種感覺,見他眉目間已經沒有抑鬱之色,便開口道:“聽說你的事情已經圓滿解決?”
褚彥卿笑了起來,低低的笑聲在夜晚顯得十分淒涼:“證明是他們做的又如何,我娘再也回不來了。”
“歸根結底是我蠢,被人利用也不知。”他聲音極為冷峭,“更蠢的是,我事到如今才明白,我那親爹竟會冷眼旁觀他人陷害自己的發妻,你說他到底有多恨我娘?”
他怒極反笑。
望舒聽到這話,一時驚住,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層。
“難道這就是老天對我前半生荒唐無度的懲罰嗎?”他說得悲戚,眼眶裏卻幹澀無淚,“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認命了!”
知道真相後,卻沒有手刃仇人的快感,隻有被親人背叛的絕望,他眼裏的最後一點光也暗了下去。
望舒見他如此,心中焦急萬分,慌不擇言,吼道:“不,這不是命!”
“這絕不是命!就算是命,那也要逆天改命!”
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告訴自己,她聲音清越,在寂寂的庭院來回振蕩。
隨著這句話吼出,望舒隻覺潮水般的記憶湧向自己,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時間幾何,仿佛過去了很久,又好像轉瞬之間,她睜開眼,看向對麵的身影。
“楚宴清,你還是不肯醒來嗎?”